李征回到天香楼,先放下心中烦闷,打开兵部所做地图,翻出现代帮他制作的皇朝北方地形模型沙盘,标注好林丹汗势力所在与黄台吉势力所在,而后便关上门给地图相面。
若要打,先打谁效果最佳?
虽说凭火炮一路轰炸,也不担忧自重供应问题,李征可横推这两股欠打的货色,但最起码的战争规律还是要遵守的,他得根据敌军动态先挑选预选战场,再考虑怎么掌握战争节奏。
战争之外的问题,如何时出兵,从哪里出兵,那是朝廷要考虑的事情。
当然,除了北伐日期,朝廷定下的其他程序,你看我遵守不遵守就完了。
他一回来就钻进天香楼给地图相面,家里其他人可就坐不住了。
焦大急匆匆取了豆料,招呼夏侯湛几个:“快不要闲着,外出的都叫回来,只怕要打仗。”
夏侯湛惊奇,你怎么知道?
“老夫也曾是个兵,岂能闻不出这点味道来!”焦大道,“钟声召集文武百官,那只能是北方建奴来犯或漠南那帮子贱种又来了。如今北方大军防守之力十足,但毕竟战线太长难以处处防备,朝廷必定要派遣大军北上。”
夏侯湛道:“那也未必是大王啊。”
“没脑子!”焦大耻笑,“当今朝廷内能打的还有谁?挑不出一个!大王承袭肃王府四代上将威名,又是东西九边督帅;于是,哼,何况朝廷里那些文官儿们,还有,还有哪些只盼着吃了肃藩肥了自己的,他们岂能不以此为藉口敦促皇上派大王统兵,我看有些人就盼着王师失败,好让他们掌握朝廷呢。”
马嗖的一下从屋子里窜出来,惊讶地上下打量着焦大,这还是那个一心在宁国府的老杀才?
焦大惨然一笑叹道:“老夫也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岂能不与将士同心同德?何况自来王府,哪一件赏赐少过老夫的,哪一次无礼竟全然不予计较?老夫待宁公后人已仁至义尽了。”
而后喝道:“若要作战,怕是要一日三百里行军。各自战马各自料理,要一日三顿精料,夜里再添一顿豆粕,把那刀磨得快快的,战场上一刀砍不死贱种,你便要被人家砍死。”
他倒也十分有心,这些日子收集了不少塑料瓶。
这些东西李征本来是收起来从农贸市场卖掉的,焦大觉着这些轻便的瓶子在行军途中装水比水囊更好,便全都细心地搜集起来,洗干净晒干了存着。
他有一个观点始终没错,身为肃王府的继承者,必当要去战场杀敌的,
只是可惜他老了,提不起刀了,能做的也只能是这么点。
当日,朝廷没有来叫李征。
百官得知北方东北方求援,周延儒温体仁当即启奏二圣要派兵增援。
这一点二圣同意。
可周延儒接着便提议让王子腾官复原职带兵北上。
别慌,他可不是要卖人情给王子腾。
紧接着,温体仁便提出反对,以王子腾“能力不足,忠心不足”为由驳回周延儒的建议。
外廷遂号称“二圣早已成竹在胸,何必臣等聒噪”,一起在这件事上不置一词。
福王鲁王便出列,福王启奏:“敦煌郡王承袭肃王爵位,岂能不有报国之心。想敦煌郡王年少刚猛,又素有塞外作战之能,可诏命之以肃藩兵马东进,当必能旗开得胜,以破北都之危、宣大之围。”
鲁王启奏:“若二圣以敦煌郡王年少不足用,可以王子腾为副将,量区区漠南诸部、小小建奴首领,必然在王师雷霆之击下灰飞烟灭。如此,既可延续肃藩之百战不败威名于国内,又可使王师扬威于四海,如此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皇帝怒斥:“好大的口气!既是区区漠南诸部、小小建奴首领,尔二人何不自去?”
太上皇突然插话:“福王,鲁王,你二人若可去驱逐漠南诸部,打退黄台吉,皇帝加你二人爵位。退漠南诸部者加唐王,败黄台吉者加燕王,如何?”
那两个连忙笑道:“臣岂能有如此本领!”
“那宗室别的人要做到了你两个不要闲话!”太上皇呵斥,“百般皆不能,要你二人何用?退下!”
“陛下,二位亲王所言,臣等以为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周延儒出列道。
“那你去?”太上皇目。
“臣乃文臣,敦煌郡王乃是武将,何况四代肃王何等英勇无敌,想来敦煌郡王自当继承祖先门风,必定不负二圣之嘱托、满朝之殷切,更不负皇朝万民之期盼。”周延儒道。
温体仁紧跟着道:“若敦煌郡王马到成功,岂不正好进爵肃王?”
