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接下来就是李征想看到的消息了。
宝钗道:“今家母家兄决意以薛氏祖宗家业一并发卖旁人,钱庄当铺不过小人之取,岂大王肯掷一顾?然祖宗奉太宗文皇帝诏命,曾筚路蓝缕,远涉大漠、酬蹈海山,于漠南之地、西域诸国、白山黑水与乌斯藏雪域都有一些商道。”
为此,宝钗询问:“未知大王之盐糖宝货,肯否至此等不毛之地。薛氏无所有,但大王所需要、为利国利民者,商队商道无不足奉于大王驾前,万死有污大王玉驾,死罪。民女薛氏女顿首,大王千秋。”
李征看罢,赞不绝口道:“这个薛姑娘远胜乃兄。薛少兄,你吃过茶回去告知薛夫人,你家姑娘所言正是大虞国家利益之所在,也是你薛氏复兴之路。你叫薛夫人去与凤姐儿、尤大姐儿商议,我予你薛氏一月三万斤精盐、五万斤白糖,你们愿意卖到哪里便卖到哪里。但此外我还与一月三万斤精盐十万斤白糖,我只要两个保证,其余所获取利润全归你们。”
薛蝌忙走近来听。
“其一,这批货要分别买到乌斯藏雪域、大漠中之察合台叶尔羌;第二,商队中要有锦衣卫,他们不干涉你家生意,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撤,万不得已该放弃货物,那都是你家决定,他们要的只是情报。”李征道。
薛蝌一想这没什么问题,薛家的商队里大家都心知肚明有厂卫的人,若能靠上王府,那些越来越贪婪的家伙反倒要被清理掉。
李征又说道:“你们要挣的是辛苦钱,还要给朝廷交税,皇商身份还要给内帑缴纳一笔银子,故我给你薛氏这批货,精盐三万斤我只要三万两银子,白糖只要一万两银子。将来盐厂完成后,你们也可拿着两个档次的细盐。”
薛蝌暗暗一算,又想起特意要让薛姨妈先去找王熙凤和尤氏,一时便不明白了。
李征笑道:“让他们也多赚点钱,要不然元春家人也没钱了,说出去让人家笑话。”
薛蝌不了解他,一时信了他的邪。
可鸳鸯几个如今也比较了解李征,当时便彼此使眼色,这是要挖出荣宁二府在西北西南两路的门生故吏们来。
贾家没有人才去做那么远利润那么高的生意,他们也必定不肯融入薛家的商队。
故他们只能依靠那些门生故吏。
这些人给贾氏帮的多了,便全都暴露了。
西北要对察合台叶尔羌用兵,西南一定会对交趾用兵。
到时候一刀子砍下去,你看疼的是哪一个。
薛蝌不知道,只觉着大约是元春要入宫了,王府这是给贾家一点照顾,一时欢欢喜喜,但规规矩矩叩首才告别。
回到家一说,薛姨妈颇为踟蹰,叫来宝钗也听了,不放心道:“这分明是要利用咱们开路,只怕也不乏警告乃至提前分散荣宁二府之意。”
“正是有利用价值,我们才能得这些好处。”宝钗倒看得开,劝道,“有利可图,为何拒绝?何况,这可是靠上军队,将来若能凭此开拓之功,为哥哥求个一官半职,妈也能得个诰命,咱们家岂不是也有个官宦身份,而不只是户部挂名、内帑皇商这等卑贱出身?”
薛姨妈依旧不敢放心,掌灯时分才说:“兹事体大,容我三思。”
她看到了这里面的机遇,但也看到了无穷无尽凶险。
第二百二十八章 元春:我爹不傻,不是缺心眼儿!
薛氏愁云稍解,贾家剑拔弩张。
贾赦与贾政在袭爵袭产上的矛盾,此次随着政治战队的矛盾而爆发开来。
掌灯时分,贾政自通政司回到家,更衣来请贾母安的时候,贾赦也在荣庆堂。
不但贾赦在,邢王二位夫人、贾敏四姐妹及李纨、贾琏王熙凤夫妇,以及元春都在。
东府贾珍与尤氏也过来了。
贾政进门,叩首问安正要起来,贾赦不满道:“二老爷,通政使,你只在皇帝面前作忠臣,叫家里在别人面前怎生做人?”
