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别院一位女仆嘴多,把自己被海瑞逼到太湖别院躲藏的事告诉了附近的亲戚,消息一传出,周围的乡民有的径直去官府报案,说别院藏着一位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逃犯。
其余的都远远避开自己的别院,不卖菜、不卖米、不卖柴、不卖鱼肉,不卖任何东西给别院,别院出去的人,十有八九会挨石头。
躲避海瑞海青天“追捕”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徐连忙答道:“刚峰公,鄙府自查了一番,发现府上名下,以及族人名下,有二十二万亩田地,来路都不正。
家父乃内阁首辅,百官之首,要身为表率。晚辈奉命将这二十二万亩田地的地契带了来,交予刚峰公,以正是听,以明清誉。”
二十二万亩?!
海瑞在松江府衙住了二十多天,一言不发,一疏未拜,徐府就主动地交出二十二万亩田地?
我的个海青天啊!
蔡国熙半张着嘴,怎么也不敢相信。
徐看到海瑞沉吟不语,连忙补充道:“晚辈知错了,晚辈已经上疏通政使司,陈述晚辈的罪责,自请辞去一切官阶,以后闭门读书,思过养正。”
看到海瑞还是不做声,徐开始有点慌。
要不再吐五万亩田地出来?
反正爹爹的原话是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让海瑞不要再追究此事。经过此事,自己以后成为徐家家主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既然如此,那再从徐家家业里掏出田地五万亩,或是十万亩,老子是一点都不心疼。
“刚峰公,晚辈记错了,徐府和徐家族人,还有五万亩田地来路不正,愿意纳公归正。”
海瑞黑漆漆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你这个徐家大郎,不甚爽利。拿东西出来,就跟八旬老丈撒尿一样,滴滴答答。
凑个三十万亩整数吧。”
徐眼泪水都要出来。
海老爷,你是我的亲爷爷,你也讨价还价啊。刚才黑着脸,那么严肃,差点吓死我了。
拿到徐府纳公的三十万亩田地的地契,海瑞在松江府衙门口,按照苏州、松江两府数县户房里抄录出来的户籍田册资料,把这些田地一一还给被巧取豪夺的农户们。
一时间,松江府衙门口跪满的百姓,高喊海青天,声音震天。
还剩下十二万亩,是徐家侵占了卫所之地或无主之地,被海瑞直接交到了户部。
这天的四更时分,海瑞在蔡国熙的相送下,悄悄坐上开往上海的船只。
“刚峰公,此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还请多多保重!”
蔡国熙被海瑞的人品和处事手段折服,想拜他为师。
我才一介举人,你都是进士了,我能教你什么学问?
操行品德?那玩意用得着教吗?你跟着学不就行了吗?
就这样,海瑞一口拒绝拜师之请。
蔡国熙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
“以后多有相逢的日子,不必悲伤,好生当官做事。”
海瑞一身便服,站在船头,对着蔡国熙拱拱手,很快跟船只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老爷,我们这像是夜奔。”舒友良递上一杯热茶说道。
“胡说八道,你知道什么夜奔吗?不通文墨的家伙。”
“嘿嘿,老爷,我们这是要回京吗?”
“对。到上海,坐海船,趁着南风大兴,我们乘风破浪,一路飘去大沽。”
“嘿,这就回去了。老爷转了这么一大圈,我还以为会罢一圈的官,当一路的青天,结果.害得我走破了四双鞋。
幸好最后松江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要不然小的回去,都不知道给邻居吹嘘些什么。”
海瑞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答道:“以前老夫恨不得化身为水,涤清天下污秽;恨不得化身为火,烧尽贪官污吏。
行路越长,看得越多,才逐渐明白,这世上做事,不能凭意气用事。越是着急,越做不成事。
老夫记得那次跟殿下在西苑散步消食,殿下跟老夫说,刚峰公,你要向奸臣贪官们多学习。”
舒友良都听傻了,太子这话什么意思?要我们老爷改正归邪?
