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他们内乱？”多尔衮请教，“武烈王手握军权，皇帝岂能不怕？”
“他当然不怕！”黄台吉冷哼一声，“武烈北伐东征所有军资自何处来？必然是内帑，皇帝掌握内帑掌控辎重，武烈军功卓著，却未必能掌控军心。”
多尔衮再无疑问，这些事，尤其帝王心术这些事情他远不如黄台吉，他承认。
“下去看看吧，有人试图逞一时之快去偷袭，拦住他们，不听话的杀掉。”黄台吉吩咐。
多尔衮便以为这是黄台吉带他来城头的目的，遂下城快步而去。
黄台吉裹紧了大氅，靠着女墙眺望虞军阵地许久，终而叹息道：“毫无破绽，此天数也，罢了。”
城下吵闹声骤然而起又戛然而止。
多尔衮手黑，故而黄台吉让他去镇压试图出城偷袭之人。
可多尔衮到底没能领会黄台吉的意图。
等待多尔衮归来时，黄台吉把女墙拍遍，眺望南方天空，他无力垂首，怅然苦笑着道：“皇帝有子如此，大清拿什么与他争？”
他看出来了？
他猜出来了而已。
总制九边、镇压江北，大于黄超半壁江山托付在一人之手，难道皇帝疯了？
示意黄台吉想了一千一万遍，以己度人，他猜测出皇帝之意了。
他黄台吉也是皇帝，也为人父，所以他猜得出。
可他不能说。
他只猜测，却没有真凭实据。
倘若说出，说不定汉人朝廷那点内讧戛然而止。
到那时，皇虞国本稳定，内无掣肘外无强敌，武烈王岂能不追着将女真全数剿灭，自取渡海之功？
另外他还猜测此事就算是真的，李征也绝对不知。
他放过女真，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养寇自重”？
可他也太笨了吧？
若皇帝同意他放走女真，纵然“驱虎吞狼”以并吞高丽的借口再冠冕堂皇，难道皇帝是傻子看不出他的用意？！
是啊，李征也挠头着呢。
中军帐内台灯柔和，李征靠着交椅似乎在看地图。
今夜值守前半夜的红娘子在一角撑着香腮正在打盹。
后帐，枕戈待旦的绿珠与乌兰静静听着外面的风声。
也只有海兰珠睡着了，睡的十分香甜，但也手握着刀柄，她也知道今夜女真人或许会倾尽全力奋力一搏。
她们都以为李征也想着这件事。
三军上下莫不如是。
可李征自己心里最明白，今夜他最不安的，实际上是二圣的反应。
今日傍晚，他投密奏到南都朝天宫，陈报“黄台吉自去帝号，逐女真到倭岛”。
他就是要留着黄台吉这个心腹大患，让大虞皇朝不得不迁都南巡的心腹大患，为自己争取到留在辽东而不是回归南都的机会。
他自问自己这个心思二圣未必完全掌握，但“养寇自重”这四个字，纵然皇帝不懂，太上皇也十分看得透彻。
可是，二圣的诏令依旧是“万事自决，不必启奏”。
太上皇甚至责备：“军国大事，嗦嗦多次启奏，成何体统？”
李征不得不警惕至极。
养寇自重啊，二圣岂能果真视而不见？
第四百四十六章 如此江山，谁不垂涎？
子夜，月到中天，秋风掀开门帘闯入中军帐。
李征转了转生涩的脖子，站起来准备去外面走走。
他不知二圣是看破不说破还是懒得想那么多，他只知道自己养寇自重的想法瞒不过朝廷。
那该怎么办？
摆手让红娘子休息，李征轻袍缓带出门，月下城郭如虎，也有人正在徘徊踱步。
是三位郡主。
李征走出中军帐，三姐妹停下脚步一起向他看来。
李征抖了抖肩上的大氅，顺着城楼梯向城头走去，三姐妹缓步跟上。
在城头走了一段，李征眺望沈阳城头。
三姐妹默然过来站在身边。
不远处，红娘子提剑，绿珠持刀，乌兰靠着女墙打盹，海兰珠抱着李征的熟铜锏也跟了上来。
李征轻笑。
李问剑舒缓一口浊气，低声道：“皇帝没说什么吗？”
“嗯，”李征道，“只说朝野内外多有人声称我们养寇自重，故此要放黄台吉南下。”
“何以解此危局？”李问剑急忙问。
李洗剑直言：“可有此心？”
“岂有此心。”李征笑道，“高丽者狭隘无义之地，自汉末司马懿迁汉人入乐浪四郡，至唐高宗屡克汉地故郡，此地渐渐为高丽所有。两宋至今，高丽屡屡蚕食鲸吞，鸭绿江以东尽为高丽人所有。如今我军不趁机杀之，复故汉四郡，此地终为我汉家肘腋之疾。”
“我们自可去，何须他伪请。”李持剑不满。
李征道：“姑祖母只看军事，岂不闻阋于墙之患？黄台吉一死，以高丽之反复小人行径，岂能不当即城头改换大虞龙旗？到那时，朝廷自有群臣以我等为祸患而接纳高丽易帜。如此，高丽不能灭绝，倭岛岂能登陆。”
