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事可以交给李贽去做。
想到就做,朱翊钧马上挥笔写下一份手令,着在统筹局建立教化科,教以效化;民以风化,以李贽为主事,负责掌管。
统筹局即要“赈济灾民,抚孤救弱”,从物质上救助他们,更要承担起教化百姓,从精神上帮助他们的职责。
教化科除了要多办学堂,还要多招揽和培训说书、铃医等人才,走街串巷,访乡问村,教化百姓,移易风俗。
更要多办报纸,多印书册,在丰富大明各地百姓文化生活之余,传播积极向上的“正能量”思想。
朱翊钧写完后,转头对李芳说道:“李芳,司礼监清点一下印书作坊和工匠,分一部分给统筹局教化科。”
“是。”李芳老实答道。
北京城最大的造纸和印书作坊在谁手里?
在司礼监手里。
它名下管着两千多名造纸工匠和一千多名印书工匠,数十个造纸和印书作坊。
司礼监名下的产业,是皇家私产。
统筹局也算是皇家的产业,内部移交,跟外朝没有任何关系。
教化科的事交代完,朱翊钧继续斟酌如何处置高拱的奏章。
司礼监也对朱翊钧这样想着想着,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处理的方式,习以为常了。
高拱亮剑第一刀,指向道士,本质上是文官集团的一种试探,想着能不能从新君手里,把在皇爷爷手里失去的权柄,抠一点出来。
站在这个立场上,徐阶、李春芳、张居正、陈以勤、殷士儋,以及六部、都察院、九寺,但凡体会到其中深意的,都很默契地保持沉默,以中立的态度静观其变。
批红拒绝?
不行。
清查道观方士,是朝野上下都赞同,符合大势的事情。一旦拒绝,可能会酿成一场席卷朝野的舆论风暴,正中高拱下怀。
有些难办。
朱翊钧站起身来,双手笼在袖子里,慢慢走动着。
李芳等人看着这熟悉的神态,都低着头,屏住呼吸,忙着自己的事情。
清查道观方士是舆论主流,肯定是要办的。
问题在于经办人要把握好尺度,控制好范围。
抓一批,放一批,追究私恶,不往皇爷爷身上扯。
派谁去能把握好?
自己的人肯定不能去。
不管如何,这些道士和道观跟皇爷爷有关联,自己是皇爷爷的好圣孙,手下人一旦插手,都是在打皇爷爷的脸。
此外,自己的人插手,都会被非议。
是不是顾及颜面,徇私舞弊?一堆的人会找茬。
但是叫其他人去查办,说不定三查四查,这些黑心肠的文官会趁机把皇爷爷的颜面,践踏得不成样子。
自己权威根源之一来自于皇爷爷,他的颜面被践踏了,也就意味着自己权威的践踏。
派谁去?
朱翊钧看着窗外的中海湖水风景,很快就想到了一人。
既然你们出狠招,就休怪我派狠人。
“陈矩!”
“奴婢在!”
“高拱的奏章批红记录。”
陈矩马上持笔静待。
“此案关系重大,需公正廉明之人着办。迁通政司右参议海瑞为礼部祠祭司郎中,专办此案,案毕专奏具报司礼监。”
陈矩挥笔写下刚才口述的批红,呈上来请朱翊钧过目,无误后就开始拟诏行文,走流程。
批红转回到内阁,徐阶一看就笑了,不过没笑几下,又心生悲凉,去意更盛。
太子十三岁就如此心计,一眼就识破高大胡子的用意,然后顺手推舟,同意清查道观方士,却把此案交给海瑞去全权处置。
手段老辣,颇得先皇真传。
唉,累了!
老夫跟先皇斗心眼斗了几十年,终于登上位极人臣的位子,知足了,不想再斗下去,也斗不动了。
十三岁的年纪,又从小好武喜动,体格从小就健壮,在历代皇帝皇储里是异数。
熬下去,我重孙都不见得能熬过你。
罢!
等高拱入阁,老夫马上卷铺盖走人,让高大胡子跟太子斗个精彩!
奏章的批红很快传回到户部尚书高拱手里,看完后他脸色一变。
旁边的心腹幕僚忍不住问道:“部堂,这批红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太子看出老夫的用意,轻轻一招就拿捏住了。”
“派海瑞处置,就拿捏住了?”幕僚有些不信。
“海瑞清查道观方士,你信不信得过?天下信不信得过?”
“肯定信得过。海青天的名声,海内闻名。他当年可是骂过先皇啊。”
“是啊,天下都信得过他,太子也信得过他。此人办事,丁是丁,卯是卯,方士有恶者,他不会轻饶,无私恶者,他会轻轻放过。老夫的一番苦心全白废了。”
幕僚轻声道:“海瑞处置此事,大张旗鼓,先皇的颜面部堂的目的不也达到了吗?”
高拱冷笑两声:“朝堂上下,现在最顾忌先皇颜面的,除了西苑的太子,就数这位骂过先皇的海刚峰了!”
幕僚大吃一惊,“怎么可能?”
高拱懒得回答,继续说道:“他一定会顾及到先皇的颜面,小心处置。海刚峰刚直执拗,但不迂呆,这点事情,他会稳妥处置的。
太子确实难对付啊!”
