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征短促叹息,跟贾政说话就不能拐弯抹角提醒他、教育他、培养他。
该想到的他想不到,不该想到的他乱想。
于是道:“五城兵马司反贼那么多,找几个理由将那些奸胥猾吏停职留薪,位置不就空出来了?”
贾政道:“陛下也是这样考虑,可从哪里找补充?”
李征就问国朝通政司的法定职责。
“不外乎上情下达,下情上达,只要能保证这一职责,其它的反倒其次,那是衙门里的人依仗本衙权力而外延之特权。”贾政在这点上看的还是很清楚的。
李征反问他:“既是这样,找一些腿脚勤快的、渴望能安稳在通政司立足的不就是了?”
贾政更迷茫,你说的每个字我都懂,可我上哪找人去?
“翰林院养着那么多闲得发慌的低级官员,他们难道连最起码的文字工作都不能做?国子监养着那么多品级低的,难道他们勉强只能吃个半饱、早被官场磨平了棱角,还嫌弃在通政司以‘实习’为名历练?”李征只好摆开了说。
贾政以手加额,他完全没想到这些。
皇朝的翰林院可是个要紧衙门,里面的权力斗争很激烈,皇帝培养的官员在里面镀金,外廷文官集团的储备官员在里面随时等待内阁的召唤。
还有一批没落贵勋子弟,通过科举勉强实现了翻身。
这里面的官员,可全都是每年一次考核的人才,至少他们熟悉朝廷中枢各衙运行程序。
从这里调过来十来个六七品五六品官员便足以维持通政司的日常运转。
而且倘若选拔皇帝培养的年轻官员,他们没有退路只能争取彻底取代原来的通政司官员。
而国子监那帮整天吃茶磕盐水煮豆子的,正如李征所言那样,他们都快穷的瘦成猴儿了还会挑拣?
“臣这就去办!”贾政振奋。
“先别忙!”李征叮嘱,“下手要快,决不能给那帮在太上皇的孙子面前吃吃喝喝的机会,同时你也要做好被攻讦的准备。通政司一旦完成改变,二圣必定要将一些衙门之权分给通政司,你可别让什么福王鲁王,什么周延儒温体仁给找准把柄罢官了。”
“还有四王六公这些人。”贾母道。
贾政会意,便提起半天前二圣不约而同与他说过的话。
“那只是提醒你,通政司掌权则激化矛盾,让你什么时候也不要失去希望,二圣知道你忠心耿耿。”李征猜测说。
贾政便要去,剩下的事情他会做。
而且也不用他亲自去跑。
尽快挑选出人手,而后便等待五城兵马司的通报。
通报一到,通政司该抓的全抓走,从翰林院和国子监调过来的人立马填补空白。
李征叫住他再提醒:“切莫立即给官职,只给一部分差遣,名为实习期。或者一年或者半年,总之要让这些人既做事又没有资格寻求权力延伸。不过如此一来别人的矛头都会指向你,你这个通政司主官大约要被弹劾。”
贾政得了妙计,如今正信心十足,当时便打了包票:“无非是被他们弹劾的丢官去职,只要通政司在陛下手中,臣何惧被弹劾。”
李征笑而不语。
忠诚是很好的品格,但你这能力还得练。
官场上耍流氓那一招,贾政是绝对学不会的,不是他学不坏,而是他总端着。
另外,他将来要吃亏恐怕也要吃亏在用人上。
他身边养着的那几个所谓的清客,好像叫什么詹光单聘仁者,这些虽然也是孔孟门徒,却比贾政世故,他们若是有出身,岂能不被贾政放在通政司?
陪着贾母等闲坐片刻,前院做好了饭菜送到丛绿堂,李征索性摆开一场宴席,招待荣宁二府的妇人姑娘们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
众人回去后,夏侯湛回来密报,贾政已经开始调动人员了。
“荣国府那几个清谈客在不在身边?”李征问。
夏侯湛叹道:“大王原来早就想到了,末将正要说此事。那几个家伙,末将很不喜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都是些阿谀奉承趋炎附势之徒啊!”
