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仲基也跟着感叹两句,“是啊,朝鲜被乱贼所乘之际,偏偏北虏西夷又来惹事,可怜朝鲜百万百姓,深陷乱贼水深火热中,翘盼王师而不得。
大君,奴婢听说,贼酋李赞道、朴仁勇和崔光中彻底闹翻,李赞道据王京,朴仁勇退据全罗道,崔光中退据平壤。三方混战,下面又分成十几股乱兵,占据州县,各自为政,互相攻伐,三千里江山,无一处不烽火,无一处不腥膻。”
两人甩开腿在崎岖路上走了两里,李有些累,提起衣襟,在路边的石块上坐下。
郑仲基盘腿在旁边的草皮上坐下,其余内侍护卫,各自散开,在泥地上坐下。
李用右手轻轻地捶着腿脚,左右看了看,发现众人都离得比较远,不虞被人偷听,轻声对郑仲基说道。
“我听几位先生说,大明北有胡虏犯境,南有蛮夷滋事,全是因为太子秉政,倒持太阿,擅权乱国,不修仁德,这才有此大祸。”
郑仲基连忙阻止:“大君,这样的话可千万不要乱说,小心耳目。”
李连忙说道:“我也就是跟你说一说。”
“大君,这些人的胡言乱语,千万不要轻信。”
李很是疑惑,“这些先生都是大儒名士,道德文章,连明人都敬佩,他们说的话,上合天理,下证圣贤,很有道理的。”
郑仲基也左右看了看,轻声道:“大君,戊辰之祸,根源是什么,你还没看清楚吗?”
李鼻子一哼,脸上露出不快之色,“他们说是因为我和先君不修德政,近小人而远贤臣,这才铸成此大错。
在本君看来,这是再荒诞不过的屁话!”
“大君英明,这话确实是屁话。
两班大臣,尤其是文臣世家,上把持朝政,下盘踞地方,弄权乱政,盘剥百姓,就是这些人对百姓们敲骨吸髓,甚至连边军和地方备军的钱饷都不放过,苛政日积月累,终究有这大祸。
现在生灵涂炭,他们又恬不知耻地把祸源安到先君和大君头上,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目光一闪,欣然道:“这真是肺腑之言,仲基,你真是本君的股肱心腹啊。可恨!本君也想奋起,清霾除邪,可是有心无力啊。”
郑仲基眼睛在李的脸上悄悄眯了好一会,这时连忙答道:“大君,眼下就有天赐良机。”
两人暗地里试探了一番,发现对方的想法跟自己相近,就继续往下说。
李眼睛一亮,“什么良机?”
“大君,朝鲜乱贼横行,烧杀抢掠,虽然生灵涂炭,可世家豪右在地方的根基也被横扫一空。大君在大明王师进剿平叛时,能够主导庶事,比如请大明帮忙训练一支亲军,收复地方后重新安排官职,分配田地。
如此这般,对于朝鲜无异于烈火涅,大君可与武烈大王并肩。”
李的眼睛更亮了。
是啊,现在朝鲜被乱军打得稀巴烂,势力最大的世家豪族们,死伤惨重,元气大伤,自己只需要按照郑仲基所说的,完全可以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凌驾于两班之上,等于再造新的朝鲜!
想到这里,李怦然心动,但是他很快明白,一切的关键还是在于大明的支持。
“仲基,你说如何让大明全力支持本君?”
大君,大明因为他们此前提出的条件,恢复前唐边界,以大同江、白山、泥河一线为界,割让以北土地给大明,那些大臣们坚决反对,谈判破裂,进而态度疏远,对我们不闻不问。”
李也有些怨言:“大明是朝鲜宗主国,为何如此重利轻义?”
郑仲基劝道:“大君,大明是朝鲜宗主国不假,可是戊辰之祸是我们国内那些家伙酿成的,凭什么大明出兵出粮饷,助朝鲜平乱还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换做我们,愿意吗?
那些大臣口口声声喊着宗藩礼法,想用大义之名让大明助朝鲜平乱,实际上就是想白嫖大明兵马和粮草。只是他们太自作聪明,完全把别人当成了傻子。”
说得也是,李点点头。
郑仲基又悄声补了一句:“大君,朝鲜此前纵有三千里江山,却在两班世家手里;如果割去大同江以北,少了一些土地,可余下的江山却在大君手里。
不可同日而语啊大君!”
李沉默许久,终于徐徐点头:“郑卿所言极是!本君心意已决,答应大明的条件,请大明出兵平叛,并请助我训练一支军队。
只是此事,需要暂且秘密与大明沟通协商,郑卿,你说派谁去合适?”
