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道昆欠身答道:“学生愧不敢当。”
“他们都是孤的股肱之臣,他们的为人,孤是知道的。所以他们的举荐,孤是相信的。太函先生的其它本事,孤暂且不知道,但写的几本昆曲剧本,孤倒是耳闻过。
有两目在禁内有演,尤其是《唐明皇七夕长生殿》,皇后娘娘和几位太妃是赞不绝口,直夸太函先生大才!”
汪道昆有些摸不清头脑。
太子殿下这样夸赞自己,到底什么用意?
朱翊钧继续说道:“先生的曲目剧本,传遍各地,四处传唱,齐声称赞。鉴川公进京述职时,曾向孤提及,河西偏远苦寒之地,也有戏班在唱先生的剧本。
虽然与京中、东南戏班相差甚远,但是当地军民百姓听得如痴如醉。”
鉴川公?
王崇古!
他进京述职就是不久前,蒙殿下西苑召对几次后又赶赴大同任山西宣大总督去了。
汪道昆似乎捕捉到一丝信息,就像在阳光下触到了一根蜘蛛网丝。
“据山西的边商说,土默特部的贵族们,也喜欢听先生编写的曲目。女眷喜听文戏,《高唐梦》、《长生殿》。贵族们喜听武戏,以及先生的《洛水悲》、《远山戏》。
大同、太原等城的戏班子时常被请到漠南,一年出关五六个月,辗转各个大帐,赚得盆满钵满。据悉俺答汗和他的宠妃三娘子,都喜听戏,还花了重金,请商队从京城和东南请了三台戏班,要去王帐给他们唱戏。”
汪道昆听到土默特部,还有俺答汗和三娘子,心里噗通地乱跳。
太子殿下绝不会无缘无故跟自己谈这些。
朱翊钧看到了汪道昆脸色在发生变化,知道他有猜到自己的心思。
果然是智深机敏之人。
“太函先生你能编武戏?”
“殿下,敢问是如《伐子都》、《独木关》这样的武戏吗?”
“是的。”
“学生能编写。学生曾经编写过《单骑救主》、《艳阳楼》,在苏杭一带上台出唱,也颇受好评。”
“《单骑救主》,三国长坂坡赵子龙?”
“是的殿下。”
“嗯,《单骑救主》好,三国赵子龙,白袍银枪,俺答汗和三娘子,肯定都会喜欢听。”
朱翊钧说着站起身来,“汪道昆!”
“学生在!”
“接下来你听到看到的,皆是戎政军机,出了勤政堂,你不可对任何人说,否则的话国法难容。”
汪道昆连忙跪倒答道:“学生牢记在心,不敢泄露半个字。”
“好,起来,跟孤走。”
朱翊钧带着汪道昆带来隔壁房间,走到舆图跟前,指着它问道。
“汪先生,你看看,这是什么舆图?”
汪道昆上前看了几眼,肯定地答道:“回殿下的话,这是北方九边舆图,囊括着土默特王帐以及察哈尔部。”
“戚元敬出京,你可知?”
“学生知道,丰宁伯奉皇命主帅三军,讨伐察哈尔部。”
“没错。讨伐察哈尔部。这一仗可能会打个一年两年,在此期间,孤一直在担心一个变数。”
汪道昆眼睛一亮,连忙答道:“殿下,可是土默特部的俺答汗?”
“是的。图们汗在不停地派使者说服他。土默特部王帐里,有他的子侄心腹,也在劝说他,唇寒齿亡,与察哈尔部结盟,向我大明开战。
只是一直到现在,俺答汗态度不明,难以捉摸!”
汪道昆想了想,试探地问道:“殿下,可是想叫学生,以编写曲目剧本的身份,随同延请的戏班,出关入土默特部王帐,以武戏讨好俺答汗,或者以文戏讨好他的宠妃三娘子,然后想法子摸清楚俺答汗的真实所想?”
朱翊钧露出微笑,“诸位先生没有举荐错,太函先生果真聪慧机敏。”
汪道昆脑子在飞速地转,突然想到曾经见过几面的徐渭,一介白身,现在已经是侍郎重臣。
军功啊!
大变之局,军功虽然最凶险,却是最难得的。
一旦抓住封爵进官,平步青云。
咬了咬牙,沉声说道:“学生愿意出关入土默特王帐,想方设法,弄清楚俺答汗的真实想法。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翊钧摆了摆手,“俺答汗的真实想法,孤并不关心。而且人心善变,你今天搞清楚,明天局势一变,他有可能就变了,还是一场空。
孤只想请先生办一件事。”
“殿下请吩咐!”
“让俺答汗即使有背叛大明之心,也没有这个力!”
汪道昆心里惊诧不已,想不到太子殿下居然是这样的算计。
可是细细一想,太子想得没错。
摸清楚俺答汗的真实意图意义不大,它会随时变化的。
还不如想法子羁绊住俺答汗,让他就算想与察哈尔部结盟,想跟大明开战,也有心无力!
只是怎么办?
汪道昆恭声说道:“殿下深意,学生明白一二,只是如何做,还是一头雾水,请殿下垂训!”
