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不但将领吓得一哆嗦,王府那帮人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谁都知道要坐实了吴应谋逆之罪,吴太后必定要被牵连。
可废太后之位的奏章,只怕满朝文武没几个人敢上吧?
太上皇对吴太后都没办法,而且皇帝纯孝,若敢有人奏请废吴氏太后之位,吴太后一哭诉,皇帝岂能不惩罚奏请之人?
“大王,再三斟酌!”将领规劝说。
李征摆着手,这不是你们能掺和的事情。
吴应这一次如此大胆,试图从他手里抢夺二圣明确说明那是重修南都城的三千余万两银子,那必然是吴太后在背后主使。
如今吴应被杀,还要定他一个谋逆之罪,吴太后若还在太后位子上,她岂能与我善罢甘休?
那就试一下二圣,尤其太上皇到底有没有废吴氏太后之位的意图。
若是有,加大火力再输出。
若是没有,出征之前设法弄鲁王,打破鲁王府把吴太后两个孙子捏在手里,想办法气死她!
还是那个道理,要么不要打,要打就要敞开打。
刘小保挟将领,督西城兵马司残存众人奔五城兵马司而去,李征找了个椅子,夏侯湛找来笔墨纸砚,他便就今晚之事先写奏章。
这没什么好写,按照他的说法写就是。
写完,便是奏废吴氏太后位书。
这奏章可不好写。
倒不是担心吴太后报复,或者什么人坚决反对,更不是奏章的目的可能达不到。
主要在于皇帝!
吴应是不是能被定为谋逆这都是小事,他死了,他手里的应该属于最公开、最有官方身份的一批手下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太上皇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因为吴应的罪行而最终实现吴太后被废除太后之位,皇帝怎么办?
他是吴太后亲生的儿子,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吴太后被谋逆案牵连而被废,太上皇垂垂老矣,而皇帝又没有子嗣,这恐怕会成为李氏宗族与内外敌人向皇帝发出攻击、而皇帝还无法辩白的导火索。
一句话形容便是,皇帝的buff本来就少,如今还加上生母被牵连到谋逆一案的debuff,他太难了。
但吴太后必须要废掉,这不但是李征的个人利益所需,更是皇帝这个位子的利益必须。
李征提起笔,沉吟片刻又加了一个理由:“我也得试探二圣对将来的粗略筹划。”
吴应是给吴太后的两个亲孙子积攒实力的,他这一次干掉吴应等于打掉了那两个王子的一层势力。
如果皇帝如今有考虑将来以此二人之一为太子,或者太上皇有此考虑,那么这次让他对付吴应,就只是警告吴太后不要做的太过分,而不会对吴太后与两个孙子的势力有伤筋动骨的打击。
这其中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就是吴太后的太后之位是否能够安稳。
“如果是这样的打算,接下来就该收走我兵权,并推出二圣真正想要派出去的北伐主将了。”李征暗忖。
所以,这道奏章既要矛头直指吴太后,还要设法将她和皇帝进行分割,不让吴太后的弟弟谋逆牵连吴太后而最终连累皇帝。
这是李征要报皇帝对他最起码有过这么些天信赖与照顾的恩德。
而针对吴太后与两个王子的势力,以及二圣尤其太上皇对两个亲孙子的态度的筹算试探,那是李征自己的个人利益所在。
所以,这道奏章极为难写。
“难写也得写,既入了这俗世洪流,又岂能嫌弃事儿多!”李征静坐了半晌,心平气和之后再提起毛笔。
天亮,刘小保回来了。
五城兵马司完全落入我方掌控!
“西城兵马司、南城兵马司及北城兵马司被我军连根拔起;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司衙门里搜查出大量兵马司军官罪证,自兵马司都指挥使以下,合衙没几个人能跑掉。算上被我们干掉的,可以说整个五城兵马司唯有东城依旧,其余四部及指挥使司没留下几人。”刘小保汇报。
李征看看他,又看看在身边站了一夜的左右,这都是王府的人。
他询问:“你们谁愿意转去五城兵马司?机会难得!”
“没人去。”夏侯湛去问过别人,回来直言。
李征问他们。
“若是去战场,这一去生死难料。若是不去,王府未必能有前途。”李征明说。
马道:“复杂的我们不懂,大王,活过人,谁还愿意为奴为婢?便是用刀子,也打不过我们定的决心。”
李征再不劝说,检查过奏章后,算定今日有早朝,便让夏侯湛带着人先控制五城兵马司,他自己要去参加早朝。
早朝已经开始了,李征赶到的时候,百官们都在奉天门外,今日早朝依旧是商讨北伐事宜,但昨夜一番惊变已是无人不知。
北伐事宜今天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昨晚发生在武烈王府的事必然是讨论的重点。
因此早朝一开始,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启奏,要求诏命李征来参加早朝。
皇帝知道李征在这么大的事情上不会不谨慎,只要他认为可以来参加早朝就一定会自己来。
故此,皇帝以“暂缓商议”拦住了百官。
这时候叫李征过来,那是把做完的成果拱手送人。
遂又就北伐事宜说了半早上车轱辘话,眼看到说不下去的时候,殿外锦衣卫指挥同知、今日早朝站殿禁军将军进来启奏:“武烈敦煌郡王在午门外候诏,说有要事要即刻启奏。”
“宣。”皇帝忙下诏。
不片刻,李征进午门,自内务龙桥东内桥来,到奉天门前,三呼万岁而叩首。
皇帝叹口气,你那脸拉着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
你不能干这件事啊!