贾政一看,当时就明白这是在索要好处。
通政司被他一顿乱拳,如今从上到下换了一茬人,他这个左通政之外,自右通政以下、正八品知事以上的官员共七十二名,被他抓了六十七名,剩下的五个本来被福王的人排斥在边缘,如今算是掌握了一些权力。
今日晌午后,贾政以通政司“冗官”为由,上奏章请求裁撤一半的官员名额,皇帝准奏。
于是从翰林院和国子监挑选的新官七八十人开始拼命表现,都想着不知谁想出来的缺德带冒烟的“实习期”结束后自己能留在这实权衙门。
这还只是官员。
吏员裁撤的更严重,原本一百一十多人的吏员被贾政一口气裁撤了近七成位置,他还美其名曰“精剪枝枝蔓蔓”。
就他这么一忠君爱国,今日下午通政司官吏们家人哭声震天,纷纷到都察院控告贾政“弄权”。
贾政一不做二不休,请出诏书将几乎所有被罢免的通政司官吏以“疑似忤逆”先投入了五城兵马司的监牢。
有了他的带头,阎应元本来就是条汉子,又是皇帝的死忠,他果断也跟着把应天府官吏开革了三成,下值之前还放话威胁:“今日开革三成,明日便开革四成,有武烈王府千门火炮,本官倒要看看哪一个敢造反。”
史鼎没跟上,他只是太仆寺少卿,还做不了太仆寺的主。
可他把太仆寺卿给弹劾了,罪名是“不重视军马、不重视军事、只顾着买小老婆”,皇帝震怒,命都察院彻查。
这可把都察院难坏了。
查吧,那肯定要把太仆寺卿给弄了,然后就等着史鼎那个败类升官。
可要是不查吧,皇帝不答应。
于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派人来给贾赦送信,十分阴阳怪气地表扬了一番“荣国府忠君爱国,我等都是小人”的话。
“最可气的是,钱谦益他一个东林党人,他跟着凑什么热闹,下午也开革了七个礼部官员,其中三个是家里的关系!”贾赦怒骂道,“二老爷,你这么搞,家里难做人,你也好不了!”
贾政斟酌再三,先跪了向贾母磕头,道:“母亲,荣府分家,爵产分离,这本就是个笑话。如今大哥有自己选的路走,儿子也有自己的路要前行,为各自立场而兄弟阋于墙,实在令儿子汗颜。既如此,儿子想过了,这荣府的爵产,都留给大哥好了,儿子愿恳请母亲,只要搬出去与儿子一起过一过这苦日子。”
贾赦“嘎”的一声,整个人都惊呆了。
贾母也惊呆了。
不是,你们平日为谁管家都能闹的几天不说话,今天怎么这么仁义了?
贾敏微微一笑不说话。
此事别人都不知道,她连跟林如海写信都没说过,但这个法子是她给哥哥出的。
元春要嫁到隔壁王府,那就是个侧妃,那也是王府女主人之一了,有这个身份,人家能给荣府一月几万两银子的好处,还不能给你荣府“脱离了家产”一心只要忠君报国的二老爷一点照顾?
何况,若有这个姿态,二圣会怎么想?
逼得走投无路,宁可舍弃爵产也要报皇帝知遇之恩的臣子,连荣国府百年经营的路子都舍弃了的臣子,他是不是忠臣孝子?
“何况武烈王北伐,这里面多少功勋?便是督造南都城,这功劳也足够在皇帝面前有个爵位。”贾敏暗忖。
当然,这些话不能说透了,二哥是个矜持的,说透了他反而会不好意思。
所以她只给二哥出了两个理由,舍弃爵产也要忠君报国那只是一个。
还有一个便是贾政也心知肚明的“风险分担”。
将爵位祖产都给贾赦,若将来皇帝有了子嗣或选别的小宗继承大统,贾赦这个投靠过代王、如今又投靠戾太子代王之后的大房肯定要被清算,到那时贾政也能出面求个恩典,最起码不至于让大房被彻底消灭。
反之亦然,有今日让出爵产之事,贾赦若到时候不能为贾政求情,他自己都别想在新君面前有好前程。
只不过,贾敏没想到贾政只考虑了一两天,竟然就这么下定决心了。
贾母呆了很久,很快便想明白了次子的意图。
她油然想到娘家保龄侯府如今的局势。
史鼐史鼎不就是这么干的么。
可贾赦虽这些年无一日不心心念念爵产合一,今日被贾政突然提出,他自己反倒臊的浑身都在颤抖。
他也急忙跪着哭道:“母亲明鉴,儿子可没有过这个打算!”