“必须去吗？”李问剑不明白，“海外孤岛，有何之好？”
“他们有白银数十万斤。”李征笑道。
“去，必须去，咱们最缺这东西。”三位郡主立马一致认可。
“是啊，我们必须去，但若不以高丽为跳板，谁敢保证我军不复蒙元东征之局？”李征道，“是故我上奏二圣，若此番灭黄台吉之伪请，二圣对我等自然百般信任，然外廷群臣须立军令状，于我等筹划东征大海之时，谁若掣肘，便是国贼。”
“不够！”李洗剑放下心来，只好李征没有那个心思，她便别无它想，乃建议，“补单要让群臣立军令状，我们也要累计大功。明日黄台吉退位，让他早些去高丽，我们去漠北。”
“不错，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有此等功绩，纵然，纵然二圣，也不好相疑我等之心。”李持剑力劝，“到时，张伯苍是皇后兄长，乃皇帝心腹，有他就近监督，我等饮马瀚海之功皇帝不疑，朝野内外也须认可我等不世之功。”
“八月底出发，都去。”李征允诺。
“辽东谁来留守？”李洗剑道，“要防着黄台吉袭扰。”
“他不会，他不但不会来袭扰，他还要为我们挡住高丽来袭扰。若不然，”李征笑道，“我军返回时，便是他女真灭亡日。”
而后指着沈阳城头问：“你们说，黄台吉在不在城头？”
……
知道了，我们这就去休息！
这孩子哪都好，就是结束话题时僵硬的让人以为他是个钢铁。
一夜无话，次日天命，布和飞马从城内返回。
“黄台吉亲来，他一人。”布和通报。
李征颔首：“去休整，过几日挥师漠北，你们都要去。”
布和大喜，急忙将黄台吉点察所得金银财宝统计名单呈报。
“看这个做什么，那是他黄台吉的事情。”李征没接。
布和便去休整，去漠北，必是为封狼居胥之事。
他跟着去了，那是以皇虞将领身份与中军同去。
这是把他科尔沁一族算作朝廷军队，功劳与荣耀也分了给他们。
不片刻，黄台吉白衣白马单骑而来。
李征红衣红马在城下迎接。
黄台吉什么也没带。
李征细看他许久，拨转马头道：“想看哪里都可去。”
黄台吉错愕，不让他被发跣足请降？
没必要。
进了外城，黄台吉看过城防与建设，不服气道：“此战非战之罪。”
“揍他！”黄得功带着几个指挥使愤怒拔拳。
你一个打了败仗的伪清帝你嚣张什么？
李征喝止：“不要为难他，他父子算得上是英雄。”
李征从来不避讳这个看法。
比起老朱家最后那两三个皇帝，努尔哈赤父子算得上是天之骄子一代英豪。
比起朱明那些臣子，黄台吉的朝廷算得上一群有能力有作为的人才。
只可惜他父子不是汉人，若不然，大清代大明，李征举双手赞成。
黄台吉颇为错愕，低头沉思片刻，洒脱笑道：“我倒是没想过能有这样的优待，也好，看一看如此江山，死也瞑目。”
“你是个英雄，也正当壮年，何以言死。往后餐饮多一些蔬果，不必调理，你还有三十年好活。”李征明言，“到那时，我自取倭岛，也算你爱新觉罗氏为神州开拓疆土之功。”
黄台吉大笑，拍着腿说道：“武烈王双目如炬贵不可言，然满心虎狼志，岂能容女真部盘踞区区倭岛长达三十年。请！”
“请。”李征下马往城上而去。
黄台吉跟上，一步步走过沈阳外城，从西城下来时，已是日当正午。
李征以军中便饭招待，黄台吉称赞：“听说武烈王以各族无不为子民，连女真人如今也分了土地得了粮食，我不如你。”
而后据案大嚼，吃喝完毕，别人都以为他要谈议和之事。
李征再邀：“城外广阔，何不去看看？”
“善。”黄台吉认可。
遂上马出城，在城外绕着走马一圈，到日落之时，黄台吉走马上了浑河岸边的土丘，与李征立马山丘，扬鞭指着如画江山道：“如此江山，好男儿岂不留恋。”
“江山如画，万民如火，民不得安，要江山何用。”李征宽慰，“你父子一生，已做到塞外人所能达到之极限，好男儿做到这样，已不愧人间一遭了，没什么可惋惜的了。”
话虽如此，可这不能安慰人。
何况是安慰黄台吉。
第四百四十七章 即日，清亡
“若能赢得江山，谁愿只做个失落之英雄。”黄台吉瞩目远处的海兰珠，不由笑道，“瞧，我输了江山，这女子也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