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还在盘算,见他来,连忙屏退左右悄悄道:“你说,荣宁二府怎么可能就才五百万两银子?要不咱们抄一次他们家?”
……
李征只好实说:“陛下若是抄没了贾府,那么多商品,难不成又要找什么人扶持起来?”
他力劝皇帝说道:“陛下以四王八公为贪吃的鸭子,却不知他们如今已经全靠一身肥膘才能熬着。如今若抄没了贾氏,臣不得不又找其他人家打开商品销路,或者陛下扶持起来几个饿鸭子。”
皇帝恍然,道:“此法最好!”
他油然说道:“你所说诚然不错,贾氏如今少了那五百余万两银子,他们不得不依靠你。但我担心的是,等再养肥了他们,恐怕还是要逆反。”
“给他们的全都是独一无二的商品,他们若转头去做了别的生意,比如来年就能投产的细盐,臣立即掐断这批奢侈品供应。到那时,有的是要取代他们的家族,只要让新来的看明白若要富贵便须先砍掉荣宁二府,他们岂能不尽心竭力?”李征力劝。
皇帝道:“是这个法子,若他们听了话,咱们就让他们在前头去拓展路子,大不了给再给他们一点富贵、两三代侯爵。”
是这个道理。
不用点硬手段做不成事,可要是只知道杀杀杀那也是憨批。
皇帝遂审阅计划,只看李征给出了“优质火炮一千门,弹药若干”,便觉着十分不放心。
“我再想想法子,到真要开战那会子,你要带够两千门火炮,至少要有十万发炮弹!”皇帝摸摸李征的后脑勺道,“咱们不和他们比战法,只跟他们比炮弹。”
“哪有那么简单,”太上皇溜溜达达进了文华殿,闻言道,“草原诸部来去如风很不好逮住,要想同他们决战,至少需要将他们主力集合在一个地方。”
李征叩拜:“太上皇陛下明见万里!”
“起来吧,小小年纪那么忙,”太上皇一把拽起来让坐下,多少有些自责地道,“我这个皇帝没当好,留下一个烂摊子。若不然,你看人家的孩子,该富贵的富贵滔天,我们家孩子却要找凶恶残暴的蛮子浴血厮杀。”
李征不以为然,笑道:“别人家孩子只觉着琴棋书画无比优雅,我却觉着万军之中开疆拓土无比风流。何况,咱们汉家天下,既要有我这样的去开疆拓土,也要有琴棋书画的传承风雅,少了哪一个也不行。”
“问题是,人家不认为你是好的,还笑话你!”太上皇火气很大,话里有话道,“我看老贾家就是这么一群人!”
好,天家父子都想再吃贾家一回。
李征好笑道:“他们笑话我什么?没眼光的是一群糊涂虫,何必理睬他们;有眼光的哪个不知倘若我破门直入,他们旦夕身陷囹圄?譬如颜良文丑之于关圣帝君,若高看他两眼,岂不是抬举他们?”
“倒也比方得当,荣宁二公之功绩若不承认,大虞皇朝便少了至少两成的开国历程,他们子孙不好,打他们子孙便是了,不能连着荣宁二公也一起否定了。”太上皇赞许,又与皇帝提醒,“二公配享太庙不必否决,纵然荣宁二府与四王六公加起来,他们不及肃武王。有肃武王压制着,荣宁二公朝野风评与史书评价都上不得一等,不必怕他。”
皇帝道:“那便过些年再给他便是。”
“那是自然,阿罴要去打仗,打完了,连同这些人一起封赏。”太上皇笑道,“我算了算,打下了漠南,平定了山西,可再加一个王爵。到时候不必进封亲王,以三郡王镇北。敦煌郡王挟制西北军政,晋阳是咱们李氏老家,封晋阳郡王挟制山西、陕北、漠南;若顺手整顿了北都,对建奴有所毁伤,再加一个渔阳郡王,总督东北战局。”
李征错愕,还能这么玩?
但这对他是最好的!
“谁说没有?”太上皇笑道,“太祖皇帝定鼎天下,尚未确立太宗皇帝为皇储,便封太宗皇帝晋王、豫王,后来平定东南后,又封太宗皇帝吴王、越王,临近确立皇储,又加封汉王,太宗皇帝有五个亲王爵,五个。我当年与鲁王争锋,太宗皇帝也先封我晋王,不久加汉王,随后再加宋王,这有什么不妥?”
李征惭愧:“岂敢与太宗文皇帝、太上皇陛下之故事并列。”
“我说行就行!”太上皇怒道,“你不多封几个王爵怎么挟制北方军政?官职受外廷干涉太大,根本不保险。还有一事,就算你灭了建奴,咱们也不能那么快回北都。”
皇帝不解。
“海运。”李征说。
太上皇几乎同时说道:“我大虞不用前明海禁策,而每年自海上贸易与捕捞所获取之利润何止千万两银子!回归北都,东南又成了土豪劣绅自留地,开国以来,咱们四代皇帝扶持的海商、荣宁二府编练之海师,如今都是了什么?不必提升南都陪都地位,但不能回归北都。”
想了片刻太上皇又补充一句:“我看将来的海上贸易利润,恐怕不亚于甚至要超过陆上贸易,小琉球既有红毛鬼骚扰,我大虞何不打过去,让他们与我们也进行海洋贸易?若不然,西域过去的货物,利润都叫大食后裔吃了,养肥了他们,早晚对我们不利。既如此,若可与红毛鬼贸易,一旦大食后裔妄图继续垄断,可两面夹击削弱他们!”