郑仲基想了想,提议了一人:“判兵曹郑仁弘郑先生,数次出使大明,与大明朝堂非常熟悉。此人历来受那些大儒名士们排挤,格格不入。
且对大君赤心忠胆。他奉命去大明京师向天子贺万寿,可滞留不归,却宁可回在江华岛与大君同甘共苦。
大君何不笼络此人,以为密使,借以乞求援军之名,再次出使大明,议定大事!”
“好!”李欣然道。
商议得七七八八,李、郑仲基两人起身,继续往住所赶路。
走进由集市发展而来的“难民营”,里面住满了逃出来的朝鲜两班大臣和他们的家人仆人。
李一行人一进栅门就听到有人在大声争吵。
“程朱所言,存天理灭人欲,就是要让众人明白天理大义,克制私欲贪心。只要人人明理知义,自然就会遵循三纲五常,天下自会大同。”
“荒谬!天地万物在乎一气。一气生而万物生,一气息而万物亡。天理人欲,皆在此一气中”
“你这是异端邪说!”
“呸!你是腐朽陈词!”
两票人口水直飞,互相乱喷!
李一行人表示已经很习惯了。
这些大臣没事就聚在一起,名为总结民乱经验,实则推卸责任,互相甩锅。进而又为各自所习的儒学,你争我辩,吵不停。
大明发得那点救济粮仅能糊口,这些人的家人仆人,都会去江华岛海港做事,搬运货物,帮水手洗浆衣服挣些米粮回来,让这些大儒名士能够多吃点,有力气继续吵。
说来也奇怪,朝鲜民乱横行,各地兵火连连,可是岛上海港生意十分地好,货船转运不休。
回到住处,李让郑仲基悄悄去找郑仁弘,两人约在江华海港区一座酒馆里,那里人多杂乱,却是最好的掩护,因为那些大儒名士们绝不会去那里。
他们有点钱,都会去江华城的酒楼饭馆里潇洒一回,那里才是他们这些风雅之士们应该去的地方。
李换了一身衣服,在郑仲基和几位便装心腹护卫陪同下,来到酒馆的单间里,与郑仁弘见面。
两人稍微试探几句,便一拍即合,相谈甚欢。
谈得开心的君臣二人怎么也没有想到,隔壁房间里,谍报侦查局的密探用特制听筒贴着墙壁,把他们的悄悄话听了一个仔细,全部记录在册。
380.第379章 伯思哈儿的野望
380.
伯思哈儿挥动马鞭,抽打着坐骑,身后的上百护卫紧跟其后,一行人在草原上疾行,风驰电闪,一路狂奔,很快就来到俺答汗王帐附近。
伯思哈儿翻身下马,把坐骑丢给护卫,跟宿卫说了一声,不停地搽拭着额头脸上的汗珠,在原地踱步,焦急地等待着。
出来一位俺答汗的贴身大管事,见到伯思哈儿,点点头便把他往大帐里引。
“巴里苏哈昆仆,这十几日,大汗的心情如何?”伯思哈儿轻声问道。
巴里苏哈根是俺答汗的昆仆,也就是大内总管,是俺答汗最信任的近臣。跟伯思哈儿是老熟人,平日里从他手里得了不少好处。
他头也不回地答道:“不好,糟心的事一件接一件,大汗心情能好到哪里去。前日用马鞭把一个不长眼的明安兔,活活抽死了。”
伯思哈儿眼睛一转,继续说道:“我新近得了个稀罕玩意,一个镶金嵌玉的座钟,会报时辰,一到点就有鸟儿跳出来啾啾地叫,跟百灵鸟似的好听。
据说是明国人从万里之外的西洋运来的,我花了一千匹骏马才把它买到手。”
巴里苏哈眼睛一亮,透出贪婪的光,“小的听说过,那可是天下及其罕见的好宝贝。
据说当时那林台吉、不彦台吉、把林台吉都想买,还是昆都仑汗阔气,出手一千匹骏马,把它抢下了。”
“正是。昆仆要是喜欢,就拿去把玩,什么时候玩腻了再还给我就是了。”
巴里苏哈转过头来,露出最和善的笑容:“那真是太感谢昆都仑汗。”
他左右看了看,轻声说道:“东边传来详细的消息,图们汗完了。突然发了神经一样,带着察哈尔部主力,绕道黑山从北边入扰辽东,结果在开原城大败。
六万兵马死伤殆尽,据说图们汗只带着不到三千兵马西窜喀尔喀部领地。
明军尽起三路大军,穷追猛打,以雷霆之势遍犁察哈尔部领地。偏偏大汗因为鄂尔多斯那边的事情,不敢轻动,只能坐视明军把察哈尔部吞并。”
伯思哈儿眼珠子一转,说道:“昆仆应该劝劝大汗。明军大败察哈尔部,也算是一件好事。中原的军队,在草原上站不住脚的。
今年铲除了图们汗的根基后,自然就会退回关内,届时大汗派人去接管牧场,收拢部众,左翼就会归附在大汗麾下,还是一件好事。”
“我也这么劝大汗。可是大汗说,现在的明军不一样,他们跟百年前北逐草原的那些明军不同,他们有火器,再勇猛的草原骑士,也会被他们像兔子一样打死。
他们雄心勃勃,拥有无穷无尽的财货。就像我们逐水放牧,他们沿着草原的河流,向前筑城,一座座水泥石块搭建的城堡,会像钉子一样钉在草原上,然后再编织成一张网,把草原上的部众像牛羊一样,网进一格格的笼子里。”
伯思哈儿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喃喃地说道:“大汗也是这么想的?”
