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猷和张元勋听出些问题来,对视一眼开口问道:“卢督,那我们所辖的吴淞战船呢?”
怎么啊,我们的吴淞战船不是战舰了啊!
卢镗看了他们一眼,轻轻一笑,答道:“吴淞战船胜在灵活易操纵,但坚固性和火力不及世子帆船。这些,们承认吧。”
俞大猷和张元勋默然无语。
水师威海营、定海营的吴淞战船跟玄武水师的世子帆船操演过,吴淞战船在灵活性上确实更胜一筹。
但是吨位和火力上,确实差不一些。
由于造船架构不同,世子帆船以龙骨为主,船体坚固,能够承受巨大的后坐力。配置的火炮不仅多,口径还普通很大,正面刚,吴淞船真刚不过,只能主打一个灵活机动。
船速方面,逆风或水文复杂时,吴淞船能把世子帆船抛得远远的。
可一旦顺风,世子帆船挂满帆,吴淞船只能看着它的屁股喝风。
吴淞船和世子帆船各有千秋,但真到了海上会战时,海军将领还是希望手里的主力船是世子大帆船。
看到俞大猷和张元勋无言以对,卢镗继续说道。
“海军局把吴淞船战船一千二百吨以上全部定为护卫舰,八百到一千二百吨定为巡航舰,八百吨以下的定为快速炮舰、通信舰。
民用的不管吴淞船还是世子帆船,六百吨以上,装炮十门以上,都叫武装商船。”
看到大家没有什么意见,卢镗继续说道:“以后船首改称船长或舰长,下分大副、二副或三副、水手长、炮长、司务长和舵手,配置测量员和医师
新制条例细则即日下发,你们回去后组织各营各队各船,好生学习,不得有误。”
卢镗又拿出一份文书,又开始说道。
“海军局抽调充实南海水师,现在南海水师配置如下,右营有护卫舰四十二艘,巡航舰一百六十五艘,配有武装商船二百二十六艘;左营有护卫舰六十七艘,巡航舰一百八十五艘,配有武装商船一百一十二艘;中营有护卫舰五十六艘,巡航舰一百六十八艘,配有武装商船一百八十九艘.
朱雀水师直属胡帅指挥,配置有二级战列舰二十五艘,哦,刚又归建一艘,二十六艘、护卫舰十艘、巡航舰十二艘以及通信舰若干艘。”
大家都知道,武装商船除了转运物资之外,更重要的是搭载海军陆战营泛海登陆作战。右营除了剿除安南莫氏水师,更重要的就是从海上出击,袭扰莫氏各地,所以武装商船配置比较多。
中营更多的是需要承担全军的后勤转运,武装商船也配置得偏多。
左营主要是配合朱雀水师和右营进行海上作战,搭载陆战营海上出击的机会偏少,武装商船更多的是转运辎重物资,配置的偏少。
至于各营配置的快速炮舰、通信舰等“小船”,就没有必要在这里念了。
一个多时辰后,胡宗宪主持、卢镗“主讲”的会议开完了,大家各回各自的旗舰,召集自己所部将领军官开会,传达精神,“组织学习”。
没法子,自从李贽组织朝鲜戊辰之变经验教育大会、整顿六部五寺诸院风纪动员大会、中枢改制学习会议等几次京官大会后,这股“组织学习”的风气,逐渐从京城中枢向地方和诸军席卷。
上有所好,下有所投。
揣摩上意,时刻保持一致,自古到今都是如此。
只是不同的时代叫不同的名字,目的和用处也可能不同。
等到大家都离开,胡宗宪站起身来走到栏杆处,扶着栏杆,看着远处的大海。在他的身后,只有潘应龙一人。
太阳斜在西边,一条红色的长练铺在海面上。
波澜起伏,无边无际。
胡宗宪骤然觉得,人生就跟这大海一样,跌宕起伏。
仕途也跟这片大海一样,让人难以预测。
今天看着日高风顺,可是明天就可能是暴风骤雨。
“潘应龙,拜你所赐,老夫又一次领军出征了。”胡宗宪头也不回地说道。
295.第295章 海公,钱够花吗?
295.
西苑的朱翊钧跟海瑞走在湖边的林荫路上,沐浴着夕阳,散步消食。
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眯着眼睛看着橘红色夕阳。
阳光映在层层云朵上,把它变成锦鲤金色的鱼鳞。
“真美!真想到大明各处看看,看看壮丽的山河,看看孤殚精竭力维护的这片山河,到底是怎么个样子。可惜啊”
海瑞背着手,落后半步紧跟在后面。
他看着身穿朱色圆领十二纹章蟒服的朱翊钧。
跟先皇差不多高了,长大成人,一定会瑰姿俊伟。
身形与先皇不像,但神态却神似先皇啊。
听着朱翊钧说的话,海瑞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或许,整个天下真心实意为大明的人,只有殿下和自己。
两人漫步在湖边,周围空旷寂寥,两个身影拖在地上,何等孤独。
朱翊钧继续说道:“世人认为父皇在紫禁城,孤在西苑,自有自在,好不快活。其实啊,父皇被禁在紫禁城,我被囚在这西苑。
禁内,禁内,禁住了别人,也禁住了自己。”
他转过头看了海瑞一眼,继续向前慢慢走,“孤特别喜欢听你们讲地方历任和行旅的故事,听你们讲各处的秀丽山水,不同的风土人情。
孤叫东厂、锦衣卫镇抚司、商业调查科收集各处的民情舆论,上海、广州、南京还有京城的商报、民报,孤都叫人悄悄订阅,有空就翻阅。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一个个文字,冰冷模糊的文字,不真实,孤常常怀疑,是真还是假。
海公,孤有时候觉得,权柄越大,越感到孤独,不敢跟别人说自己的心思。一切的真实,似乎在离我远去。”
说到这里,朱翊钧笑了笑,“海公,自从皇爷爷去世后,孤也只跟你一人说说这样的话。有时候挺羡慕皇爷爷的,他最后几年,还有我陪他说说心里话。
不知道孤到了他那个年纪时,能不能有幸也遇到一位能陪着我说说心里话的亲人?