朱翊钧笑了笑,转头问祁言:“冯保到了吗?”
“殿下,冯公公领着东厂、锦衣卫镇抚司、边情侦查科、商业调查科一干人等,还有太常寺教坊司的人,在西安门候着。”
“叫进来。”
“是!”
301.第301章 祸起萧墙,竟制其国
301.
“殿下,俺答汗和土默特部的情况如上。”冯保巴拉巴拉说了一通,最后说道。
朱翊钧点点头,挥挥手。
冯保默默地退后几步,站在一群人前面。
他们是锦衣卫镇抚司、边情侦查科、藩情咨访处、商业调查科的负责人,今天破天荒地被召集到西苑。
刚才冯保讲解俺答汗和土默特部情报时,他们会轮流上前补充。现在都低着头,默然站在冯保身后。
朱翊钧转头看向汪道昆:“太函先生,你听完后,如何?”
“大有收获!”
“大有收获。那有没有找到俺答汗的破绽!”
“回殿下,学生有找到,还是俺答汗和土默特部致命的破绽!”
“哦,说一说。”
“殿下,俺答汗的致命破绽就是他的兄弟子侄太多了。刚才冯公公说了,俺答汗有四个弟弟,其中一位早逝。
大弟拉布克,又称兀慎打儿罕剌布台吉,领着兀慎部。二弟伯思哈儿,领着鄂尔多斯部和永谢布部一部。四弟博迪达喇,又称我托汉卜只剌台吉。领着阿苏特部及永谢布部和一部。”
汪道昆的记性不错,冯保说了一遍后,他居然全部记下,现在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
“俺答汗亲生儿子有九个。长子僧格,又称辛爱黄台吉,原本领着喀喇沁部;次子布延,又称不彦台吉,领着巴岳特部;三子土伯特,又称铁背台吉,已逝,遗子把汉那吉。
四子宾图,又称丙兔台吉,领着委兀慎部;五子邓林,又称把林台吉,领巴林部;六子古鲁格,又称哥力各台吉,领达拉特部。
七子博达锡里,又称不他失礼台吉;八子衮楚克,又称沙赤星台吉;九子札木苏,又称称倚儿将逊台吉。此外还有义子托克托,又称脱脱或恰台吉。皆无所领,各率一部拱卫王帐,以为俺答汗宿卫。”
汪道昆继续说道。
“此前俺答汗诸子中,长子辛爱黄台吉领着喀喇沁部,骁勇善战,军功显著,既有实力,又有资历,是当仁不让的继承人。
可惜他自己作死,叛明逆父,落得身亡族灭的下场。辛爱黄台吉一死,俺答汗余下的七子,实力威望相当,不分仲伯。
加上他的三位弟弟,几位侄子,还有他的义子、孙子,按照漠南草原上的风俗,都有资格分家产。”
朱翊钧面带微笑,满意地点点头。
“忧在腹内,山崩为疾。祸起萧墙,竟制其国。”
汪道昆和冯保连忙恭声道:“太子殿下英明!”
朱翊钧看着汪道昆,“太函先生现在知道怎么做了?”
“学生知道了。利用教坊司,组织几班戏班,学生再编撰几目戏文曲目,好生演出,博取俺答汗、三娘子,以及土默特部诸权贵们的喜爱,进而自由出入大帐。
利用家眷,挑拨离间,让俺答汗诸子先乱起来。”
“对,土默特部内部乱起来,俺答汗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管察哈尔部的闲事,我军就无后顾之忧,从容收拾图们汗。”
“殿下,学生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翊钧看着汪道昆,对这位第三候选人十分满意。
“祁言,记下来!”
“是!”
冯保带着一干人等,噗通跪下来。汪道昆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太子殿下在口述令旨,也跟着跪下。
“明诏!授汪道昆礼部侍郎衔,大明赴土默特部贺寿使。俺答汗生于正德二年腊月二十,算起来今年正是甲子岁。
人活一甲子,难得啊。俺答汗不仅是漠南雄主,也是我大明顺义王。于情于理,大明都要派员为其贺寿。
太函先生,你带着父皇和孤的诚意,再好生挑选些寿礼,重要的是领着两三个戏班,先转去大同,再出关去俺答汗王帐,为其贺寿。”
“臣领令旨!”
汪道昆马上应道。
终于有资格自称臣了。
“密诏!”
众人神情肃静。
“汪道昆远赴漠南,身负重任,边情侦查科、藩情咨访处、东厂、镇抚司以及商业调查科,竭力配合。”
“是!”
朱翊钧想了想,决定趁着这次机会把大明情报机构正式确定下来。
“嗯,东厂不变,隶属司礼监,专管官风民情,冯保,你继续管着东厂;商业调查科改商业调查局,隶属少府监,专事商情收集;藩情咨访处、边情科、还有海军局的军情处,合并为谍报侦查局,直属戎政督理处。专事军情、大明所属各藩藩情,以及海外情报收集。
此次太函先生此去漠南,正是大用它的时候,你先领着它,一边熟悉一边用着。”
“遵令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