174.第174章 颤抖吧,朝中的魑魅魍魉
174.
王遴、韩楫等高党骨干,七八人,分坐在高府书房里,沉寂地看着高拱背着手,在中间空地里来回走动。
“太子心计手段,我们要慎重。”
王遴等人不出声,默默地思考着。
韩楫头一昂,一脸的慷慨,“新郑公过滤了,十三孩童有什么心计手段,肯定是他背后的老师,张叔大,赵大洲等人,给他出谋划策罢了。”
高拱猛地站定,转过头来,不约而同地和王遴等人看着意气风发的韩楫。
虽然四十岁了,可才在嘉靖四十四年中进士,在朝堂上没站多久啊。
还是太年轻。
高拱苦笑了一下,“老夫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好了,暂且不说这些。想想我们下一步的事。”
众人肃正危坐,用心倾听起来。
“清查道观方士只是开头,我们还要继续。严嵩父子为祸朝堂数十载,虽然严世蕃被问斩,但是严嵩老贼在原籍活得挺好的,岂能放过!”
王遴马上附和道:“没错,新郑公说的此法极对。严嵩父子作恶多端,朝野皆知,我们就先从平反严嵩父子陷构的冤案开始,嗯,就从给椒山公(杨继盛)平反开始!”
高拱抚掌欣慰道:“对!椒山禀气中正,《谏马市》、《请诛贼嵩》二疏,几乎踞秦汉而上之,不比《治安疏》差,同负海内重望。
为其平反,天下仁人志士众望所归!且椒山公乃徐少湖门生,我们为其平反,恢复名声,少湖公及其江浙党,能袖手旁观吗?”
“正是!”韩楫兴奋地说道,然后激动又自负地说道,“韩某去串联翰林同僚,再去国子监、都察院走动,说动大家一起上疏。我们一定要让西苑看到,天下正义之士的群情汹涌。”
“大善!”
高拱高兴地说道,“大家着手准备,三天后由老夫、继津,嗯,还有伯通领衔,然后大家一涌而上!”
“好!”众人兴奋地答道。
高拱看到众人情绪高涨,出声提醒,“大家一定要谨慎。东厂的暗桩探子,十分猖獗,要是被他们知道了去,恐生变故。”
热血上头的韩楫说道:“新郑公,学生却是不在意。东厂番子知道了又如何?还敢拿了学生去吗?
如此正义之举,学生不怕他们拿了去,就算在午门外受杖刑,学生也是求之不得!学生在东厂番子行刑时,当众大声念上疏,以椒山公为楷模,求仁得仁!”
“好!”几位相对年轻的骨干齐声叫好,“元川为前,我等跟上,在午门外一起受杖刑,一起念上疏!我等用浩然正气,洗涤朝堂,让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好!”
高拱看着这几位意气风发,满脸慨然的后生晚辈,心里即激动,又有些担忧。
你们以为先皇去了,新皇仁善,就可以肆意着来?
还有位太子啊!
这位更不好对付!
沉默一会,高拱又挥挥手,说道:“好了,此事先说到这里。”
等大家冷静下来,高拱继续说道:“老夫去信,相邀虞坡公(杨博)出山,他婉言拒绝了。说他年事已高,又遍历九边,饱受寒暑之苦,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只想在家中养病。
唉,既如此,老夫也不强求。不过其他暂避原籍的乡党,老夫也都一一去信。其中凤磐(张四维)欣然回信,愿再次出山,为朝廷效力。
老夫也准备上疏,请皇上召凤磐回京,补入都察院。”
王遴突然开口道:“新郑公,此前严党横行,朝纲不振,关键在于言道堵塞。现在新郑公你回来了,应该上疏,广开言路.”
高拱眼睛微微一眯,听出王遴话里的意思。
自己和王遴,做过十几年翰林,又主持过几次乡试会试,别的不多,门生特别多。这些人资历浅,官阶不高,一时半会还派不上大用场,完全可以全部塞进都察院里,充任七八品的监察御史。
一旦有事,只需自己振臂一呼,这些门生御史就会一涌而上,行使御史风闻弹劾的权力,把政敌活活弹死。
为杨继盛平反,就是一次大好机会。
为杨继盛平反,是众望所归的事,自己一党抢先上疏,抓到主动权,引领天下大势,逼得皇上和太子下诏为杨继盛平反。
平了反,自己一党就可以继续跟进,借此追究严党罪责,把安居在原籍养老的严嵩老不死的一拍子打死。
到那时,自己一党就会名声大振,成为士林儒生们崇敬的领军人物。再挟大势,追查严党,去皮见骨,追查到胡宗宪等人头上,即剪除太子羽翼,又能报当年山西大案之仇。
想如此这般,就得先做准备,开始往都察院里塞人。
高拱捋着胡须点点头:“继津此言甚是,老夫铭记在心,即可操办。”
第二日,有一人登门拜访高府,正是工部尚书葛守礼。
“与川兄,请你过府,有要事相商。”高拱把葛守礼请到书房,坐下请茶后,开门见山。
“新郑公但说无妨。”葛守礼端着茶,澹然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