这时候,邢王二位夫人都急了。
邢夫人心里喜不自胜,王夫人内外气急败坏。
两人异口同声都道:“开国爵位非圣旨不得私自分合!”
邢夫人的意思是,你要这样那你是好弟弟,但你还得去求皇帝下旨,然后大房便当仁不让。
王夫人的意思却是,皇帝绝不同意!
贾政淡淡道:“都干什么?如今为皇嗣子之事,一家子分成了三个。大哥要保一个,珍哥儿要跟着一个,我却要一心忠君报国。这时若不做出个决断来,难不成一旦将来清算,一家子两国府都要搭进去?如今爵产合二为一,大房继承便好,我俸禄颇有许多,不愁养不活人。”
贾赦面红耳赤只磕头,哭道:“母亲明鉴,儿子实在没有此心!”
贾母觉着自己本该大怒,爵产分离那是先侯定的大事,如今这两个孽障竟然因为立场不同而闹出了这样的麻烦。
这是贾政用了心思!
可再一看次子,再想想他如今只凭那份忠诚便大杀四方得罪了那么多人。
她心里也有点怕了。
这要不彻底分开大房二房,真要到了将来清算的时候,那可真是荣国府被一网打尽一个都跑不了的局面。
于是贾母委婉道:“既是想过的,我老了,也管不得你。但若出了这门,真凭你那点俸禄,你养得活几个?”
贾政道:“王府给大房的我也不要,也不会抢。可是给大房一万斤的宝货,我只要一千斤,总不至于妨碍大家。”
“人家能答应?”邢夫人连忙道。
贾政淡淡道:“我虽屡次恶了人家,只凭我这不成器的天分,人家也不会在意。这些许情面,想来还是有的。”
这就闹大了。
贾母本想借口“需要圣旨裁决”,贾政从袖子里取出皇帝手谕,上头只说“家事但自决耳”,显然皇帝如今压根就不在乎荣府那点破事。
这下贾赦面子上挂不住,跳起来按着贾政便两拳,打完怒骂道:“分什么?只当我糊涂了?不过是选了不同的主子,干分家什么事情?皇帝若有了子嗣,新君清算下来,你在家莫非便不能说情?倘若新君在那两个之间,我岂能不顾孝悌之义?哪里去?哪里也不去!”
他倒是想要那家产。
可如今情况不同了。
就荣国府的那点爵产,便是在丰年年底也不过数万两银子的进项罢了。
王府给的宝货,一月便有少说万两银子进项。
比起那点爵产,这才是两府如今要依靠的大头。
武烈王虽心思深沉,但他瞧不起谋夺家产之人,那等小人在人家面前没地位。
那他要今晚拿了爵产,明天只怕就断了给他大房的好处。
真当赦老爷脑子被驴踢了?
贾政不闪不避,等打完了便说:“家产说死也给。”
贾赦冷笑道:“今日是打死不要!”
贾母又气又笑,正不知怎么办才好,贾敏急忙吩咐:“琏哥儿,你快去关上门,叫他们打出个结果。”
贾琏这会脑子里嗡嗡作响,怎么想他都没想到会闹出这么一件大事。
可他心里是清楚的,真要爵产合一,他们大房要吃大亏。
给王熙凤的精盐就不能给李纨?
“那还只是次要的,方才我听大太太说起一事,元春心意你我都看出来了,然而薛家的那位妹妹恐怕也有了去王府之心。”王熙凤拉着他去关门,出门悄悄透露。
贾琏脖子里一阵发冷。
这要是和二房真彻底分开了,二房搬出荣国府,隔壁岂能给大房好处?
而若年后选秀完毕,元春与薛家的妹妹都先以女官身份入住王府,那雪花似的精盐白糖她们就算不施加影响,那几个早就跟荣府脱离了干系的俏婢能不与她们亲近?
亲近了二太太的女儿与侄女儿,那还能再亲近大房少太太?
关上门,两口子在门口站了会。
贾琏道:“今年听说爵产地里收成又很差,只怕连一万两银子的都没有。”
王熙凤默然。
她这两个月来习惯了数几万两银子,少于一万两她总觉着心里空荡荡的不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