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继宗王子胜脸上见笑,一时也热闹了起来。
可众人哪里能知道,贾母早打定了主意,片刻散了,要带着宁荣二府人等去那别院外跪着。
有人不信李征杀李净而不得,便杀了福王爪牙的话。
贾母信。
这种事,李征绝不会拿来玩笑。
不多时,四王八公其他家,并金陵皇商薛家都派人来了。
牛继宗面色阴沉提起方才之事,缮国公后人石光珠惊得跳起来叫了一声。
他家和福王府交情极深,今日西安门外两条命,李净回府后气急败坏扬言非要报复,却连忙给自己增加一倍扈从,这些事他来之前就知道。
今夜来祝贺贾政高升,本也打着套话靠近的心思,可他哪里想到,这里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诸位,此事是真!”石光珠见众人都看他,连忙警告道,“我也不知细节,只知道太上皇对此丝毫不以为忤,皇帝连问都没有问,这敦煌郡王,他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不惧你是谁的杀星。”
喘口气石光珠又说:“我听人说,太上皇派人去打探过,此人马銮铃下系人头不知几十几百,这是个说杀人真杀人的。”
王子胜不由摸着脖子讪笑道:“总不至于敢在荣府门外杀人?”
“我听说,敦煌郡王赐明镜数面,人家非但不占荣府便宜,算上今日为存周世兄讨得来御笔,荣宁二府反而欠着人家的!”石光珠慌忙拱手,“诸位,他是真会拦路杀人!”
如此气氛,夜宴岂能热闹?
才不到人定时分,四王八公及派来的都悄悄从正门走了,王子胜不敢出去,又不想丢面子,好歹被王熙凤劝着,走了后门灰溜溜走了。
众人散去,荣庆堂外杯盘整洁,仿佛无人来过。
贾母悲声哭道:“这是何苦!”
本想都照顾的妥当,哪想到两边都得罪了。
至少都推开了与荣宁二府的距离。
一时间贾母只好带三代男女急忙奔别院而来,才走到半路,鸳鸯挡住了去路。
不理贾赦埋怨,更不理王夫人指桑骂槐,鸳鸯只与贾母与贾政通报:“大王心情并不差,老太太,二老爷,快都回去吧,真要在门外站着,天不亮大王要离开。”
她也话里有话道:“大太太,二太太,大老爷,珍大爷,真以为大王没有去处?”
贾母只好领着儿孙,一路抹着泪又回去了。
鸳鸯回到别院,李征依旧看书。
她小心问道:“大王,如何处置?”
李征放下书想了片刻才道:“要什么处置?”
不在意?
“自从接了四王八公及王家薛家拜帖,荣宁二府便将自己摆在了砧板上。皇帝赐墨宝难道是为了让荣府在这些人面前证明‘右佥都御史振兴家门’的?”李征道,“私下里往来皇帝尚且恼恨,今夜四王八公四大家族好生威风,这岂不是挑衅皇帝威严?尤其这时候,只怕皇帝要杀人。”
所以,他有什么必要在意?
鸳鸯想了很久,只觉这是无解的牢笼,又想起这里是她从小生活之处,当时险些哭晕过去。
李征自然置之不理。
今夜之事皇帝必然动怒。
但要化解这点危机,也不过举手之劳。
“要哭回去。”李征斥责。
鸳鸯哪里敢埋怨,更不敢真的离开别院,听着正屋里按时睡着了,她翻来覆去确定,李征必有高招解除危机。
人家的眼光,自今日此事看来,不要说宁荣二府老少爷们,老太太怕也是差得远。
“能看穿,又岂能无法可解?只是荣府何来面目再求他!”鸳鸯想着便又哭。
后半夜,平儿悄悄过来,钻进被窝里说悄悄话。
她说自己的猜测道:“我看大王本就带着火气去的,中院的锦衣卫校尉们,二老爷可请过?按说也该请,毕竟是大王身边的侍卫。另外,我瞧着今晚上四王八公四大家族赫赫扬扬的,这恐怕是作死,我都能看得出,大王岂能看不出?”
