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25节

  刑部,海瑞夹着刚拟好的卷宗,昂首挺胸,向浙江清吏司员外郎李顺的签押房走去。

  走到门口,发现浙江清吏司郎中张虬也在。

  看到海瑞走进来,正凑着头窃窃低语的两人像是吃了一大碗苍蝇。

  “李主事,张员外都在,下官有事禀告。”

  李顺挥挥手,随意指了房间里的一张座椅,“坐,坐。海主事,有什么事吗?”

  “青浦县顾家父子伤人奸淫以及行贿徇私案,下官已经结案落判,结案陈词和判书在此,请两位过目。”

  李顺和张虬对视一眼,心里悲凉。

  我就知道是这破事。

  这事谁都避之千里,唯独你个海南犟驴,还兴奋地往前扑。

  净给我们添麻烦啊!

  李顺耐着性子问道:“海主事,你是怎么结案和落判的?”

  “顾宗嗣伤人致死、强抢奸淫民女、逼人致死,证据确凿;顾茂延行贿枉法、包庇舞弊,证据确凿

  下官的判词为,顾宗嗣仗势欺人,行天地人伦王法不容之禽兽事,伤人性命,坏人名节,罪无可恕,判斩立决,弃市;顾茂延身为秀才,国家储才之士,却罔顾王法,行贿枉法,乱我大明国律朝纲,判绞刑

  再判顾家罚田五百亩,白银五百两,用于抚养苦主王家之遗孤子”

  顾家父子,徐阁老的血亲啊,你是一点活路都不留,也不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啊!

  李顺和张虬气得脸色铁青,喉结上下滚动,仿佛有一肚子的话堵在那里喷不出来。

  犟驴!

  酸儒!

  可是海瑞的脾气,大家都是知道的。

  李顺和张虬对视一眼,身为直属上司的李顺开口了。

  “海主事,青浦县,松江府属于南直隶,按照朝廷律例,此案当由南京刑部审理判决,到不了京师我们这里。可它偏偏被递到咱们这里来了,海主事,知道为什么?”

  海瑞不动声色地答道:“不知。”

  李顺义愤填膺地说道:“这是严党在反扑!

  严党乱政二十年,朝纲不正,贪官污吏横行,祸国殃民。幸得徐阁老带着朝堂众正,瞧准时机,一举扳倒了严世蕃等一众严党干将。清源正本,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不想严党残余,死灰复燃,他们伺机报复,于是把这件案子,从南京刑部,行偷天换日之法,提到咱们这里,就是要在皇上和天下人面前,打徐阁老的脸啊。

  此等压制公道正义,助长严党凶焰之事,海主事,我们是万万做不得啊!”

  海瑞冷然问了一句:“顾宗嗣杀人奸淫,逼死王家三口;顾茂延徇私枉法,都是严党指使的?”

  李顺和张虬被噎得一愣。

  “严党祸国殃民,自有皇法天理;顾家父子违法乱律,与严党何干?莫非曾经骂过严党,被严党迫害过的人,就可以枉法行奸了不成?

  与严党做斗争,秉承的是天理公道,是王法大义,不是以此邀名获功。他嘴里痛骂严党,实际上却行苟且之事,与严党奸臣贼子何异?”

  李顺和张虬被海瑞犀利的话堵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过了一会,回过神来的李顺恼羞成怒:“海刚峰,好话跟你说尽,你是油盐不进啊!我是浙江清吏司的员外郎,张主事是郎中,这结案陈词和判词,我俩不签字,到不了部堂那里。”

  张虬眼神不善地看着海瑞,森然地说道:“本官以刑部浙江清吏司郎中的身份告诉你,海瑞,你这份结案陈词和判词,荒谬!出奇地荒谬!本官不批,发回重审!”

  李顺马上跟着说道:“对,本官把它打回去,重审,重审!”

  海瑞脸色如常,“京师里这么多衙门,都察院、通政司、还有六科给事中,不是你们两人能只手遮天的。

  这份结案陈词和判词,你们不收,没关系,我自有送去处。”

  “海瑞!你想干什么!”李顺拍着桌子大骂道。

  这时,一位身穿绯袍的官员走了进来,

  李顺和张虬吓得从座椅上弹了起来,颤声道:“黄黄.黄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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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壮士断腕的徐阁老

  来者正是刚上任没多久的刑部尚书黄光升,他瞥了李顺和张虬一眼,直接走到海瑞跟前。

  “海刚峰。”

  “回尚书,是下官。”海瑞不卑不亢地答道。

  “你身为浙江清吏司主事,青浦县顾家父子一案,你审过了吗?”

  “回尚书的话,审过了,这是下官的结案陈词和判词。”海瑞递上那叠卷宗。

  黄光升接过那份卷宗,在结案陈词和判词上匆匆扫过一眼,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好,这份卷宗,我以刑部尚书的身份收了!待会写奏章用印,以刑部部议的名义呈到内阁。”

  海瑞神情如常地答道:“谢尚书。”

  李顺和张虬在一旁听傻了。

  有没有搞错啊!