此言一出,皇帝睁目,这两个宰辅也该找时候处理了。
没别的原因,就是看他们不顺眼,不行?
第一百八十六章 朕御极五十年,莫非没学会些许手段?
“想得美,这么大的事,朕既然说得出福王鲁王去办成了便加燕王唐王,武烈王若办成了,朕又岂能吝啬区区两个亲王爵位!”太上皇拂袖。
福王鲁王面带笑容,一起都道:“若是如此,臣等甘愿位居之下。只不过,若是不能成又当如何?”
温体仁一听,这两个老匹夫,这是想夺肃藩的军马啊,这可不行!
于是温体仁示意周延儒,周延儒出列再一次推荐:“陛下,王子腾者,军中宿将,虽有小错却无大过,可以之为敦煌郡王副将。”
北静郡王水圭去了北都给老王妃安葬不在,南安郡王子孙作为四王之一,稍作犹豫,也出列恳请道:“王子腾虽有小错,毕竟对二圣素来忠心不二,可以之为将。至于敦煌郡王,非微臣小觑,他毕竟年幼,岂能号令万军?可以之为副将,率河西营为王子腾辅佐。”
牛继宗出列拥护:“此计甚好,臣以为如此必无大碍。”
皇帝收敛怒气,和蔼道:“看来你们诸位对王子腾颇有信心,也好,福王鲁王,二位宰辅,哦,还有南安王之后、镇国公之后,你们来替王子腾作个保,权且当做是军令状而已。”
二王速退,均笑道:“臣等举荐敦煌郡王,用与不用全靠二圣与众大臣决议,此与王子腾毫无干系。”
周延儒来了句:“自古军阵之将,岂能宰辅作保?既陛下不用此人,可速请敦煌郡王出征,臣等无异议。”
二圣岂能同意?
于是一场大朝草草而散,二圣怒而回宫,群臣各自回衙。
钱谦益正要返回礼部去,前头三个人挡住去路。
首辅周延儒,次辅温体仁,还有兵部尚书杨鹤。
杨鹤不出名,他儿子出名,叫杨嗣昌,明末历史绕不开的一个人物。
不过大虞皇朝的杨嗣昌可没有总督宣府、山西军务,如今只是浙江布政使司的参议。
周延儒问杨鹤:“杨部堂为何一言不发?”
“无话可说。”杨鹤说。
温体仁笑眯眯道:“岂能‘无话可说’?”
“二圣之意,乃授北方军政大权予敦煌郡王,你我岂能不知?然敦煌年少轻狂,岂能为将。若二圣执意,此战必败,北方防线必定崩溃。”杨鹤淡淡道。
那两人得了行家的保证便不再多说,让杨鹤自去,回头拦住钱谦益,温体仁问道:“东林之友,受之可还有书信往来乎?”
钱谦益遽然张目,他们想做什么?
温体仁道:“受之之能入阁还是够的,可惜啊,惹恼了敦煌郡王,以其人受宠之隆只怕二圣也不愿让你入阁。”
说罢两人扬长而去。
钱谦益面有怒色,怒视着那两个混账,他们的意图他岂能听不懂?
这是让他给北方掌握兵权的东林党人“通个风”!
目的为何还用说?
李征可是当着贵勋与百官的面,在奉天殿好生训斥了他两个一顿的人。
他们想让李征与北伐大军一起葬送在北方战场上。
“若是能……”钱谦益紧握起拳头,缓缓再放下,心中片刻热切,片刻又恐惧不已,终究没敢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只不过,这可不是他心胸开阔。
他知道北方那几位“故友”绝不会听他的,要不然?
东林党人岂能是谦谦君子,权力之争他们可从不会想着什么谦让之德退让之义。
而且他更知道,东林党出身的那几位“故友”,那是对二圣忠心耿耿的将领,他这一封信敢写出去,不出半月便会返回到二圣手中。
如此作死之举,岂能是钱侍郎所为?
他心里终究还是不快,便不去礼部,一路风度翩翩出了皇城,站在城门内目视机械轰鸣的东城建造场,目光既愤然又茫然,站了半晌悻悻的自己走了。
这时,一人匆匆自玄武门入宫,在戴权和夏守正接应下直奔吴太后处。
今日军国大事繁忙,二圣并未发觉此事。
太上皇知道外廷不可靠,他们绝不会准时准点将辎重物资送到战场,那就得动用几个内帑皇庄多年来的积累。
皇帝不解,既然如此,何不诏令各地皇庄运送粮草?