鸳鸯才说方才一番话,平儿拍手说道:“那就是,大王既有法子,那要看他们怎么做。你我可不敢求情,不然打出去,你当我们能活?黑锅给我们背着,凭什么?”
鸳鸯错愕地拿眼睛看着她,平儿理直气壮道:“纵使是奴婢,我是被送来送去的,如今又打发到了这院子,才过了两天人的日子,凭什么背黑锅时让我去?”
鸳鸯恼道:“王家也在!”
“不好么?”平儿冷笑不已。
次日,等几个女孩子起床,李征又早早起来,习文练武,他不是装样子。
没有这十年如一日的自律,他哪里有目前这么点本事?
鸳鸯不敢求情,平儿冷眼旁观,到底于心不忍。
于是找个空子,平儿去花园里,提着茶水叫道:“大王,今儿天热,少出些精力。”
李征收剑过去在石头上坐下,偏着头看着平儿半晌,好笑道:“倒是个精心养出来的。”
平儿慌忙道:“奴婢不论在王家,在贾家,也都只是个奴婢罢了,哪里有挑拣的余地。如今也不过是念着往日有十分恩情,因此多了些不忍而已。”
“那你是给自己留了个善缘。”李征笑道。
第三十四章 一封朝奏九重天,谁是凡人谁是仙
平儿心里没来由很失望。
在这别院里过了人过的日子,她不想回去了。
“忙你们的去吧,有些事不是你们能掺和的。”李征喝了水起身,走出几步说道,“王家,王家,王子腾号称圣眷最隆,不在乎死之将至,你我如之奈何?荣宁二府么,死不了。”
平儿小心讨问道:“奴婢不敢在外头胡说,可是昨夜之事……”
“王子腾看似高居北都留守司正留守,权势滔天,他手里有几个兵马?东北有孙传庭袁崇焕,北方宣府大同有卢象升,延绥镇有贺人龙高迎祥,你家主子有几根翅膀飞出北方防线?”李征耻笑。
那么南方呢?
李征既有一些佩服也有十分恼火道:“南方却不看徐州新换了个督帅?孙承宗老辣忠贞,有他在徐州经营淮泗,王子腾有能力南下还是有胆量南下?”
这些人,都是太上皇一个一个悄无声息地放在关键地位的。
这时代没几个人知道这些人的本领,李征却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
平儿茫然,这都是些什么人?
可她知道这话里的排斥,急忙跪着道:“奴婢既在大王这里活人,岂能重蹈覆辙,这些话奴婢绝不对外人说。”
李征恍若未闻,心里想着这些原来时空明末的名将上将,正是有这些名将坐镇,他在榆林才不敢轻易聚拢人手。
这些人里头,就算是争议最大的袁崇焕,他打造宁远城、继承并加固关宁防线那是真本事。
大虞气数未尽,若没有十分变故,便不可轻举妄动。
脑海中忖度着这些人许久,李征将心思排除出去,挽一个剑花说道:“起来吧,我也朝不虑夕,哪有拖你们下水之理。你只记着,皇帝本要先灭了荣宁二府,如今却不必了,理由简单,他们蠢。灭了他们反倒肥了四王八公其余十家。”
平儿连忙道:“是,他们是他们。”
李征看着她好一会子,眼角一提道:“你们总是没着落的,起来吧,什么时候心里不把自己称作奴婢了,你们也算是活了。活了便有好活法。”
平儿听不懂,回去与鸳鸯一说,鸳鸯喜道:“若如此,咱们也尽心尽力了。”
“可为何要说府里蠢?老太太总也不至于……”平儿疑惑。
鸳鸯打了个比方:“像大王这样的,你看他们果真瞧得起?”
当然不!
