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无不吃惊不已。
许多人早就料到了,为安抚肃藩和西北大军,皇帝肯定会用亲王规格来册封李征,皇城外大驾卤簿规格也说明了这点。
可是让首辅次辅来宣诏是不是过分了?
周延儒温体仁可不认同。
纵然高规格册封又如何?
连王府都不给,竟然和荣宁二府住在一起,这不是要彻底削了肃藩的信号还能是什么?
温体仁面上一团笑容,走到奉天殿门外平台上便不下去了。
奉天殿基座有三层,一般册封亲王要到最下面一层宣诏。
温体仁居高临下看着匍匐在基座下的李征,油然心中有一股豪气。
天家子如何?
我偏不到基座之下宣诏!
他不去,周延儒更不去。
周延儒对李征十分排斥,倒不是他想过继给肃王府继承爵位,他只讨厌李征百无禁忌。
福王再不是个东西,那也不是你能镇压得,我堂堂宰辅都没能镇压住那老儿的嚣张气焰,你只不过是个运气好生在王府的小子,既没有功名在身也不是我们文官集团推选,你有何资格让本相下基座宣诏?
于是展开杏黄圣旨及金表诏书,周延儒站在殿外平台上,用北都官话抑扬顿挫宣诏。
第五十章 宰辅倾轧
金表曰:“表曰:大虞隆治皇帝三年秋,岁癸酉,九月初九日。
自商汤革命以来,文王体察天地,遂得《易》而得天命,至此周公降焉,而后武王替天行道而立周。以后,秦得水而立国,汉太祖高皇帝以火而得国,由光武袭天命以享汉祚。
其后,天命忽焉,经隋而传国大唐,天命归于赵宋。宋德不周,中原膻骚,为明太祖扶正祛邪,立国大明。
我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以兵戈破大明,得袭秦水、汉火、唐土、宋木、元金,又历经大明,配五德而立国大虞,至今百一十三年。
大虞览历代兴亡,以忠孝为传国之道,以宗藩为镇边之策,肃藩忠孝勇武,太上皇及朕无不以为家国长城、西北柱石。
惜天不假年,武烈肃毅王为国殒命,肃藩嗣王空悬。喜有太上皇怜念,遂有肃藩嗣王入行在,朕特此册封。
北都良家子李征,今嗣爵敦煌,封号武烈;更有太上皇龙体不安,武烈敦煌郡王以天授神药救治,此救驾之功,朕特加敦煌郡王镇国将军。
武烈敦煌郡王、镇国将军今奉天殿册封,册金册、授金宝,嗣肃王爵,肃王宗庙、金册金宝护卫仪仗不必另行入行在,诏令肃藩小宗别祀甘州。
武烈敦煌郡王、镇国将军年幼,诏开国荣国公、宁国公二府特加照顾,另赐铁甲军三百六以为护卫,以郡王仪仗进亲王仪仗,持王命旗牌,袭肃藩九锡。
此表。”
圣旨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武烈敦煌郡王、镇国将军李征,十年塞北寻常事焉,逐水草而击鞑靼,与国有功,诏嗣肃藩开府仪同三司之权;
封中军都督府都督、右军都督府都督,领西三边总制,节制甘肃、陕西诸总兵官、都指挥使及以下;领东三边总制,节制北都、辽西、山西诸总兵官、都指挥使及以下。
特赐黄钺之仪仗,以节制肃藩及东西三边。
钦此。”
宫中霎时群情沸腾。
以郡王而加封号,这已是格外开恩,而特诏享受金册金宝使用亲王仪仗,这也在百官贵勋理解范围内。
毕竟要稳定肃藩,不出点血怎么行。
果然,后面让李征不必返回甘州继承肃藩宗庙,在场众人心中当时都笑了。
可还没等大家笑罢了,这迎面一顿让人意想不到的赏赐来了。
肃藩原本有一套王命旗牌,李征继承此特权没人在乎,那本就是肃藩大权在握的象征,要安抚肃藩及甘肃大军就得留给肃藩继承者。
可皇帝在此之外又加了一套“黄钺”是何意思?