这些人到了通政司,但凡有一点权力,他们必然会变现成利益。
而至于这个有权势的一拉拢,那个有能力的一威胁,他们不立即改换门庭才怪事了。
夏侯湛又说:“末将本来不想管,这左通政来过一趟与末将商议,他身边带着个人,介绍说叫什么傅试,说是他门生。末将看着这厮也不是个好的,傅试傅试,趋炎附势。”
“行事如此不周密,不知他是怎么有元春探春那么两个好女儿的。”李征也不由心头无奈。
第二百一十八章 报,政老爷杀疯了!
今日此事这是要抢在别人反应过来之前办好的大事,且不说这个傅试是否有忠君之心,他就是皇帝的儿子,此刻也不能让他提前知道。
这个贾政啊,他脑子不是不灵光,要放在现代他怎么也能是985掉末尾的学生的资质,可他已经是二品大员,做事怎么还这么幼稚?
不过也好,这么一个人,你让他足够忠诚就够。
遂与夏侯湛道:“反过来想,荣宁二府要还有两位老国公那样本事的子孙,皇帝岂能放心。”
“哎,这末将倒没想到,还真是。”夏侯湛也乐了,一想便不那么生气了。
李征让他这就去办差,自己坐在丛绿堂琢磨。
不管贾政以后能否掌管通政司,经此一役,通政司至少又清理了一批福王府的门生故吏,对皇帝是好事。
此前的通政司敢压着郡王的奏报不上报,这已经凸显出通政司出了大问题。
晌午过后没一个时辰,通政司被五城兵马司给告了。
夏侯湛拜会过了张文象,张文象当然对贾政清理通政司之举举双手赞成,遂拿着乱七八糟的、但确实存在的通政司官吏“涉嫌谋逆一案”的证据,立即去文华殿请了圣旨,将通政司带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要在平时,兵马司还没那个胆量围困通政司,今日趁着机会,五城兵马司也算是在最没落之时给了中枢各部一个小小的震撼。
贾政得了证据,怒不可遏,当即配合张国舅对全部官吏予以抓捕。
主事一级的没有几个在,贾政以“涉嫌”谋逆为由,将大小主事一级全部“停职留薪”打发回家,请五城兵马司严格约束,又立即具表上奏,请求皇帝派遣钦差对通政司主事一级官员立即进行彻查。
主事以下,贾政以“尔等过往从密,少不了有所瓜葛”予以恫吓,再好言抚慰:“下官是知道你们忠君爱国的,可总要让别人也信。你等先回家去,今对尔等停职留薪,这虽然是个新词,顾名思义你等都明白。待查明真相,如果确实没有牵涉到谋逆案之中,下官必具表为尔等陈情,不必忧虑!”
但对那些面面相觑的吏员他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先喝令按住,一人打了三十大板,不准问为什么,贾政只询问:“可知为何?”
众人都哭道:“我等实在不知!”
“奸滑之徒,至今还不认罪,须五城兵马司好生审讯!”贾政大怒,当堂喝道,“通政司掌管朝廷喉舌,然多年以来通政司无所事事,欺瞒二圣、压制朝廷,本官本以为是通政司本身出了问题,如今看来不是你等这些奸滑之徒淤塞言路而为何?”
张文象惊道:“通政使可有证据?”
“岂能没有证据!”贾政怒道,“武烈王弹劾宗室宿老,奏章至今还积压在通政司,下官屡次催促,今日正午才知竟无一人尊奉。”
“那看来问题严重了!”张文象满脸严肃点头,“堂堂武烈王奏章竟不能及时上报,况我等乎?这大约便是吴应那逆贼的同党,还得是心腹,才能做得出来的大事。”
遂两人交接手续,张文象带着九成九的通政司在衙官吏扬长而去。
贾政又给阎应元发去公函,称“今日乃当值日,本衙官吏多有不到者,此必是吴应谋逆一案爆发,其朝野帮凶闻风而逃”。
故他请求:“应天府有发布四海文书之权责,还望丽亨兄助我肃清通政司、抓捕在逃罪犯。”
阎应元都吓了一跳。
这左通政素来文绉绉的,他就不是个玩狠耍楞的人啊。
而且你一上来就要发布四海文书“抓逃犯”,这未免把那些首鼠两端者逼到了不得不与我们为敌的地步。
这行吗?
