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大老爷的福,家里都好。”
高拱点点头,甩着袖子继续向前走。
漫无目的走了半个时辰,高拱猛然间发现走到了高家庄北边的官道上。从北京来的官差都会从这里过来。
在三月前,自己就是在这里接到诏书,以为还是召回自己的上谕,没想到只是皇上明文颂发的追谥先皇的诏书。
庙号“世宗”,谥号“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洪仁圣孝肃皇帝”。
圣!
看着笔直又空荡的官道,高拱黯然一笑。
高大胡子,你真是魔怔了!
可是转念一想,百日国丧期已过,皇上该下诏召回自己了。按照朝廷的惯例,还没下诏之前,只怕是朝堂上已经是议论汹涌,风声四起。
可是为何到今日,一直悄无声息,仿佛北京城满朝文武,都在尽心为先皇守孝。
笑话,高拱心里有数,武官勋贵们不好说,文官们怕是心里都长舒了一口气,躲在家里暗自庆幸,包括徐阁老在内。
难道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意外?
先皇的好圣孙,而今的皇太子殿下?
先皇的遗诏,高拱也读过。
“.皇太孙翊钧,天钟睿哲,神授英奇,随佐朕躬,识达几微,闻于天下。可立为皇太子,恭护神器,辅佐父君,以昭前人之光。
尔君臣一体,父子同心,克慎洪业,吾无恨焉。更赖中外荩臣,文武多士,一心协佐,永底至治”
尤其是“尔君臣一体,父子同心,克慎洪业,吾无恨焉。”这一句,耐人寻味啊。
先皇在遗诏切切交代,叫太子以后要好生辅佐父皇,恭护神器。还特意留下一句“尔君臣一体,父子同心,克慎洪业,吾无恨焉。”
什么意思,文武群臣们都心里有数。
以后有皇太子在旁边看着,你们不要想着哄弄没耳朵的新皇!
但高拱有信心,只要自己回到朝堂上,自然能说服皇上,听从自己的意见,对大明积弊苛政进行改革。
可是为什么皇上的召回诏书,还没下达啊!
就连痛骂先皇,被严旨斥回岭南游学的海瑞,都被下诏召回京城,怎么还没轮到自己。
太子,徐阶!
高拱甩甩衣袖,惆怅地看了一眼空荡的官道,转身离开。还没回到府邸,有仆人迎了上来。
“老爷,有客投贴。”
“谁?”
“南京礼部尚书葛老爷。”
葛守礼!
高拱加快步伐,很快看到一顶轿子停在府邸门前。
“与川公!”
远远地,高拱拱手朗声打着招呼。
葛守礼有六十一岁了,看上去比高拱还要精神,一身素色直缀,头戴灰色平定四方巾,风尘仆仆。
“新郑公,叨扰了。”
“真是抱歉,待在家里气闷,出去走了走,怠慢了与川公。”
“何必客气。”
“快请进。老全,快去备温水,给与川公洗尘。”
洗漱一番,高拱请葛守礼在书房里坐下请茶。
“与川公,你此次过敝府,是奉命北上?”
“是的,奉诏进京。徐阁老的意思是想叫我出掌工部。”
“工部?雷尚书呢?”
“雷尚书为先皇修了半辈子宫殿,早就想回乡荣休了。”
“原来如此。”
高拱捋着胡须,有些惆怅。
“新郑公,稍安勿躁!”葛守礼劝道。
高拱心头一动,“与川公,可有耳闻些什么?”
葛守礼微微一笑,“老夫这次绕道河南,特意到贵府拜访,其实受了少湖公之托。”
高拱眼睛微微一眯,“徐阁老叫与川公前来,有什么教诲?”
“哈哈,个高大胡子,心里憋着一口气,是不是啊?”
高拱默然无语,只是捋着胡须,神情已经明白无误。
“新郑公,你上次出京,是因为山西大案,被先皇严旨斥贬回家。要召你回京,也需等先皇入山陵,国丧期满。否则的话,有些好卖直邀名的御史,可要拿你高新郑开刀了。”
高拱深吸一口气,“老夫知晓,只是这些日子,京里平静无声,倒是有些叫人琢磨不定。”
葛守礼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拈着下巴的胡须,轻声道:“京里的事,表面上波澜不惊。新皇遣使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在奉先殿即位。在华盖殿接受文武百官朝贺,而后即下诏书,立皇太子。
几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后,太子在文华殿接受文武百官朝贺。
皇上搬入紫禁城,太子搬入西苑。”
“什么!”高拱捋着胡须的手一抖,手指间夹着几根胡须。
“还有,司礼监还设在西苑。掌印太监还是黄锦,秉笔太监除了冯保、刘义、滕祥、陈洪,添了一位万福,随堂太监除了方良、陈矩、李春,添了一位吕用。”
高拱脸色阴沉,司礼监居然还在西苑,这怎么能行!
