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他不知好歹?
他心里明了着呢。
姐妹花回到后院,金钏才恨恨地告状:“大王,焦大不厚道。今日见了大王仁慈,他又要教大王为难,这电灯才几个?他给这个爷们要,又给那个爷们要,上头了!”
李征放下书本,琢磨了一下说道:“你们怕是小看了焦老,他可不是伸手要。”
“才怪!”玉钏骂道,“不是奴婢不尊老,这就是个越尊他越不体面的爷们。”
“他想的是,这么贵重的电灯,若能接上其它少爷们,为他们的学业府里也要多花钱。”李征笑道,“他之意应是那些买蜡烛的,尤其高档蜡烛的银子倒不如我们赚了,如此也可让那些老爷太太们心疼钱,多盯着少爷们读书。”
鸳鸯和平儿直点头,她们明白。
只是越明白,她们才越畏惧。
才见了几次面,这位天潢贵胄竟能判断出焦大的话外之意来?
到睡觉时候,她两个睡不着,相约在鸳鸯屋子里纳鞋底子,听着正屋没响动,平儿悄悄道:“可把他们都比下去了。”
“加在一块都被比下去太多了。”鸳鸯道。
平儿更压低声音问道:“老太太什么意思?”
鸳鸯知道她问什么,也明确说道:“不要想,我看老太太依旧不看好,只怕在大家心里面,大王只是皇帝削藩的例子。大姑娘从十来岁,家里就请了名师教导,一举一动都按皇室规矩学,不进宫,老太太死不甘心。”
“我看也是,”平儿指了指外面,“但家里不着急,外面的可急了。”
说的是王家。
你当王熙凤今天回娘家只是为了处理镜子么?
自前天,王家就盯着呢。
鸳鸯不说话,平儿接着说道:“我看他们看的就是大王回不了肃藩当不了天下第一宗藩,若不然,肃王府数万兵马谁能带走?海了去的金珠宝贝田宅私产谁敢觊觎?”
说到这,平儿难免说了一句真话:“就如同这荣府,不是我胡说,你瞧着二太太,二少太太,岂不是母蝗虫一般?”
“噤声!”鸳鸯骇然。
这话,你怎么敢说的?
“公道自在人心,他们做得,我如何说不得。”平儿冷笑。
鸳鸯看着她半晌,见她真说了心里话,也便说了句心里话,道:“二府的爷们,这边的大老爷爱钱贪婪,二老爷清谈不知变通;那边的敬老爷是个什么人你也知道他的,珍大爷又是个什么人你也知道的。有他们,才有王家的计较,可咱们这位大王,你看他有那么好欺负?”
平儿噗的一下笑起来,打趣道:“老太太天大的小金库,你果然不管了?”
今天早上鸳鸯也还是“来这边,回家里”的,如今竟变成“咱们这位大王”的态度。
“惹人嫌。”鸳鸯笑了笑说道。
平儿被这话惹动心思,少有的流露本性,往炕上一趴,叹了一声“到哪里,也还是做奴婢的”,一会儿竟沉沉的睡了。
翌日,刚吃过早饭,门外来了一群人,在黑油大门外大叫道:“肃王嗣子,快开门,朝廷有公文。”
焦大打开门探头看去,真是一群官员,还有个红袍的孔雀补子文官,面貌颇具威仪,在前呼后拥中走下轿子。
焦大不敢怠慢,慌忙要请教姓名,那官儿道:“本官礼部右侍郎钱谦益,奉部堂大人令,来请肃王嗣子去礼部。”
“所为何事?”焦大询问。
钱谦益淡淡道:“肃王嗣子久居民间不通礼仪,礼部奉诏于朝天宫教授,速去叫来。”
旁边个绿袍文官喝道:“何止!近两日,朝廷只听肃王嗣子挥霍无度,前日变卖祖产,昨日购买宝货,此举将朝廷法度置于何地?”
焦大急忙通报,不片刻李征佩剑而出,站在台阶上看着钱谦益,原来“水冷头痒”的就是这么个人物?