“老夫当时也不解。太子说,海公,如果我们不比奸臣贪官们聪慧狡猾,怎么揭穿他们的诡计,怎么斗得过他们?”
说到这里,海瑞哈哈大笑,“匪夷所思,又确实有道理啊。”
舒友良也无语了,理是这么个理,可这话听着别扭。
东边的天色发青发紫,天际间如同昏睡中人睁开的眼缝,一丝亮光在渲染弥漫。
船桨划动着河水,发出哗哗的声音。
海瑞爽朗的笑声,跟着哗哗的划桨声,就像河边飞过的晨鸟,嗖地一声,掠过河边,在河面上的雾霭中若隐若现,却十分响亮!
278.第278章 图们汗,怎么对付?
278.
西苑紫光阁勤政堂。
朱翊钧看着一干勋贵,还有自己的心腹干将,继续问道:“好了,如何应对图们汗,大家畅所欲言吧。”
徐渭先开口:“殿下英明,早就针对察哈尔部和图们汗布下天罗地网。灭辛爱,进据滦河。而后又清剿建州,进军海西,我大明精锐其实已经张开两翼,从东北和西南两个方向的侧翼,包围了察哈尔部。”
徐渭挥挥手,示意司礼监的小内侍把舆图拿出来。
今天商议辽东军事,辽东、察哈尔、海西、建州一带的舆图早就准备好了。
小内侍把舆图挂在屏风上,完整展现出来,再摆到大家面前。
徐渭走到舆图跟前,先指着滦河上游地区说道:“兴化、丰宁、承德三城,在这里。”
又指着黑山(大兴安岭)以东,黑龙江以南的区域说道:“这里是海西,辽东在这里。大家很清楚地看到。海西,滦河从东北、西南环住了察哈尔的两边侧翼,而察哈尔与辽东隔着一个辽河河套地区。”
舆图看得一目了然,张溶、顾远等勋贵不由又惊又喜,还真是的啊。滦河、海西就像一把铁钳,张开大嘴,无形间把察哈尔夹在钳口里。
张溶、顾远等勋贵,家传兵法军略,这种势态一看就明白,非常有利于大明。
按照兵法说,察哈尔攻东,大明西击之;察哈尔攻西,大明东攻之;察哈尔非要从中路过辽河河套,攻辽东,大明可东西合击之。
很明显,这种势态,是太子殿下在数年前就开始筹划,然后一步步实现。
不可思议啊!
戚继光和马芳也走到舆图跟前,他俩不知道在舆图面前盘算过多少次,如何出兵击败察哈尔部。
戚继光一点舆图说道,“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如何判断图们汗的主力,会进攻我大明的哪一处?滦河,辽东广宁、沈阳,还是绕道海西直入铁岭抚顺?”
马芳赞同地说道:“对。图们汗有铁骑五万之众,飘忽不动。按照我军的说法,叫做机动力高,可随时出现大明从滦河到铁岭这三千里边境线上任何一处。”
胡宗宪转头问徐渭,“文长,边情调查科可有讯息?”
边情调查科在徐渭的主持下,不知道在察哈尔部内部和图们汗左右安插了多少细作,收集了大量情报。
“根据目前获得的情报来看,图们汗有五成的可能性直插广宁,切断辽东与辽西和京师的联系,然后伺机而动。或伏击我辽西京师的援军,或直入辽阳腹地抄掠。
有四成的可能性在沈阳卫和东宁卫之间,渡过辽河,直插辽阳腹地抄掠。
有三成的可能性,绕过承德城,在遵化、蓟州一线,伺机南下直入京畿腹地。”
徐渭指着舆图说完后,站到了一边。
气氛很热烈啊,张溶、顾远、薛翰、汤世隆都不由自主地融入进来,不知不觉地站到了舆图跟前。
汤世隆问道:“徐侍郎,此前北虏寇边,多半是直奔京畿一带,现在只剩下三成可能了?”
