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问，马笑道：“宋先生说，既是天子子民，岂能没有善果，所以这一次核查出来的土地，也会根据他们各家的情况，给他们予以额外补充。”
李征推许：“这是真本事，你们要学。”
“是，人家厉害，我们就得跟人家学。”马道，“军中也很安稳，几位老将军不管政务，却对军事看得很紧。只是有少量将士担心饮食会跟不上，今日一早，贺赞就说他那个斥候营就有人担忧，要不要申斥？”
“申斥什么？军卒能主动来考虑这个，而且是平和地考虑，这是最基本的人的本能。你只要让人家吃饱了，人家自然会不怀疑你。”李征责备。
而后话锋一转问道：“虞城（河南虞城东北部）有没有消息？”
马都蒙了。
虞城是归德府下辖的一个县，县城北便是黄河（未改道），倒也算得上是一个地处河南东部，与山东曹县、单县隔河相望，与徐州砀山相距百余里的产粮区。
可那毕竟只是个小城，李征怎么忽然关注起这个了？
李征还觉着奇怪，锦衣卫难道连虞城都没关注？
“这有什么可关注的？！”马挠头。
“我大虞开国之前，太祖皇帝为天下公推为虞王，驻西安府。麾下以先王肃武王为军功之首，封武威郡侯，驻潼关；其次荣国公，时任指挥使，封县伯，驻军西安府西南县。故此，太祖南下取金陵之后，以县于周代有荣国而封荣国公。”李征叹服，“这些事你们不知道？”
“知道啊，可是这跟虞城有啥关系？”马越发迷茫。
好在夏侯湛赶来，踹了马一脚骂道：“不学无术！太祖下金陵，为安抚军心，又大封群臣，先肃武王封肃王，荣国公之兄封宁国公，以江宁县为食邑。再后来，太祖于北都祭天登极，以金陵为太宗皇帝食邑，宁国公不敢于太宗皇帝食邑分食，故求太祖皇帝另改宁国公食邑于别处。”
马恍然：“于是就到了虞城！”
“你，你多学点文化！”夏侯湛气急怒笑，“再后来，太祖皇帝废除功臣食邑，改用‘爵产’匹配爵位。从那时候起，天下唯有肃王才能以河西四郡为食邑，但那也是包含军费的。其余如荣国公宁国公，全部改授爵产，荣国公爵产田本在西安府，后来与宁国公一起改授在虞城，这下明白了？”
马拍拍脑门，学到了学到了。
“我还以为宁国公食邑在宁国府呢，还奇怪荣国公食邑怎么跑西安府去了。”马恍然。
那你要敢给宁国府，宁国公也要敢要啊。
宁国府是府一级地方区划，位于应天府西南部，与应天府接壤，治所宣城（安徽宣城），那是应天府的西南门户，宁国公敢要，太宗皇帝不整死他都对不住老李家。
可是荣宁二府的爵产田跟咱们这次北伐有啥关系？
“荣宁二府奴大欺主，朝廷登记的荣国府爵产土地为百二十顷，宁国府爵产土地为八十顷。可我们派去的密探昨晚回来汇报，如今光荣国府在大河之南的良田便远远超过二百顷，荣国府也有一百余顷。”夏侯湛拿出密报说道。
李征早料到荣宁二府没那么老实。
不过怎么还奴大欺主？
“大王，虞城带了一个虞字，就算是贾赦贾政再胆大，他们也不敢公然侵吞虞城土地。”夏侯湛冷笑，“但他们两府在虞城爵产田庄的奴才，那可真是胆大包天至极。他们不但兼并良田，还掘开黄河毁田，而后以‘无主之地’为名侵吞农田甚至官田。这些地，他们可是打着荣宁二府的旗号，侵吞在自己名下的，二府压根不知道。”
“何以见得？”李征不是很相信。
“密探赶到之时，正好两府的田庄押送一年所产去南都，虞城无人不知。密探查过，二府田庄奴才，荣国府的叫乌进善，宁国府的叫乌进孝，这两个伙同虞城官绅巧取豪夺，连他们主子的良田都敢换成二等田，良田叫他们一帮人霸占了。”夏侯湛说。
缓缓又说道：“大王早在南都时九层说，流民出现便意味着脆弱的农村经济破产，这话也不假。可破产的是佃户，是平民，这些豪奴何曾有过损失。”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马舔舔嘴皮：“不如咱们去干掉他们！”