海瑞眼睛发胀,鼻子有些泛酸,强忍心里的悲戚,微微嘶哑着声音说道:“殿下,还是思虑过多了,有时候臣觉得殿下应该去打打猎,去听听曲,甚至可以去喝喝酒。”
朱翊钧哈哈大笑,“海公,你刚才这番话要是传出去,天下人会说你是谄媚之臣,怂恿着孤寻欢作乐。”
海瑞也笑了,眼睛噙着泪光。
“先皇御前,臣不会如此劝。皇上御前,臣也不会如此劝。但殿下,臣是真心实意地劝,就是这么几句话,请殿下务必放松一下,不要一直这样绷紧着自己。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臣是耿直之人,不怕忌讳,一定要劝殿下,不要如此日夜殚精竭虑。臣希望殿下秉政大明三十年,六十年,一百年。”
朱翊钧转头看着海瑞,眼睛里闪着光,“世事无常,时不我待。孤只觉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他猛地转回头去,迎着夕阳,继续向前走。
“好了海公,我们不说这些悲秋伤春的话了。这次孤执意北伐南征,朝野非议可多吗?”
海瑞看着一身披着金色晚霞的朱翊钧,神情恍惚了一下,听到问话,连忙定了定神,在身后答道。
“非议?殿下,西苑出任何令旨,都会有人非议的。不过这次大明同时进行两场国战,北伐南征,确实十分凶险。
殿下在刊登邸报上的明诏上有解释过,有些战事,是不可避免。有的战事,今年打了,以后十年五十年就不用打了。
有的战事,我们这辈人打了,我们的子孙后代就不用打了。
别人如何非议,臣管不到。但臣知道殿下心里装着大明,装着百姓社稷。有这一点,臣相信殿下不是肆意妄为,一味地穷兵黩武。”
朱翊钧笑得很开心,“想不到能理解孤的,是海公。”
他点点头,继续说道:“大明这艘船千疮百孔,需要修缮翻新,否则的早晚会沉船。可是一大修翻新,就会牵涉到许多人的坛坛罐罐。
这些人才不管船会不会沉,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坛坛罐罐会不会被打烂。”
朱翊钧转头看着海瑞,“海公,你说孤该怎么办?”
“砸烂那些坛坛罐罐!”海瑞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即又补充道,“可是砸烂那些坛坛罐罐,它们的主人会跳起来,然后一场混战,大船倾覆,船上的人全部玩完。
投鼠忌器,左右为难。”
“海公,孤问你该怎么办?”
海瑞狡猾地眨了眨了眼睛,“殿下早有定计,何必问臣呢!”
“海公何时变得这般狡猾?”
海瑞嘿嘿一笑,“殿下教诲臣的,如果不比奸臣狡猾,如何斗得过他们呢?”
“哈哈!”朱翊钧仰首哈哈大笑。
海瑞在旁边期盼地问道:“殿下,你心里的定计是什么?”
朱翊钧也狡猾地眨了眨眼睛,“你猜!”
海瑞嘿嘿说道:“殿下为人君,当以真诚待臣。”
“海公,不要玩双标啊。你打哑谜可以,我打哑谜就说要以真诚待臣。”
海瑞脸色有些尴尬,“殿下刚才问的那个问题,臣实在答不出来,想不到好法子,只好如此敷衍过去。”
朱翊钧点点头,“既然海公以诚相对,孤也以诚相待。孤的定计就是太府寺和少府监,是这北伐南征。”
海瑞开始不是很明白。
什么意思?
太府寺和少府监是专管大明工商和转运,负责挣钱的。
还有北伐南征,怎么跟打烂坛坛罐罐,修葺翻修大船扯上关系了。
但海瑞是聪明人,又跟朱翊钧接触得多,知道他心底的很多想法,慢慢琢磨,琢磨出些意思来。
太子殿下是要把船上操帆行船的人换掉一批。
只要有可靠的人在操帆行船,太子就不用担心船会倾覆,就敢放心大胆地砸烂坛坛罐罐。
如何以新人换旧人?
科试?
海瑞在心里马上否定了。
开玩笑,科试把持在那些人手里上百年了,选上来的大多数是他们一伙,自己这种异类是少数。
北伐南征,很明显殿下是要通过军功提拔一群新勋贵,去掌控军队。
新勋贵有军功又有兵权,就能跟文官们对峙,恢复到二祖时代文武并重的局面。只要不是文官一家独大,殿下就能从容收拾他们。
不肯砸烂坛坛罐罐,那就换人,谁愿意砸就换谁上来。
太府寺和少府监又意欲何为?
朱翊钧回头看了海瑞一眼,想从他脸上的神情猜出他心里所想。
海公能不能猜到自己的真实用意?
用太府寺和少府监,一明一暗,培养出一批工商阶级。
他们也砸钱开书院,大量培养士子文人。
自己身为裁判偏向他们一些,在科试以及官制改革中放放水,让他们能够扶植出一批文官出来,与目前主要代表地主阶级利益的文官们对抗。
以前文官士林们有恃无恐,就是笃定皇帝离开他们,就无法掌控整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