第一百七十三章 我也是人,岂能果真无情?
李征暗暗吃惊。
太上皇这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不,应该说自太祖皇帝开始,大虞皇朝的四代皇帝可都不是农民。
他们恐怕是这个时代对海洋看的较重,也清楚意识到海上财富的古代帝王。
皇帝稍稍有些忧虑,请教道:“父皇,若精力投注于海上,陆地恐怕会……”
“那是自开国以来留下的症结!”太上皇一针见血地道,“自开国以来皇室与外廷争权,尤其在土地上争夺的十分激烈。”
为此太上皇认为:“土地这个东西,本该是养活人的,外廷与贵勋以为是财富象征。开国百年,财富流通趋向于集中,作为几乎唯一之永业,掌握土地,掌握更多土地便成了财富集中之最。”
李征油然赞佩不已。
这不就是他所学之“土地兼并”的本质么。
农业时代,所有的大商人,实则全都是大地主,他们通过商业积攒的财富,最多都体现在购买土地的“买地置产”上
太上皇徐徐教导:“内帑皇庄要掌控土地,一则这是‘家天下’之必要,二来咱们大虞皇室是要使用土地掌控大批人手,说白了是要养着大批贫农的。你养着他们,让他们吃饱,他们便不会跟着义军首领造反。然这便激化了原本该由穷人与朝廷,尤其与土豪劣绅,最是那帮贵勋与通过科举实现掌控土地之文人文官之间的矛盾。”
换句话来描述便是,皇室反倒成了带领指挥一批甚至一大批穷人,与力图掌控土地与国家的贵族与文官集团产生了越来越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是一点进步,但进步的很有限。
为此,太上皇严厉叮嘱:“阿罴要去打仗,打了胜仗便要多封爵位,你不可拒绝。土地是你打下来的,你自然应该掌握。你记住,哪怕封你十个王爵,你也不要在乎别人看法,江北全都是你的封地,那才是咱们家里最放心的。”
李征扭扭嘴,到那时候你老人家还不整死我?
皇帝也挠挠嘴角,笑吟吟的一个劲点头。
李征立马声明:“臣哪来那么大本事!”
“没有也要有,此番准备好之后,你带着十数年来筹备的江南财富,要在北方打一个大胜仗,最好彻底拿下漠南,并策应辽西战场对建奴打出战术层反击战。”太上皇叮嘱,“千万要牢记,要打就要往最好的打,不用怕什么鸟尽弓藏。北方东北问题就算彻底解决了,西北还有两个,南方更是糜烂。”
李征便开玩笑道:“说不定此次能一口气全解决了。”
“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若能既解决了北方战事,又至少打残交趾,捎带脚威慑西北,封你五个郡王五个亲王。”太上皇撇了一眼皇帝道,“要不,敦煌郡王换成凉王?”
“不要,我喜欢敦煌,宏大而且辉煌,其用意我十分喜欢。”李征笑道,“何况,臣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我看你那眼光,就知道你这小子心里怕打定了什么主意。”太上皇嘲笑道,“尽管去打,打好了漠南之战,至少打出与漠南诸部十年的和平,你晋阳郡王到手。若能打残建奴,渔阳郡王算什么,封你个燕王,连辽东、辽北都算做你的封地。倘若有能力,你南下途中解决了屡屡在蓬莱半岛作死的倭奴,加封一个陇西郡王,再加一个汉中郡王,朝野谁敢不服?”
行!
李征遂等着二圣商讨过他的大略规划,又要去拿一批木材。
皇帝不管,太上皇亲自带他去紫金山明太祖孝陵附近的御库,路上说道:“这些日子你要小心一些,一千多万两银子在你手里,野心家可是要冒险一搏的。”
李征便问有谁。
“福王,荣王,乃至还有桂王。还有哪些四王八公之类,这却不说。”太上皇咬着牙道,“你最要注意的恰恰是不起眼的鲁王,你记住,鲁王不但有自己利益,还有吴太后!”
“臣不明白她图什么?”李征十分惊讶。
太上皇走着路片刻才恨恨道:“还能是什么,你那个,唉,这个婆娘,她心眼偏到南海去了。那三个孽障自相残杀,她却说若皇帝当年早死,我这个当老子的必然不会坐视他们手足相残,便不会有他们三个彼此杀死之事。”
李征瞠目结舌。
世上还有这么王八蛋的老娘们?