加黄钺,规格可就在“开府仪同三司”之上,对三品及以下文武百官、王爵以下勋贵就有了生杀予夺之权!
然后还封官,两军都督府都督,不加左右那就是超品待遇,类同于历代肃王的“右军都督府都督”,可就是历代肃王也不过加一个,李征凭什么加两个?
还有这三边总制是什么意思?
广场之上,无论官员贵勋一起向宰辅脸上看过去。
周延儒温体仁压根就没在意。
不过是一套小小的仪仗,不看李征被困在荣宁二府?
这两人老奸巨猾,如何看不出来太上皇与皇帝之意!?
那是让荣宁二府为首的四王八公、四大家族,以及国朝唯二两个世袭罔替亲王死死地将肃藩嗣王困死在行在,最好做个有名无实的废物。
至于什么三边总制,那些边将边军桀骜不驯,小小的一个郡王府岂能节制?
“口惠而实不至而已。”两人均耻笑。
李征也是这么想。
给这么多特权,不过是能在荣宁二府有些超然地位而已,真有实权的朝廷命官只要不故意冲撞,他这个武烈敦煌郡王能杀谁?
“也不是没有好处,榆林的实力可以增强了,从此之后与高迎祥李自成这些好汉子来往便不必遮遮掩掩。”李征心中想,由此并不排斥天家父子假惺惺的隆恩。
圣旨与金表念完,李征三呼万岁,叩首谢过,便等着那两个紫袍大官将圣旨金表送下来。
今日只有捧着金表圣旨,尤其金表在手他才能进奉天殿接受金册金宝。
对郡王而言授镀金册银宝叫册封,授金册银宝叫特封,但要是授亲王才能授予的金册金宝,那就叫大封。
这也没大用。
“名字好看罢了。”李征暗忖道。
册,刻印爵位的页面;宝,就是印信。
如今肃王册宝在甘州,大概率早就被天家父子掌握了,那是能调动肃藩“甘州三护卫”九千兵马、河西营八千骑兵以及甘州都指挥使麾下万余兵马的宝贝。
李征自忖内廷新铸造的“武烈敦煌郡王金册”压制不住肃藩及甘肃大军,工部造的郡王金宝更不能调动三卫以及河西营,更不要说都指挥使麾下兵马。
过了半晌,不见圣旨金表下来,李征抬头一看,两个老倌儿在上面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
好办得很!
李征便抱着玉圭起身,看着眼前的汉白玉台阶闭目养神。
周延儒愤怒,将圣旨金表递给温体仁,揶揄道:“次辅大人,本相宣读诏命金表,该你去给敦煌郡王送到手里去。”
温体仁眼珠一转,笑呵呵接了圣旨金表往下走,到李征面前最后一阶台阶上站了,捧着圣旨金表,温和道:“郡王,可随我来。”
然后补充道:“宰辅周老大人年迈,走不动几十层台阶,你可不要误会他。”
李征端着玉圭接过来抱在怀里,示意温体仁带路。
温体仁恼怒,又挑唆道:“郡王要问一问宰辅,太上皇陛下皇帝陛下诏,宰辅大人可没交到郡王之手,连累本官也坏了规矩。”
李征抬眼一瞥道:“我记得国朝科道言官有弹劾宰相之权,内阁诸阁老及次辅们有监督弹劾首辅之权,次辅难道忘了么?”
他不认得那些宰辅们,但他知道如今朝廷的宰辅都有哪些。
他不都认识,只知道东阁大学士、领工部尚书徐光启是个了不起的大人才。
首辅周延儒,次辅温体仁互相倾轧,以至于连国家安危都不顾。
故此,一听这人满嘴的宰辅违规,李征就知道他是温体仁。
第五十一章 太后不慈须面刺,宰辅不忠当如何?
温体仁心中恼火,一看李征如此不上道儿,冷冷的哼一声拂袖便往奉天殿上进。
李征执圭走在身后,他倒是没想什么。
天子门前步步高,为国为民的有几个?