来人再三催促,阎应元只好先发布向各衙、府以及贵勋官员府邸询问消息的公函,又派遣应天府捕快按照名单赶赴通政司大小官员家里拿人。
一来二去,此事闹翻天了。
在鲁王府吃酒的通政司大小官员们闻讯,仗着酒兴与今日“千载难逢之机遇”竟醉醺醺出了鲁王府直奔通政司。
做什么?
问罪?
不!
人家要砸了贾政的场子。
贾政这次学精了,他深深学会了家里隔壁那位的“预先取之,必先予之”那套。
他一面在堂上畏缩往后退,口中直叫道:“诸位,诸位,下官只看你等不上值,故此才出此下策。你等可不要冲击本堂,本堂乱了,下官这前途可就留不住了。”
咦?
站在他身边的詹光单聘仁一想,政老爷这话说得好啊!
于是两人悄悄转到群情激奋的醉汉群中,就推了一把某个人,正撞翻了堂上官的长案,上面的笔墨纸砚乱摔在了地上。
酒劲上头的官员们一愣,又看贾政竟吓得慌忙往屏风后面躲,当时也不知是谁,醉眼朦胧叫道:“贾政何德何能位居我等智商?不如砸了他这大堂,咱们找福王鲁王去,趁机免了他这左通政之职,也好让有些人知道我等的手段!”
詹光振臂高呼:“放着太上皇亲孙为我等撑腰,怕什么?大家一起上啊!”
一时间通政司大堂稀里哗啦,贾政绕过屏风从走廊来到院子里。
其后如何?
“反了,果然是逆贼吴应同谋!”贾政还不好栽赃,他门生、如今还只是吏部六品后补的傅试大喝,“吴应刺杀武烈王,此举与刺驾有何区别?这些吴应逆贼同谋捣毁通政司,意图冲击皇宫大内,岂不是要为逆贼吴应张目?”
气氛都烘托到这,架不住几个清谈客与门生再三劝说:“待陛下忠诚不忠诚,只看今日!”
贾政一咬牙一跺脚,罢了,忠诚不绝对,与绝对不忠诚有何区别?
便喝令五城兵马司留下的军卒:“关门,拿了这伙反贼,叫张国舅好生严加审讯才是。”
腰刀一顿乱打,头破血流时,醉汉们到底有清醒过来的,一看满堂狼藉,当即心里叫一声不好。
他们也是有办法的,便威胁贾政:“大人,我等有错,大人却要以谋逆罪来论处。却不知大人如何向太上皇嫡孙交代?通政司大小事务又要交给何人?”
还有人骂道:“贾政!逆贼!趁机罢免我等,却让你门生故吏上位?福王鲁王绕不过你!”
贾政横下一条决心,哪里还管什么威胁。
当时拿了人,一路推推搡搡押送五城兵马司,贾政命詹光单聘仁:“持我名帖公函,即刻去翰林院与国子监。”
那两人大喜,这可是捞油水的机会。
通政司好歹也是正二品规制衙署,翰林院国子监那些低级官员没几个不愿意来。
要来,你就得有眼色。
两人兴冲冲出去,贾政又命傅试持私人名帖与公文调令:“去驿馆请姑爷前日送来的贾雨村来。”
傅试拿了名帖公文颇为期待。
老师,我也想进步啊!
贾政道:“你我虽不实有师徒名分,却有往日情分,我岂能留你在通政司?你且去,过几日或应天府,或太仆寺无不可。”
傅试大喜,急忙也便走了。
贾政等了片刻,看着军卒们与通政司老实官吏们收拾好大堂,便整理衣冠直奔皇宫。
他岂能不知最起码的道理,那清谈客几个就不是能做事的人,叫他们去挑选人,也不过是要声东击西,他真正要用的人,都托付王承恩请皇帝早从翰林院与国子监选出来了,此刻就在文华殿见驾。
至于这个傅试,也不是贾政看透了他,他最起码还是能看到此人有趋炎附势之心的。
“得防着他。”走在路上,贾政心下道。
文华殿里,皇帝这下就看贾政有那么一点认可了。
行,不算太傻,看来他女儿配得上做个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