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在众人注视下,来回地走动。
“何况开边互市这一年,他躺着做二道贩子,赚了那么多钱财,手下也跟着腰囊丰沃。真要舍弃这些好处,跟我大明一拍两散,他们应该狠不下这个心。
几场战事也明明白白告诉他们,而今的明军不是以往的明军。而今的九边,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倒是图们汗,跟我们没有什么交情,有可能要偷鸡一把。对了,赤胆忠心的董狐狸,去了哪里?”
“带着所部以及部分喀喇沁部众,东投了图们汗。最新急报,图们汗欣然接纳了他,还给他一个那颜封号。”
“嗯,好。我们等着图们汗来犯。告诉子理先生,蓟辽镇做好准备。图们汗敢进犯滦河三城,辽东镇就出辽河,掏他察哈尔部的老巢。
现在辛爱这颗大钉子拔掉,关外形势易换,我大明能跟他打个有来有往!
对了,辛爱是被李成梁所部斩杀?”
南宫冶答道:“殿下,不是的。李成梁率部冲杀喀喇沁部外围,大帐混乱,辛爱左右亲随纠集十余人,趁乱斩杀了辛爱,及其长子、次子、四子,以及岳父、妻弟七人。然后首级献于李成梁马前。”
“哈哈,好啊,都是大明义士。为首者授予千户,其余为百户。俘获的喀喇沁部众,多分些给他们,选几块草丰水美的牧场给他们。”
“是。”
两刻钟后,朱翊钧拱拱手,“对应方略,已经商议好,就劳烦诸位先生,好生操持。”
“殿下放心,臣等定会用心。”
“想必皇爷爷也接到了捷报,本殿现在回西苑去。”
众人心里有数,知道朱翊钧筹划连番战事,是在为嘉靖帝谋身后名。
心里暗中唏嘘,果真是皇上的好圣孙啊!
朱翊钧出了督办处和统筹局那一排院子,走出大门,转向西安门,却被几人给拦住。
他们身穿绣金道袍,头戴紫金道冠,手持玉笏板或拂尘,见到朱翊钧,行了个作揖礼,嘴里唱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见过太孙殿下。”
朱翊钧一看,原来是三位道士,段朝用、胡大顺和蓝道行,此前在嘉靖帝面前非常受宠。
进入到嘉靖四十五年,嘉靖帝躺平了,没有精力去玄修敬天,这三位道士马上遭到了冷落,急得跟热锅上蚂蚁。
“三位神仙,有什么指教?”朱翊钧装傻地问道。
蓝道行跟他有些交情,腆着脸上前说道:“殿下,贫道想问问,皇上什么时候要打蘸,或是扶乩,贫道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朱翊钧苦恼道:“最近不知怎么了,皇爷爷没有心思玄修敬天,本殿劝了几次,都劝不好,也不敢多劝。
三位神仙,要不先回道观仙宫,候着圣谕吗?”
蓝道行三人面面相觑,却无可奈何,只得悻悻离去。
看着三人的背影,朱翊钧挥挥手,把冯保叫到跟前。
“叫个机灵的小黄门,把段朝用悄悄带过来,避人耳目。”
“是。”
过了一会,段朝用又惊又喜地走了过来,“太孙殿下,福生无量天尊!”
“段道士,听说你做道士之前,做过十几年的铃医?”
段朝用脸色一变,露出略带尴尬的微笑。
“好叫殿下知道,贫道那时年少无知,混口饭吃。后来遇到紫阳道人化身,传授神符”
朱翊钧挥手阻止了他的胡诌,“你在哪里当铃医?”
段朝用看着双手笼在袖子里,目光冷然的朱翊钧,心里一咯噔,老实答道:“回殿下的话,贫道那时在苏州、昆山、扬州一带行医卖药。”
“乡野村舍之间,还是高门大户之间?”
“高门大户之间。”
朱翊钧目光闪了闪,“段道士在高门大户之间,做了十几年铃医,活到现在,看来确实有些本事。”
“贫道不敢,确实有些依仗之术。”
朱翊钧突然沉默,段朝用心里发慌。
等了三分之一柱香的功夫,朱翊钧终于又开口了,“要是有人再问起,段道士千万不要说自己做过铃医,只说在黄花观,从小做道士。任何人问,都这么说。记住了吗?”
段朝用不明就里,只是点头,“记住了。”
“段道士,你要是记不住,可是要掉脑袋的!”
段朝用吓得跟鸡啄米一样,“记住了。记住了。”
“好,去吧。”
等段朝用走远,朱翊钧头也回地对冯保说道:“悄悄去东厂架阁库,把段朝用的履历改了,按我说的改。”
“是!”
“好了,回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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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第159章 我和太孙都希望你入阁
159.
户部右侍郎王国光,坐在轿子里,微眯着眼睛,身子随着轿子晃动而微微晃动。
元辅徐阁老找自己。
自从小吏跑到户部通报了这件事,王国光心里就忐忑不安。
无它,嘉靖朝六部最难做的官,就是户部的官。
以前严嵩擅权,户部尚书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自从前户部尚书砺庵公(方钝)被严嵩挪去南京后,户部尚书就跟走马观花一般,不停地换,坐上没几个月就请辞走人。
有时候空悬数月。
没人愿意干这苦差事。
户部的重任就全压在左右侍郎身上。
王国光从顺天府尹转任户部右侍郎,此前的左侍郎胡庆绪,把许多部务琐事全甩给了他。
左支右绌,王国光觉得自己就是裱糊匠,使出浑身解数,裱糊着大明四处漏风的门窗。
一年多干下来,只有一个字,累!