巴里苏哈走在前面,嘴里答道:“是啊,也不知道大汗怎么了,变得如此忧心忡忡。可是我们右翼这边,一堆的烂事。吉能之事,我看只是个开头。”
伯思哈儿看到巴里苏哈有转头回来的意思,脸色一变,目光变得浑浊迟钝,“是啊,这次我奉大汗之命去调查吉能济农遇害之事,顺便查探他那些弟弟子侄的动向,没有好消息啊。”
巴里苏哈心里一乐,你要是有好消息,怎么舍得把那件稀罕的“西洋”座钟“借”给我把玩呢?
想到伯思哈儿如此慷慨,自己也不能拿了东西不办事,连忙又提供一些要紧的情报。
“这十几日,莫伦哈屯来找过大汗好几次,放出话来,要是敢伤了把汉那吉的性命,她就带着部众迁去青海,跟大汗恩断义绝。”
伯思哈儿倒吸一口气。
莫伦哈屯这话说得极重。
虽然几十年过去,她从父亲赛音阿拉克汗手里继承的王帐部众和兵马,大部分被俺答汗吃掉了,但还是有数千帐部众和两三千兵马。
关键是莫伦哈屯出走,政治影响太大了,对俺答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不到万不得已,俺答汗是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吉能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现在俺答汗要优先考虑的就是拉住莫伦哈屯,不让她跟自己翻脸。
伯思哈儿在心里揣测了一番,心里有了定计。
走进大帐里,俺答汗看上去憔悴了许多,他飞快地站起来,拥抱了一下行完礼的伯思哈儿,用洪亮的声音说道。
“伯思哈儿,我亲爱的弟弟,快请坐。”
等两人坐下,俺答汗迫不及待地说道:“伯思哈儿,你说说,吉能死后,鄂尔多斯万户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鄂尔多斯万户,大领主是济农吉能。
吉能长弟狼台吉,领着扣克特锡包沁和乌喇特图伯特两部。
三弟那木按领达喇特杭锦和墨尔格特巴罕两部。
四弟花台吉领巴苏特卫新部,五弟克登威正台吉领浩齐特克里野斯部,六弟打儿汉台吉领卫郭尔沁部。
七弟银锭台吉自领一部,与侄儿切尽黄台吉关系很好。
切尽黄台吉是鄂尔多斯万户的异数。
他是俺答汗兄长吉囊第四子花台吉之子,出生时有异象,长大后能征善战。
嘉靖四十一年,跟着俺答汗从政瓦剌,以偏师击败土尔扈特部主力,俺答汗大喜,把降附的土尔扈特等瓦剌部众赐给他,还把居延海给他做牧场。
自此切尽黄台吉驻扎在亦集乃城(内蒙古额济纳旗),拥部众上万帐,精兵万骑,半独立于鄂尔多斯万户。
“大汗,吉能一死,狼台吉跟那木按争锋相对,争抢济农王帐部众和兵马。克登威正台吉和打儿汉台吉参与其中,四人陈兵边界,各不相让。
吉能的四个儿子,迅速瓜分了王帐部众和兵马,选择了一位叔叔做外援,也开始斗起来。
大汗,鄂尔多斯的局势是一触即发,一个不慎,极有可能酿成数万人的大混战。”
俺答汗脸色一下子垮了。
他知道,不要看自己的这些侄儿侄孙,兵戎相见,恨不得把对方的人脑子打成狗脑子,可是自己一插手鄂尔多斯万户,他们会立即放下前嫌,结成一派,跟自己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