今次早朝值殿御史喝问:“敦煌郡王此番上朝可有要事?”
话音刚落,皇帝喝令:“御史犯法,罪加一等,廷杖六十,速去!”
金瓜武士当即上前。
值殿御史是站在奉天门第二层汉白玉须弥座上的,距离皇帝太近了。
金瓜武士是不会行刑的,他们的作用是象征性的隔开皇帝与犯官。
御史不服,都察院左右都御史急忙出列。
皇帝呵斥:“岂不闻,太上皇与朕屡次诏令内外?礼部,武烈王正式称号为何?”
礼部尚书告假没上朝,左侍郎前几天竟提出与蒙古或建奴任意一方先妥协,以换取北方局势缓和,皇帝把他给扔进诏狱了。
因此,钱谦益作为礼部如今职务最高的官员不得不出列,硬着头皮回奏:“陛下,诸公,值殿御史称呼错误,当严惩!”
“这就是了。”皇帝怒道,“三令五申而你等死不改口,既如此,朝廷内外何不称朕秦王?”
群臣惶恐,只好纷纷请罪:“臣等有罪。”
皇帝正恼怒,这次便不客气,诏令:“户部记住,今日在朝官员罚俸三个月,有爵位者罚一年。”
说完立马补充:“武烈王不在此列。”
……
群臣赶紧谢恩。
李征站在丹陛之下默然不语。
午门外,值殿御史六十廷杖打完,早打掉了半条命,还被罚了三月的俸禄,内伤外伤一起发作,忍不住在午门外哭的惊天动地。
一般这种御史都是清流出身,在高消费的金陵,他们还真就全靠那点俸禄养活家小。
如今罚没三月的俸禄,他们吃什么去啊?
皇帝置之不理,苦恼了半晌,换上和颜悦色问道:“武烈王既不必在朝随侍国事,又奉诏处置五城兵马司之四谋逆之案,为何来朝啊?”
李征从袖子里摸出一道奏章启奏:“臣奉诏处置西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吴应及合衙大小官吏军卒谋逆、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司合衙大小官吏及军卒附逆、西城兵马司指挥使司合衙官吏及部分军卒附逆,以及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司、中城兵马司指挥使司依附参与谋逆一案,现有案情陈奏,请陛下御览。”
皇帝惊喜,还以为他不带头追责吴太后,连忙道:“此事既交由你来处置,你全权处置便是。”
“是,臣不敢有负陛下圣恩重托,必定彻查到底,会同三司追捕吴应逆党。”李征叩谢。
皇帝连忙要让他赶紧滚蛋,哪里来得及?
李征掏出第二道奏章,很心平气和,却说出满朝哗然、大部分官员欣喜有加的那句话。
“臣武烈敦煌郡王征,上《请废吴氏太后之位书》,再请陛下御览、群臣商定,并奏请太上皇乾纲独断。”李征道。
宰辅周延儒、次辅温体仁闪身出列,福王鲁王近乎滑铲冲出丹陛,一起跪在丹陛之下大哭。
倒是没说什么,也没给皇帝迁怒于他们的机会。
皇帝怒极而笑,指头颤巍巍指着李征,一时气的说不出话来。
你就和我作对是不是?
李征平视着丹陛上的浮雕,双手捧着第二道奏章,接不接那是你们的事,我反正态度摆在这了。
今日随侍的曹化淳又气又急,眼看着皇帝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好给后面的小内侍使眼色。
还愣着干什么?
快去请太上皇出山!
事已至此,李征都开了这个话题,百官与勋贵岂能不跟?
可皇帝又是吴太后嫡子,无论用什么态度他都无法处理此事。
这得请太上皇来做主。
第二百零九章 太后欲为吕武乎?
奉天门内外风静,而人不定。
群臣哭者有之,呼号者有之,跟在仁厚冷眼旁观者有之。
李征暗叹,皇帝的权威实在沦丧到一个境界了。
此刻百官那怕什么姿态也不做都没问题,可他们不能不为皇帝着想。
若此时能站出来一两个人,哪怕呵斥他这奏章无法无天也好。
可没有一个人。
也不是,有一个人。
贾政见百官们各样表演,一时气愤难当。
左通政在百官之中已经算是顶级高官了,本朝只有三公三孤才是正一品,便是以六部尚书入阁者,除非加太子三师否则便都是正二品。
在人群中看到皇帝为难之至,那奏章也不好接,也不好驳回,贾政怒从中来。
他不顾在前排的贾赦阻拦贾赦伯爵本就一品,还是开国爵位,在朝堂上当然在最前列。
贾赦就知道贾政会站出来,这个读书读傻了的,他还是放不下那点“忠君报国”的幼稚想法。
故贾赦在一群勋贵中装模作样趴在那干嚎,实则一直盯着身后贾政。
贾政不见有群臣出来说人话,当即不理会贾赦咬牙切齿暗示之意,挺身而出,站在丹陛前高声道:“陛下,大王,五城兵马司大部谋逆之事,臣绝不敢滥言。然而,臣这等中等人家、寻常街巷市民之家,也知出嫁之女与本宗无干,何况太后哉?自古纵诛九族事,出嫁之女也不算在宗族之内。今吴应伏诛,若证据确凿便是逆贼。那也是吴氏之耻,却与太后何干?臣以为,大王此表不当,当驳回。”
说着竟大胆地伸手来抢那道奏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