今天元辅徐阁老找自己,有什么事?
王国光把朝中的大小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猛地想到一件事。
听闻入秋后,皇上的身体不大好,莫非徐阁老找自己,是准备皇上千秋以及太子登基的花费?
先皇驾崩,新皇即位,对于大多数臣民来说,是新旧交替的大事,有的人还是大好事。对于户部来说,就是天崩地裂。
国丧、新皇登基,两件大事叠加在一起,银子流水一般花出去,大明国库原本就很大的窟窿,直接变成无底洞。
“老爷,到了午门。”随从在轿窗说道。
王国光长舒一口气,扶了扶官帽,撩起衣襟,从随从掀起的轿帘下钻出来,看了一眼巍峨的午门,长吸一口气,向侧门走去。
验过腰牌,进到侧面的阁房里,里面人来人往,紧张有序。大家都显得有些小心,小步快走,不敢喧哗。
有小吏接住,把王国光带到一间偏房里坐下。
“王侍郎,徐阁老在见客,还请稍等。请用茶。”
王国光坐下,端起茶杯,又陷入了思绪中。
这么大的窟窿,该怎么办?徐阁老问起,总得说出个应对的法子。
徐阶在会见得意门生张居正。
“在山东历练一年,做得非常不错,很有长进。”徐阶高兴地说道。
张居正一脸苦笑,“老师缪赞了。做得不错,却暗地里被山东那些世家官员们,给排挤出来了。”
徐阶靠在太师椅背上,捋着胡须,笑着说道:“叔大,你在山东革新马政,一年下来收了马匹折银和马料钱十一万两银子。现在大明就缺银子,谁能收银子上来,谁就是能臣干吏!
下面的混账事,老夫也知道。你在山东以革新马政一事,行新法,折银补漏,还专门盯着那些世家乡绅们收,他们这些守财奴,少赚了都觉得亏,何况你还从他们钱包里掏银子。
派人到京城活动,拉拢收买御史,接连弹劾。乌烟瘴气的。听说你也不客气,找了些茬,收拾了十几家世家乡绅。”
张居正马上答道:“是的老师。”
徐阶点点头:“就该这样!你是官,山东巡抚,出掌一省民政军戎,该怎么做,用不着他们教!从抚台衙门里出来的,是钧令,不是擦屁股的草纸!就得狠狠收拾一下他们。”
张居正欠身道:“学生在山东惹了些是非,多亏老师在朝中照应着。要不然学生的革除马政,推行新法就做不下去了。”
徐阶摆了摆手,丝毫不在意,“叔大,你做事,老夫放心,太孙殿下也放心。听说,卢北山还邀请你坐了大海船,世子大帆船?”
“老师也知道世子大帆船?”
“当然知道,此船在吴淞船厂建造,离老夫原籍不远。下水时,附近州县的百姓去了上万人,无不被它震惊。据说船上的火炮更吓人。”
张居正神情凝重,目光深邃,嘴里喃喃地念道:“灭国摧城之威,绝不是虚言。它的炮声,把学生以往许多执念,全部轰开震碎。
叔大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殿下以前说的许多东西,叔大半信半疑,有的是一点都不信。可是现在,不敢不信啊!”
徐阶眼神一凝,捋胡须的手慢了下来。
张叔大去了一趟山东,整个精气神变化很大,内敛了许多。难道在山东地方,他看到了许多以前没见到的事?
“叔大,你是圣教弟子,凭借着胸中的圣贤道理,满腹经纶,高中进士,走上这仕途之路,要行的是教化天下,大同世界,你可不要分心啊。”
张居正神情一正,笑着说道:“老师说笑了,到了山东,学生第一件大事,就是去曲阜祭拜至圣先师。
只是地方上的事情,琐杂繁剧,千头万绪,更有斯文败类,混迹其中,鱼肉百姓,为非作歹。学生想的是教化、官法并举的妥善法子。”
徐阶略微放心,继续说道:“叔大,调你回京,跟山东的那些弹劾奏章毫无关系,那些个都是些屁,臭不可闻,谁也不会当一回事。
调你回京,主要是老夫的意思,太孙殿下,也不反对。”
张居正目光一闪,不明就里:“老师,这是何意?”
徐阶身子前倾,声音压低:“皇上的身子骨不行了。比去年还要差,肉眼可见地差。
太孙殿下请了湖广名医万密斋、李时珍,四川名医潘世良,东南名医夏平觉,刘纯粹,想法子给皇上号了脉,连方子都不敢开了。”
张居正目光一凛,神情郑重。
“前些日子,太孙殿下当机立断,逼反了辛爱,然后立即出兵,横扫了喀喇沁部,沿滦河筑兴化、丰宁、承德三城,有复开平卫之盛,打出了宣德年后前所未有的胜仗。”
张居正听懂了,“殿下这是在为皇上谋身后名。”
“是的。殿下开始做准备,叔大,老夫也要为你早做准备。”
张居正起身,拱手道:“学生全凭老师安排。”
徐阶眼睛里闪过异色,摆了摆手,“叔大坐,你是老夫的衣钵传人,自然要为你谋万全之策。
你在山东革新马政,除了山东那些人呱噪之外,内阁、六部、都察院,都说办得好,即免了百姓受弊政之苦,又能给国库添银子,两全其美。”
看着张居正在静静地听着,徐阶继续说道:“严养斋身体不好,乞骸骨归乡。皇上也准了。老夫想着,举荐你补入内阁。
叔大啊,太子一旦即位,高新郑是必然要回京的。这事,事关太子新君颜面,谁也挡不住。挡不住就不要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