徐渭笑着答道:“柳河之战,灭辛爱之役,北虏都知道大明重振武备,尤其是蓟州、宣大一线,军备大振,变成了硬骨头,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来啃这根骨头。”
顾远盯着舆图看了一会,缓缓说道:“诸位,我听徐侍郎说了三种可能性,发现它们有个共同点。”
众人好奇地问道:“什么共同点?”
“图们汗不管是攻广宁,入辽阳,还是绕承德,他带着兵马都是在辽河河套地区活动。”
众人盯着舆图看了一会,薛翰皱着眉头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辽河河套地区,太广袤了。从西边的滦河到东边辽河,大概有一千五百里。从北边的潢河土河,到南边的海滨,有千里之遥。
方圆数万里,五万兵马在这里就跟一把胡椒面洒进了什刹海,不好找啊。”
“是啊,辽河河套地区太广袤了,几乎占了察哈尔部一半的地盘。真要在这里周旋,察哈尔比我军要熟悉地形路径,最后吃亏的还是我军。”
大家围着舆图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商量出一个办法来,慢慢地,众人把目光转向了朱翊钧。
朱翊钧站在旁边,盯着舆图看。心神完全沉浸其中,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醒悟过来,一转头看到众人都看着自己。
“那孤说一说!”
众人马上围了过来,聚精会神地看着朱翊钧,期待他的法子。
葛守礼匆匆走进户部内院,直奔尚书值房里。
“新郑公!”离着房门还有一两丈远,葛守礼就迫不及待地叫唤着。
“与川公。”高拱听出葛守礼的声音,顺势站起身来,扭了扭酸麻的脖子,挥动着僵硬的肩膀,迎了上来。
“与川公,你来有何贵干啊?”
葛守礼哈哈大笑,“新郑公,老夫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辽东要在建州旧地筑通化、辽源、吉林、珲春四城,营造草图督办处的测绘局已经绘制好了,营造预算也批红了,等着你们户部拨钱。
赶紧的,老夫在等你们户部的钱粮,好派工作队下去,督造此四城。”
高拱瞥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说道:“与川公,这钱粮是直接拨到辽东巡抚账上,们工部着什么急啊。再说了,具体营造也是辽东巡抚衙门在操持,你们工部也就督造验收,怎么比他们还要着急啊。”
葛守礼哈哈大笑:“老夫就是这样心急。现在工部不再忙着修筑宫殿观宇,全力在治河、搭桥和营造城池上,老夫这个工部尚书做得起劲啊。”
聊了一会政事,葛守礼话锋一转,“新郑公,听说徐元辅服软了,交出三十万亩田地?”
“呵呵,少湖公敢不服软吗?海刚峰在松江等了近一个月,要是他还不识趣,一旦把弹劾上疏拜发,西苑那位接到上疏,你说会如何处置?”
“呵呵,徐府怕是会巢覆鸟飞啊。徐少湖这个玻璃珠子,果真滑不溜秋,十分精明。”
“我的与川公,海刚峰顶在他家老宅门口,西苑还坐着一位。徐少湖敢犟吗?”
葛守礼笑了,“老夫就是有点可惜,要是徐少湖稍微有点骨气”
“与川公,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个时候,谁敢讲骨气啊,会家破人亡的。
老夫不觉得可惜。这件事,事出突然,老夫措手不防。蔡春台来了一封密信,老夫才知道原委,可惜晚了,西苑早就布置好了。徐少湖也在火急火燎地擦屁股,再动手没用。”
葛守礼笑着问道:“新郑公,你这边放下,有人还是放不下。”
“你是说王继津?”
“是的,王遴还在指使御史和清流们,不停地上疏,揪住徐府羞辱蔡春台一事不放。这件事确实让人忿忿不平。蔡春台好歹也是两榜进士,正途出身的四品知府,硬是被徐府逼得跪在地上,多少进士清流们意难平啊!”
高拱挥挥手,“没用的。这朝中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相信很快会有另一件大事发生,然后大家就逐渐忘却蔡春台的这件事。
过个一年半载,一切烟消云散,首辅府上,依旧车水马龙。”
正说着,徐养正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高部堂,与川公也在啊。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