中等身材,中等样貌,不见得有几分文坛宗师气质,倒是虚张声势气质十足。
钱谦益略微拱拱手道:“可是李征?随我前去。”
李征伸手索要:“既奉诏来,诏令何在?”
钱谦益真从身后官员手里取来一道诏令,但却是上次皇帝诏令南安郡王世子嗣爵的。
钱谦益声称:“都是递降嗣爵,都要礼部教授,这是祖宗之法,肃王嗣速来。”
李征拔剑下了台阶,迎面便刺。
钱谦益大惊,慌忙往人群里夺去,喝叫道:“肃王嗣莫非要造反?”
李征笑道:“矫诏欺骗我,你不知我这里有尚方天子剑么?”
不及打在一起,远远有人冷冷喝道:“陛下诏令,敦煌郡王进宫。”
众人一起望去,东面荣宁街尽头处,曹化淳带着东厂番子百余人,不知什么时候到的附近,显然已看了片刻。
钱谦益脸一红,冲曹化淳一揖,面红耳赤道:“非是下官自作主张,有礼部堂官公文。”
曹化淳不理,走近了亮出手里的金牌笑道:“大王与这些打什么,今儿一早,老皇爷催着皇爷,说大王不知道嗣爵的规程,皇爷急令奴婢来传诏,大王可要先办些事?”
李征收剑道:“本来有事,陛下既召见,那便没有什么事。”
第二十九章 皇帝有请
叫焦大取了红马,里头平儿急忙来伺候,看着戴上翼善冠,李征跟着曹化淳径直走。
钱谦益张张嘴想说些话,李征厉声与曹化淳说道:“这个钱谦益,我看这是个软骨头,做官没有做官风度,为臣子者早忘了忠君报国。”
曹化淳笑道:“能有几个比得了大王骨气!不过此人在文人士子乃至一批文官结社时颇有拥趸的,内阁几位大学士也不好说他。”
“凭今日矫诏也可知此人无耻,皇帝用这种人,实在不是万民的福分。”李征公然批判,“以这等人为人物者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下次被我抓住,必杀他人头。”
曹化淳不敢接话,陪着急忙策马快走去了。
钱谦益脸色一阵红,又过片刻一阵白。
那绿袍官骂道:“他算什么?我等好意教他懂规矩,如此桀骜不驯!钱大人息怒,早晚要让他日子好过才是。”
钱谦益钻上轿子,轿子启动后,又扯开帘子叮嘱:“到底是宗室,本官是正经科举出身,此举只为替皇帝分忧,你们莫要害他性命。”
瞧,这话说得多仁慈。
结果绿袍官大声嚷了一句:“纵然是肃王之后,比起忠顺福王老千岁,他算什么人?”
钱谦益目瞪口呆,这下才明白他被装到里面去了。
难怪一早大宗正李净派家奴来,神神秘秘只说是“尽管去,正一正宗室风气”。
这时候钱谦益才明白,这哪里是正风气,这分明是李净那老匹夫,他设了个圈套要掠夺肃王府私产,却把他这个清流魁首当成了替身,让他先和李征冲突起来。
钱谦益坐在轿子上,闭目沉思往后之事。
李征桀骜不驯,就凭今日他放下“下次必杀钱谦益”这话,他钱侍郎若不把这小子整死,朝廷官员哪一个会不笑话他?
堂堂清流魁首、东南士林翘楚,居然对一个山野塞外来的小子没办法?
“但若和这个杀才打起来,李净躲在背后捞好处,回头我清流罢了乃至杀了这李征,他还要弹劾我伤害宗室,使皇上背了苛待宗室之骂名。”钱谦益恼火极了。
李征心情也很不好,尤其到了皇城西安门外面之时。
福王李净从宫里出来,也走西安门。
看到李征下马,李净抱着手站在路中间,等曹化淳急忙问了好,笑眯眯点着头对李征叮嘱道:“少年人,要多学点规矩。”
李征按着剑柄瞧着他脖子,瞧得李净心慌,慢吞吞才问:“福王,宗正府之本分,你要交给礼部是不是?”