她以为皇帝若是不在,那三个便是互相杀起来,皇帝出于保留根苗之意也不好让他们都死了,故此以此怨恨皇帝?
她还有心吗?
太上皇意态萧索,登上紫金山俯瞰金陵,又透露道:“你不知道,皇帝从小是孙太妃养的。孙氏心底纯良,见吴氏不喜欢皇帝,便从皇帝不到一岁时一直带着。为此事,吴氏很恼怒,屡次与孙氏说,那是她骨肉,便是她不要,别人也不准抢。”
“何不废了吴太后?”李征怒道,“臣不知个中若干曲直,但吴太后实在不是好的。”
“你当我不想?”太上皇恼道,“你这个小子,你,嗨,将来皇帝与你说去吧,你记着只一个,国本不稳,然而,吴氏在鲁王府养着两个孙子。”
李征恍然。
原来早就死掉的戾太子或者另外两个皇子还有后人留在吴太后身边。
他不由叹道:“皇帝陛下若知道,又该何等的心寒。”
太上皇哼哼一笑,让他赶紧去看了木料,得知又拿走了几千根楠木花梨木,也懒得亲自去查看,叫李征扶着,沿着山路下来,叫李征自先去见皇帝。
待李征黄昏时分回家,错愕地发现,太上皇又给他送来了一千万两银子,而且,又余二百多万两。
押送的指挥使拱手叹服道:“大王真是恩荣之至啊,末将出发之时,老皇爷还在一边嘟囔,一边点察左右司库珍藏,说要在几日内再筹备一千余万两送过来。”
李征心里不由有点茫然。
虽说这也是为皇家江山永固,二圣才如此大方。
可他毕竟是个人,能为二圣这样的哪怕暂时信赖,他意志不由又有一些不坚定。
和这样的天家父子刀兵相对么?
“情何以堪。”李征长叹一声闷闷不乐进了门。
又来围观的贾赦贾珍挠头,他还不高兴了?
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老贾家的生机在哪里?
李征只不过心里不高兴,荣宁二府那可是骨头都在痛哭。
贾赦贾珍回了荣府,这几日贾珍经常在荣府吃喝,宁府也不是吃不了饭,他觉着多吃荣府两顿,或许能心里安稳一些。
只不过,今日的荣府也没准备什么好饭。
贾赦这样的主人此前吃的米饭都是北方上好的大米,如今吃不起了,也只能吃江南出产的粳米。
而且还不能吃小厨房,只能吃大锅饭,整个荣府能吃小厨房的只有老太太和宝玉,还有怀了身子的王熙凤。
贾赦贾政都到荣庆堂吃饭,既是节省,也是商议办法。
贾母今日也没吃小厨房饭,也没什么胃口,看着儿孙们吃喝,心里才略微好受了些。
又看四春吃得很从容,贾母心里叹息。
这四个丫头,每日零食都不要家里出了,王府每天给的她们吃不完,连身边的丫头子们都能分许多,这是人家照顾她们姐妹。
可别人呢?
想着五百万两白银就这么没了,贾母便要叫食不甘味的儿孙们就此懂得“节俭持家”之道,忽的尤氏从外头进来,带着银蝶几个丫鬟,捧着几样食盒来了。
众人惊讶,尤氏道:“王府赏赐,每日供给老祖宗一份,姑娘们一份,凤姐儿一份。”
贾母连忙道:“我那份给宝玉。”
“那可不用,我刚才去问细盐,如今南都能吃得起的人家都有了,每月只要五六千斤,索性我问能否送去镇江扬州售卖。大王多留了些糕点,每日给姑娘们送的里头就有宝兄弟一份,少不了他的。”尤氏笑道。
这就让贾珍不满了。
你踏马的……
你个败家娘们,那好的你留在东府不好么非要送来?
何况如今家里几百万两银子都没了,你笑什么?
尤氏倒不是幸灾乐祸,如今两府几乎被抄家,她这个每月都能从细盐中赚取数千上万两银子的东府大太太便成了全家的希望。
方才她看不过去宁府的丫鬟小子们被定量每日几两米半斤菜的,便拿了银子,叫银蝶几个拿着,每日给府中大灶买肉买菜。
那丫鬟小子们,就差高呼“大太太万岁”而推举她替代贾珍了,她岂能不高兴。
凤辣子往日何等张扬,她可有我今日之大获人心么?
贾母称许:“咱们这么大个家,唯独你与凤哥儿挣了银子。”
“倒不只是银子,方才听大王说,甄家被抄家,那是给二府活路。”尤氏道,“老祖宗,咱们家与甄家往日来往何等密切,可曾听甄家说过王家竟有上千万两银子?但咱们家有多少银子,恐怕别人家是知道的,若不然,何至于天天来要钱?”
这话说的王夫人不由大怒。
然而,王熙凤赞同尤氏,叹道:“难怪了往日与王家往来时,他们常说‘你家银子如山如海一般的’,我本当时看着二府日子过得还好故此才有这一说的。如今看来,咱们家的底子人家怕是比咱们还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