司礼监代表着皇权,应该跟着皇上走,皇上回了紫禁城,那么司礼监就应该回紫禁城。如此说来,朝权居然被一孩童少年暗中掌握着。
该死!
京中好友的书信里,怎么对这些事,避而不谈呢!
不行,我必须尽早回京,还政皇上,以正朝纲!今天我就修书,上疏给皇上,不再顾忌什么颜面了。
大明朝纲,已经不能再乱了,必须抓紧时间,拨乱反正!
葛守礼看到高拱脸色,也猜到他心中所想,开口道:“少湖公在书信告诉我,太子殿下建议召新郑公回朝入阁,问少湖公意见。
少湖公自然是双手欢迎,不过也明言了,此事需等国丧期满,再向皇上上疏。少湖公担心新郑公焦虑,胡思乱想,便叫老夫趁着北上,绕道新郑,与公解惑,宽慰汝心。”
太子和徐阶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高拱危坐座椅,神情肃穆。
“与川公,高某自小读圣贤书,以天下为己任,值此国家多事之时,当力谋社稷万年之计。皇上记得微臣,臣自当竭力,以报圣恩!
与川公,可愿助某,任天下之重,勇天下之行?”
葛守礼哈哈大笑,“新郑公,老夫今日愿来这里,何须再明言了!”
不两日,一封诏书出京城,直奔河南新郑。
与此同时,一封急报,自辽东疾驰而来,直入京师。
166.第166章 做太子的一天,早上
166.
朱翊钧在五更天就起来了,沿着西苑的林荫道慢跑快走了一圈,回来后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了身朱色蟒袍,戴上翼善冠,吃了一碗稀饭,两个面饼。
出了万寿宫,坐上步辇,向西华门走去。
天色蒙蒙亮。
远处巍峨的紫禁城,在青蒙中慢慢地清晰,遥远处隐约传来鸡鸣声,打破了一夜的寂静。
净军、内侍们走在石板路上,鞋底摩擦的声音,哗哗作响。
到了西华门,门锁刚刚打开,看到朱翊钧一行,马上跪在旁边迎接。
进了紫禁城,往来的内侍宫女就多了起来。
远远的看到有内侍宫女提着马桶,从各自的宫院出来,放在门边。一队内侍推着车,把一个个马桶码在车上,又缓缓推走,留下一股异味飘散在空气中。
紫禁城没有下水道!
它只有密布的排泄雨水的管道,没有排泄生活污水的暗渠,而且整个紫禁城没有厕所,所有人大小便都是在木桶里解决。
换做我,也不愿意住紫禁城里,除非大改造。
朱翊钧坐在步辇上,胡思乱想着。
一行人过了咸安门,从武英殿侧后的小桥过金水河,万福一行人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父皇昨晚歇在那里?”
“回殿下,皇爷宿在万华宫。”
“万华宫?”朱翊钧对紫禁城不熟,但是记忆里似乎没这个名字。
“回殿下的话,昨天刚改的,原来叫绿萼阁。”
哦,只是一处侧嫔美人们住的地方,被父皇心血来潮给改了。
“住在那里的是谁?”
“两位选侍,叶氏和许氏。”
国丧期刚过,父皇这只小蜜蜂就迫不及待地在百花丛里飞翔。
朱翊钧不置可否,继续问道:“谁在父皇身边伺候着?”
“回殿下的话,内官监太监孟冲。”
朱翊钧眼睛微微一眯,右手在扶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尚膳监现在谁管事?”
“原御膳房管事、尚膳监监丞海大富,升为少监,暂时管着事。”
“海大富,这名字喜庆,他身边有没有小黄门叫小桂子的?”
万福想了想,微微摇头:“没有。”
“那就好。待会我去母后那里,讨份恩典,赐下旨意,擢海大富为尚膳监管事太监。这小子,以前在西苑,伺候皇爷爷和我,十分尽心。”
“是。”
队伍继续向前走,万福跟在身旁,不缓不急。
“万福。”
“奴婢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