“我们那么麻烦干什么，晚些时候我写封信派人送回金陵。”李征叹道，“我总得为元春着想。”
红娘子眨眼，元春是谁？
“荣国府的大小姐，挺好一个人。”李征介绍。
他这话一说出口来，马脸色大变。
第二百四十九章 文臣误国，此见端倪
“可别！”夏侯湛才要称赞，马连忙劝，“大王，咱们想整死贾赦贾珍，可也用不着让贾大小姐被扯进去。”
他苦口婆心劝说道：“别人都不好，这位大小姐可是极好的。此事我来办，就给他们捎个消息，说他们二府的爵产出了天大的问题，一群豪奴吃他们的血，还坏他们的名声，就不信他们不管。”
夏侯湛陡然打了个激灵，他也明白这里面的陷阱在何处了。
李征这分明是要给荣宁二府机会，让他们将豪奴侵吞的土地都划入二府的爵产。
此事豪奴做了，李征最多只能干掉几个豪奴。
但若是贾赦贾珍干的，那可就有乐子了。
到时就算李征不下手，四王六公岂能不抓着这一点往死了整二府？
红娘子瞪圆了眼睛，偏着头看了看李征，就不知怎么的，脚下一转，她就走到了好几步之外。
好可怕，这个大王连很可能与他有情意的姑娘的娘家都想往死了整！
偏偏李征还不想让马去办。
他很真诚地跟两个部下透露：“我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写个信告诉他们一声，也好让元春好好谢谢我，你们休要误会！”
红娘子又往远处走了两步。
看出来了，这个大王和权贵确实不对付，就是他岳丈家他也想设法整死。
“这很好，可是，可是怎么能这样！”红娘子风中凌乱不已。
她想不通。
夏侯湛马可太了解李征了。
这就是个恨不得把皇……不是，把福王鲁王嘴里的吃的喝的都抠出来，让吃不上饭的人吃饱肚子的大王。
让他跟那些高门大户共情？
他先一刀宰了敢这么劝他的人，然后去把人家高门大户给洗劫了，还要给人家按个罪名：“他们试图勾引我，他们要勾引我反对皇帝、颠倒纲常啊，他们的尸体就是明确证据！”
但那两个不怕。
这位的性子，那就活脱脱是开国太祖高皇帝的秉性，你怕他干什么，你又不是达官贵人。
遂得了“暂静观其变”的军令，那两个一溜烟都跑了。
红娘子让女兵们都去休息，自陪着李征要在县城看一看。
李征瞥一眼在寒风中跪了一夜，身上多了几件羊皮袄子的三两个地主乡绅，本不打算理会他们。
不要说这些体面的老爷是多么的善良，善良的地主老爷置办不出上千亩良田的家当，更别说这些地主官绅，哪一家没有几千亩土地？
然却一个披着羊皮袄子，哆哆嗦嗦膝行过来的胖乎乎面团团一般的老爷，牙关打颤哭求道：“大王！大王！小人不是官绅，乃是内帑收编的人，此事那些逆贼都知道，因此他们才排斥小人几个，便是趁着灾荒扩充土地那也是他们的，与我等并无干系。”
嚯哦？
李征看着只不信，你这肥头大耳的，怎么可能是内帑之人？
“大王，他就是那个李精白老爷的亲家。”红娘子指着那人说。
那人道：“正是小人，小人汤睦邻，当年考中举人去国子监就学，是曹化淳曹公公抬举，小人才有了监生出身，放回老家来协助皇庄进入河南。”
李征目视另外几个。
汤睦邻苦笑：“大王不知，小人几个都是内帑该管的，就是回家争夺家产，也还是宫里几位公公出了力。这一次流民来袭，县衙与各乡绅地主趁机巧取豪夺，小人几个最被他们排斥在外头。盖他们知道，乃至河南三司都知道小人几个都是皇庄的人。”
李征相信他们不敢在这件事上冒充身份。
可他不明白，既然都是坐地虎为何还这么可怜？
“起来说话，去你们家看看。”李征坚信眼见为实。
汤睦邻大喜，起来后让那几个都跟着，他自己说：“大王不知，自从小人们行事不周密坏了老皇爷的大事，曹公公便不愿多管。可小人们也为难，刀子不到这里，且不说三司，就是县衙的官员，那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小人几个能奈何之？”
“故此你与山东巡抚李精白结为亲家也是想戴罪立功？”李征奇道。