  听说黄光升从南京户部尚书升迁为刑部尚书,是徐阁老举荐的,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怎么今天看着不对啊。

  海瑞那份结案陈词和判词,可是把徐阁老表弟和表侄一起要了命,黄尚书居然要以部议的名义呈报内阁。

  什么意思?

  难道朝堂上变了天,换了风向,我们却不知道?

  张虬在心里挣扎了一番,还是开口说道。

  “尚书,此案卷还未过我和李员外郎的审签,还没出浙江清吏司。”

  “是没出浙江清吏司,可它也没出刑部。”黄光升不客气地答道。

  张虬也不知道黄光升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自己的立场亮明,免得受殃及鱼池之祸。

  “黄尚书,我是不赞同海主事的结案陈词和判词。”

  李顺猛地一个激灵,也跟着说道:“黄尚书,下官也不赞同海主事的结案陈词和判词。”

  黄光升看了两人,“好,本官知道了你们的意见,不同意海主事的结案陈词和判词。不过本部堂收下了这份陈词和判词。”

  李顺和张虬大惊失色。

  我们不白暗示了吗?

  “黄尚书,万万不可!”

  “本部堂做事,还需要们指点吗?”黄光升冷冷问道。

  李顺和张虬连忙低头拱手答道:“下官不敢!”

  黄光升接过海瑞递过来的卷宗,转身离去。

  海瑞对两人拱拱手,提起官袍前襟,也离去。

  房间里只剩下李顺和张虬两人,对视无言。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半个时辰后,黄光升来到内阁,直接进到徐阶的值房里。

  “少湖公。”

  “葵峰兄。”徐阶起身相迎。

  两人坐下后徐阶问道:“葵峰兄登门拜访,有何指教?”

  黄光升不出声,只是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奏章,还有那份卷宗和海瑞拟定的结案陈词和判词。

  徐阶接过来,匆匆看完,双手微微发颤,脸色发白。

  黄光升急切地问道:“少湖公,说句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阶放下奏章和卷宗,双手扶着座椅扶手,冷然答道:“海瑞,是高拱指使陈希学,从浙江调到刑部任浙江清吏司主事。”

  “高拱?”

  黄光升脑子转了转,此前他虽然在南京任户部尚书,但是京城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却知道。

  “他补入内阁,意欲立威,不想在杨兵部那里吃了亏,把帐记在少湖公头上了?”

  徐阶苦恼地答道:“是的。高新郑此人,心高气傲,颇有才干,尤其是他在裕王府九年,九年啊。老夫本不想与他有纠葛,先行避让,谁知他过于好胜,不知实情就自行其是,被杨兵部痛斥了一顿,却把帐记在老夫的头上。”

  为什么不把账记在杨博头上,反而记到徐阁老头上。

  突然想起杨博是山西蒲州人,黄光升顿时头痛不已。

  又他娘的是党争!

  “少湖公,海刚峰此人,我在南京听说过他的事迹,很是难缠。而今他做了浙江清吏司主事之位,审理了此案,恐怕就很难脱手了。

  我把卷宗拿了过来,请少湖公过目,然后一起合计合计,怎么想个万全之策。”

  徐阶也头痛,“海刚峰之名,老夫也听说过。葵峰兄的意思我也清楚。此事要是不能在海刚峰手里有个了结,他能把天捅个窟窿出来,到时候不好收场的还是老夫。”

  黄光升一拍大腿答道:“对,少湖公,我就是这个意思。此案目前还在我们掌控之中。刚才刑部浙江清吏司员外郎和郎中那两个蠢材,还想拿官阶逼着海刚峰压下此案。

  能压得下吗?怕是越压越要出祸事!”

  徐阶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想无视一切烦恼,偏偏又做不到。

  “家慈只有一位同母胞弟,可惜刚成年没多久就去世。留下一位亲侄儿,家慈自小疼爱。病逝前,特意写信给我,叫我好生照拂四表弟父子俩唉,叫我如何面对家慈在天之灵啊!”

  “少湖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而今不仅有高新郑在一旁虎视眈眈,还有严嵩这个老贼。他跟少湖公暗斗了十几年,扳倒严东楼一事上,可谓是彻底翻了脸。

  高新郑还能秉承君子之风,严老贼可就不好说了。说不定他正暗暗窥视,等待少湖公露出破绽来。”

  徐阶猛地睁开眼睛,双手在扶手上一撑,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房间来来回地走动。

  他跟严嵩斗了十几年,彼此之间知根知底。

  正如黄光升所言,严嵩不是高拱,只要被他抓到机会,就会发起致命一击。

  更可怕的是,他侍候皇上二三十年,深知西苑那位的忌讳和心事,要是被他抓到机会,把事情往皇上的忌讳上一引,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走到第三个圈,徐阶停住了。

  “葵峰公,这份结案陈词和判词,刑部部议是按海刚峰的来?”

  “是的,一字不动。”

  徐阶阴沉地点点头:“那好,我马上票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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