李净恼怒:“孤好心意劝你万事须当稳妥,何故对我老人家恶语相向?”
李征迎面撞了过去,李净慌忙往旁边闪,但身边的扈从大怒,当即围了上来。
李征拔剑便刺,李净家奴不敢在西华门杀人,他却敢。
一剑刺一人脖颈动脉,再一剑扎入另一人心肺。
眨眼间,果真杀了两人。
李净吓得尖叫,竟窜进了东厂番子中,呆呆半天不敢站出来说话。
“我不在乎是否封王,你大可以跟二圣告状。但你若如同一条老狗拦住我去路,我便杀你。”李征在尸体上擦了剑刃,还鞘转身就走,口中说道,“老匹夫手下若太多,我可帮你找一找藏在荣宁国府的杀之,人头在你寿宴上送来,你拦得住我?”
李净面目无光,恨得咬牙切齿。
曹化淳也心跳停了下,不敢跟李净告罪,慌忙跟着进了皇城。
到了大内,李征将天子剑交给曹化淳,只身往乾清宫而来。
曹化淳吞一口口水,下意识地低声道:“陛下召见大王!”
李征道:“太上皇在,岂能直见皇帝?”
到了乾清宫,太上皇正与什么人说话,得知李征先来拜见他,当时大笑道:“这孩子好得很,朕很喜欢。”
待李征进门,太上皇越发喜悦,但见他跪在御座下,惊道:“何苦跪着?”
“李净老儿害我,我方才欲杀之于西安门外时,唯恐陛下难过,于是杀他两个随从,特来领罪。”李征叩首道。
太上皇瞠目结舌。
御座之下,两三个看穿着应当是老贵族后人的贵勋也瞠目结舌。
一人厉声道:“肃王嗣,你胆大包天!”
李征不抬头,口中回复道:“你若害我,我也杀汝。”
那人憋得脸发红,一句话脱口而出,道:“福王乃亲王,你竟敢如此无礼?倘若太上皇要杀你,你却不要造反?”
“住口!”太上皇勃然大怒拍了龙椅扶手站起来。
李征与他同时叱责道:“二圣若要杀我,何须蝇营狗苟,不见我来此引颈就戮?”
“你!你胆大!”那几人一起怒喝。
太上皇闻言又坐了回去,看着李征,忽的笑了道:“你是国家柱石,年纪小小尚杀贼百千,保榆林多年平安,若是成年了,岂不为咱李氏保天下?”
那几人跪着痛哭流涕:“陛下,小子狂妄,不惩治,必生祸端!”
“少年人胆气十足有什么不好?”太上皇笑道,“不过,按照辈分,大宗正毕竟是你族公,你不能把他当逆贼。”
李征反驳:“李氏难道就没有几个逆贼了么?管是什么人,对二圣呲牙的,哪里杀不是杀。”
太上皇忍俊不禁,摆着手说道:“你这小子,讨巧话好,我很爱听。去吧,你在这里,人家对你喊打喊杀的,我看又要打架,你去跟皇帝学些规矩,不要在大典上漏了怯,叫人家笑话咱们李家没修养。”
李征叩首起身,退后三步转身便走。
那几个他没看一眼。
但人家可不想放过他,一起哭诉道:“太上皇,大宗正忠心耿耿,岂能被小子如此折辱?”
太上皇笑道:“以你们看来怎么办?”
“只一个镇国将军就够了。”几个人异口同声道。
太上皇笑吟吟点着头,陡然脸色一变森然问道:“但若说,朕密令肃王今日杀一杀李净威风,你们该当如何是好?是不是也要降了朕的地位,当一个郡王即可,好让你们糊弄朕的儿子?嗯?”
几个人相顾大哭,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这回他们明白了,太上皇削藩,可却不是放开肃藩让他们吃饱。
第三十章 皇宫一日
李征一路直行,到了文华殿门外,皇帝见到便招手,从龙案拿着点糕点,笑呵呵招手让他进来。
李征一丝不苟进门叩首,又说起方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