“你没经历过战场,没指挥过大型战争,这里头的门道可多着呢。”太上皇教导,“战争打的不仅是辎重供应充分不充分,还要看将领计谋得当与否。今日之局你也看到了,外廷既无人可用,也不愿为国效命,宗室更是废物一群,也唯有让阿罴出征。但要出征,那就得一开始就算计敌我双方。”
皇帝对此并不尴尬,他只觉着惭愧。
旁人都看太上皇逼着他率朝廷南巡,却无人看出当年他登基之时,黄台吉联合草原诸部落绕过燕山直接袭击北都时的北都保卫战,那一仗是他这个新皇指挥的。
可那一仗结果是,肃毅王战死燕山脚下,外廷与内廷均损失了大量军事物资,若非太上皇兜底,他这个新皇恐怕就要被宗室联合外廷推翻了,皇室在民间的名声也将一落千丈。
太上皇先迫使外廷尤其兵部与五军都督府揽下了战争失利的责任,以强硬姿态迫使朝廷南巡,那是为了保护他这个儿子不被人家推翻。
皇帝对此事心知肚明。
今日太上皇提起他不熟悉战争一事,因此他并没有认为这是冒犯,他只愧疚当年心太急,断送了那么多大虞皇朝的军卒。
太上皇宽慰道:“过去的不要再想了,这总比亡国好。建奴残暴,然不乏眼光,倘若当年没有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或者事后你去承担罪责,他们必定打破山海关。到那时,我汉人众多,他们统治北方岂能安心放任?那便要刀子一年不收鞘,遍地都是汉人血。”
皇帝笑笑,是他的责任,他无法承担,难道连最起码的愧疚都欠奉吗?
太上皇缓缓,出口气言归正传说道:“你看阿罴做事,向来是算计在前。此番让他北伐,他岂能不算计这些?粮草供应当中有各方算计,其中龃龉龌龊不断,这不但是我们知道的,也是建奴与草原诸部心知肚明,甚至有人告诉他们的。”
皇帝愤恨不已。
“你不能要求你的臣子都是忠臣烈士,那不现实,你要接受你这个皇帝许多事情做不来,你的臣子大多数心怀叵测之实才能当好皇帝。”太上皇不由责备。
“是,阿罴比我看得透,留着荣宁二府便是要用之为锋刃。”皇帝笑道。
太上皇也笑,说道:“是啊,那你看他能不算到粮草供应之处有龌龊之事?我看他怕是也要用这个漏洞的。”
皇帝恍然:“这便是运筹帷幄、庙算于先!”
“对喽!”太上皇抿起眼睛,光照下犹如两把刀,嘿然道,“瞧着吧,这一次,非教外头那帮人吃个大亏。”
皇帝又没听懂。
太上皇笑道:“这孩子可不相信外廷那帮臣子,他出兵打下来的或收复的土地,那是万万不会交给外廷组建官府的。内廷皇庄实力很可能要不但不会因战争而损失,反而要迎来爆发。”
皇帝请教:“我们该做什么?”
“人口!”太上皇谆谆教导,“咱们汉人在任何地方只要人多了,那地就是咱们的。”
说到这,太上皇突然转了话头,问道:“一旦北方战事顺利,外廷贵勋必当推出一两个人立功以分散阿罴功劳,你对此可有预料?”
皇帝稍微一想便笑了:“交趾!”
“对!”太上皇赞许,“看着吧,南安郡王府的人一定会找借口攻打安南,但我看他们心急之下要吃亏。你不要管他,死的人纵然是朝廷的人,但他们不死绝,这些贵勋手里的兵权就不能全部交出来。”
皇帝领会,一时又想起在北都的一些人。
太上皇却一点儿也不担心。
就算张黑这个老兵没能在孙传庭眼皮底下发展出制衡北都留守司麾下十数万兵马、挟制宁远一线数万兵马的实力,只要李征此次北伐能打出不错的成绩,北都只会落在他的手里。
“你不要高看水圭,他既没有兵权,与孙传庭袁崇焕这些人也并非同路,怕他做什么?”太上皇提点,“咱们家这个虎狼一旦到北都,小小的水圭,若唯唯诺诺便还罢了,倘若他敢作死,这小子可是会下毒手宰了他一家老小,用他北静郡王一家震慑孙传庭袁崇焕的,那可是个老虎!”
皇帝眉目含笑,太上皇看人很准,他既然这么说,那就完全可以放心了。
太上皇吩咐:“去准备吧,三大营三万余人这次要全部出征,期间要密诏阿罴干掉那些被外廷与贵勋收买了的,他会找出这些人。若不然,打服了收为鹰犬也可以。此外,御马监三营再挑出一个营编入中军,密诏肃藩立即派遣河西营秘密分批赶赴西安府,随时等待军令。再调派北都选锋营,叫吴三桂迅速向开封开进,不得有误。”
“父皇,阿罴可是说人越多他越不好控制。”皇帝吃惊。
“瞎说!”太上皇耻笑不已,“他中军主力就这五万人,北上之时再从徐州孙承宗处调集两万,让他自己筹措三万,这十万人到了北方,留下五万人威慑当地军头,其余五万人追随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