我是个穷鬼,两世为人也穷,自不和这些狼虫虎豹合起伙来一起吃穷人。
“若有时机,这些人都该杀掉。”李征心道。
可此时阳光最好,在广场群臣诰命远远只看到一个年迈的老头,虽紫袍金龟,却在前面走的步伐踉跄。
在他身后那少年郡王腰背挺拔,犹如正在升起的太阳。
他可不走得匆忙或者缓慢,拾阶而上时候冠冕并不乱动,一身玉佩也没有发出什么响动。
挑剔如陈王妃也禁不住赞叹:“虽是长在边塞,这仪态可一点也没落下。”
南安太妃道:“大约是太上皇始终关切着,不然哪里来这般仪态?”
这话对了一半,大约真的是皇室关注,也或许是肃毅王暗暗派去的人手,李征的确从三五岁就接受“榆林夫子”们的教导,这诗书礼仪中他的仪态一直都是夫子们最放心的。
除非战场厮杀,李征始终小四方步,持重端庄,无可挑剔。
进了奉天殿,里头只有天家与三品及以上大员、开国国公子嗣及如今的宗室王爵、功臣勋贵侯爵。
贾赦贾珍早在进了承天门后就被叫到了奉天殿,贾政蒙皇帝特旨在奉天殿观礼。
奉天殿,开大朝或每月朔望、会见外国使臣才可以用的宫殿,比民间俗称“金銮殿”的乾清宫规格高了几个档次。
这是唯一一座面阔十三间进深七椽的大殿。
如今偌大的奉天殿里,太上皇衮服高坐御座,皇帝衮服陪坐在下首乾清宫搬来的龙椅之上。
另一侧搭着金凤御座,吴太后与张皇后也在。
吴太后面如止水不露喜怒,手里掐着一串念珠闭着眼养神。
张皇后风华正茂,那是当年北都应天府第一美人,出身没落官宦人家,也是饱读诗书的女子。
她上下打量着李征,有冠冕珠子遮挡,她只看这是个器宇轩昂的少年人,略显苍白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容,看了对面的皇帝一眼。
皇帝笑容满面,目光在御座下来回扫视。
李征近前,在御座下叩首。
“皇帝,授册宝去吧。”太上皇笑道。
皇帝起身从曹化淳手里托盘取过金册,及一方五寸二分大、一寸五分厚,背为龟钮的纯金王宝。
“因是行在,诸多礼仪并不完备,到进爵亲王时,太上皇与朕定会在北都奉天殿再补齐。”皇帝持金册金宝与李征许诺。
李征躬身道:“启禀太上皇陛下、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皇后陛下,此番隆恩,肃藩及微臣感激不尽。如今是二圣南巡之时,一切从简,然微臣嗣爵之礼已恩荣过甚,岂敢心生怨怼!”
“是封爵,”皇帝提醒,然后展开金册,亲自读册道,“昔君天下者,禄及有德贵子必王,此人事耳,然居位受福国于一方,尤简在帝心。北都李征,今命尔为敦煌郡王,加镇国将军,封号武烈,岂易事哉!太祖高皇帝自起农民,与群雄并驱,艰苦百端;太宗文皇帝继承国祚,竟呕心沥血,绍祖建宗。”
顿了顿,皇帝念道:“此志在奉天地而享神祗。祖宗伐罪救民,时刻弗怠以成大业,今尔固其国者,当敬天地于心,须知百姓苦乐,不可滥纵,以祀祖宗山川,与国家享之。此后谨兵甲而恤下民,奉天承运而辅佐天下。若允执阙中,则永膺多福,体朕躬训,尚其慎之。”
这是亲王册谕,远比郡王册谕高了一个等级。
李征跪接,口称:“谨遵圣喻。”
皇帝又开金宝,在一张黄帛上开了宝,留下“武烈敦煌郡王之宝”底子,交给礼部存根,再将金宝装入红漆檀木宝匣。
此外还有个小镇国将军之印,这就不算是王宝了。
群臣观看那宝匣,果然如册宝所言,规格是蟠螭,仅次于皇太子行龙图案,只有亲王才能拥有,否则便是大不敬,僭越。
但还是那句话,没用。
不就藩,就算给的是亲王规格也不过是笼中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