“面儿上恭恭敬敬,内心里只当个有钱的土财主。”平儿肯定道,“老太太怕也是这么想的。”
鸳鸯便说道:“他们只想着正式封王之后再行拜见规矩,但到那时候,郡王仪仗一字儿摆在这里,她们来拜的是仪仗还是大王本人?瞧着吧,荣宁二府,自此也只能当个鱼饵,上不得桌了。”
片刻李征携剑回来,洗浴之后,让院子里站着看天气的抱琴取来了纸笔,又让她去找元春:“你去找你家大小姐一趟,就说我有两道奏章,一道弹劾李净,一道弹劾存周先生,要问存周先生借奏章皮子。”
抱琴小嘴张的好大,小脑瓜不懂这是为何。
李征道:“你家大小姐若是问起来,你只说不知。”
元春果然问起,抱琴说不知,她只好带着先去找贾母。
贾母彻夜未眠,到底弄懂了一个道理。
敦煌王,他不是个按照常理出牌的少年人。
其它的?
她没去想也不想去想。
如今得知李征要写奏章弹劾,贾母又慌了神,忙叫人去叫来贾政。
贾政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乍一听此事,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道:“那也应当。”
他真去拿了奏章里外,粘起来让抱琴“快拿回去”。
贾母惊怒交加,哪里有这样的?
“快取我诰命公服来。”贾母下地吩咐道。
凭这一身公服,她还是能求见皇帝的。
抱琴这时才说:“恐怕大王有别的意思,他只说荣府有小过错,想来不至于弹劾。”
贾政默然许久,一拍大腿道:“平日里竟阴谋结党,本就是死罪。如今且不说忘了君臣之道,只说昨日得了皇帝御笔便召集四王八公前来庆贺,这便已经是罪不容诛。且等着,都不要去。”
一时到了晌午,李征两道弹劾奏章直奔通政司。
除非锦衣卫东厂,大小官员及宗室功臣没有资格绕过通政司直接给皇帝递交奏章。
夏侯湛怀有怒火,飞马跑去通政司,回来的时候怒容满面。
通政司值守的左通政将两份奏章压在“厚厚的一摞奏章底下”,竟然试图积压着等待过期。
李征早料如此,通政司原本就是福王的地盘。
这老儿在通政司曾担任了十三年的右通政使,门生故吏早占据了通政司重要位置,弹劾他的奏章,岂能直送皇城?
“可说明了这是事关我封王的奏章?”李征问。
夏侯湛骂道:“岂能没说?那老儿竟说,国家大事那么多,小小郡王嗣爵算什么。”
李征欣喜,再换上蟠龙袍,命“打起王命旗牌”,二十九骑策马奔腾如虎,霎时间直奔皇城而来。
进了正南门,再进洪武门,一行到了六部之吏户礼兵工五部、宗正府、五军大都督府及锦衣卫署所在的御道。
过了御道,再进了长安门,便是外五龙桥,前面就到了承天门。
二十九骑马蹄声如雷,皇城外中枢衙门岂能不知?
百官出来看,见蟠龙红袍马背上飞扬飘展,哪一个不知道那是塞外来的那个肥羊?
五军都督府几个堂官都督笑道:“这厮昨日才与礼部钱谦益冲突,又杀了李净老匹夫的爪牙,今天又想做什么?”
他们不管这里面的人情争斗。
李征知道这些人两不相帮,所以这次胆子很大。
一路通报,进了文华殿,李征左右先看,不见通政司官员,当即启奏:“陛下,微臣弹劾通政司左通政、右通政、通政舍人及通政司上下官员。自古圣君治世,莫不以‘上情下达、下情上达’及‘政通人和’为首,如此方可忠臣良将为皇帝臂膀,国家长城。今通政司上下沆瀣一气,密谋勾结亲王,其意若何?颠覆乾坤纲常而已,可杀之。”
第三十五章 一石三鸟第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