说起李精白，汤姆领破口大骂：“这个狗……这个王八蛋，号称清流，做事不要脸。我女儿好好的孩子，叫这老贼带着儿子回来，在青龙岗又是摆酒席又是请宾客，半月便娶了过门。当日小人与之商议自杞县打开河南三司忤逆老皇爷之事，这老儿，他居然天不亮就带着一家老小跑了，他跑了！”
说到这汤睦邻气的大哭。
好不容易找了个实权派，至少能依靠李家和县衙掰手腕，结果人家还带着人跑了。
李征道：“那你是很委屈，接下来怎么做？”
“老皇爷说皇庄不进河南，这里就永远是外廷的地盘。小人也去过南北西东，见过普天下奢遮的人家。比起人家，小人这百十来亩土地、百十来号家人，根本都算不上什么好人家。”汤睦邻道，“是以小人并没有趁机做大之心，只想着将功折罪，将曹公公嘱托的做好。”
他也算机敏，在这里提到了在徐州负责皇庄事务的“昭阳湖（微山湖北部）巡检司巡检使”。
巡检司本是前明的地方执法分派机构，本朝裁撤不用而以“军寨”代替之。
如亢龙寨。
后来，太上皇以巡检司为内帑皇庄人员外设机构，可以说任何一个挂着巡检司牌子的衙署，当内帑皇庄看肯定不会错。
汤睦邻建言：“此事须昭阳湖巡检司派人，小人只做个协助便可，万不敢越俎代庖。”
李征先不置可否，到了汤睦邻在城内的家里，见只是个二进院落，大约是昨晚给汤睦邻送羊皮袄子的人带回了话，院子里十余个男女都跪着，房门都开着，一副坦荡不惧的样子。
这是给建立杞县甚至开封府巡检司准备的地方。
那么他们在城外的庄园呢？
李征要亲眼看到。
汤睦邻依旧不惧，以他的那点家底，按照国朝的标准，连地主都算不上，最多只能算二等户，他怕什么？
只不过他依旧对李精白耿耿于怀。
堂堂山东巡抚，算得上封疆大吏，他岂可如此目无君父，此与那些贪官污吏何异？
第二百五十章 拿钱能砸趴下人，何必开动脑筋？
从汤睦邻城外庄园回来，李征见流民已逐步安定，围着军营竟星星点点搭起不少帐篷来。
贺虎臣在辕门外恭迎，看李征颇为关注，便说依照宋献策所请，军中开路搭桥的军卒在寻找木头石料，准备在年前先搭建起遮蔽风雪的帐篷，让流民至少有个去处。
“何须如此麻烦，腾出一部分大车去城南，秘密运输部队已经送来大量材料，拿过来在这里就地修建营房，将来作杞县外城。”李征道，“至于暂且住在哪里你们也不必多虑，他们已经在十余里之外修建了铁皮房。”
贺虎臣嗖的一下跳起来，什么是铁皮房？
“自己去看，晚些时候我要与你等开会，商议下一步军事部署，日落前归营。”李征道。
贺虎臣只是不信邪，请了杨嘉谟马世龙，叫贺诚守家，自与尤世禄四个人飞马直奔城南。
才出十余里，四个人肝胆俱裂。
一排排整齐的房子，在铁丝网围成的圈子里，至少有五六百栋，一栋两层，有四个房间。
房间门上方已装好了军中刚用惯了的铁皮烟囱。
这本来就很吓人，更吓人的是在他们这些老将的眼皮子底下，这房子是怎么搭建起来的？
贺虎臣道：“没有三两万人，一日之间岂能搭建如此多的房子？”
再进去一看，贺虎臣回头就想把军队拉进来住。
他们自然不知这是现代工队常用的房子。
现代那边通讯员心黑啊，早料到李征北伐途中肯定要救济灾民，人家早就准备了足够五万多人居住的铁皮房，李征一早去汤睦邻庄园之时，管理员贱兮兮地问要不要房子租赁服务工作。
李征给了一个怒竖的中指，果断签订了五天的合同。
有了这个东西，流民便可以得到最起码的遮蔽，组织工作也就好做多了。
此外，因现代农贸市场要扩展，要打造成准备承接大量油气和矿产资源的基地，通讯员通报说，连半个县城都拆光了，大量的建筑垃圾被整理出来，就等着李征掏钱呢。
有了这些现代建筑垃圾，如水泥钢筋承重墙，李征便可尽快在军营外面搭建起长期居住区。
不过根据现代对杞县的考察，通讯员传达建议，让李征考虑在城南二十里左右范围内修建民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