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301节

  霍冀摆了摆手,长叹了一口气,“有时老夫都有些后悔了,当日在靖边城楼上,是不是有些心软了。

  收留了你们,现在却成了大麻烦。不过切尽你大可放心,我霍冀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既然收留了你,就一定护你到底。

  王学甫从大同给老夫写了两封加急密信,劝说老夫把你和把汉那吉两家送到大同去,或者直接赶出榆林关外。

  老夫都回绝了他。大明要想经略漠南,必须立下威信。如果俺答汗一逼迫,大明就把庇佑的人交出去,以后谁还会归附我大明?

  俺答汗故意如此,就是想踩着大明的脸,建立他的威信。”

  切尽没有出声,静静地听着。

  “王学甫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与老夫不同,他是山西、大同、宣府三边总督,还需要对身后的山西负责。

  他的话,老夫可以置之不理,但是相信他肯定给京师递了上疏。切尽啊,要是殿下传来令旨,老夫就保不住你了。”

  切尽淡淡一笑,“霍督宪,如果真是那样,那就是切尽的命数,怨不得别人。”

  霍冀捋着胡须,看着一脸平淡的切尽,不由长叹一口气,说不出的惋惜和纠葛。

  京师城里,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慢慢走在西苑的中海湖畔。

  皓月悬在夜空中,清冷疏寥。

  斜映在平静的湖面上,一条长白练随着微波轻轻荡漾,就像一艘白色的小船。

  “祁言,你说孤该怎么选择?交出切尽和把汉那吉,保住山西安宁无虞;坚决不交,俺答汗可能恼羞成怒,破边扰境,军民死伤惨重。

  交出切尽和把汉那吉,大明威信在漠南扫地,反倒帮俺答汗重新树立了威信;坚决不交,跟俺答汗硬磕到底,就算斗个两败俱伤,也要让漠南看到大明的威和信,从而打击俺答汗在蒙古右翼的威信。

  假以时日,大明南出山西陕西,东自滦河和蒙古左翼,两路并进,会击土默特,俺答汗众叛亲离,大明可顺势一击荡平蒙古右翼。”

  朱翊钧喃喃地说道,祁言跟在身后,轻声答道:“殿下,此等军国大事,奴婢不敢妄言。”

  “关系重大,孤也不敢妄下断论。

  俺答汗可能会南下破边,也可能不敢与我大明开战,这是一个猜测;收留切尽,大明蒙古右翼立下威信。好处现在看不到,尽在将来。一个是猜测,一个是将来;一个事关山西数十万军民安危,一个涉及将来漠南攻略,尽除大明北患。

  现在却要叫孤选一个。可决策就是在猜测和将来之间做选择。”

  朱翊钧慢慢地走着,嘴巴叨叨,就像和尚念经。

  祁言第一次见到坚毅果敢的朱翊钧如此迟疑未决,也不敢多说什么。

  朱翊钧猛地抬起头,看着前面的建筑,眯着眼睛说道:“想不到走到仁寿殿来了。既然来了,孤就给皇爷爷磕个头,上柱香。”

  朱翊钧甩开衣袖,右手提着前襟,拾着台阶走上平台,进到殿内。

  这里灯火通明,朱翊钧每天都会来这里,祭拜一番。

  跪在嘉靖帝的画像前,朱翊钧双手捻香,突然间,他的脑海里回闪起一个场景。

  皇爷爷缓缓地转过头来,惊喜地对自己说道:“你比朕要坚毅,这是你的长处。

  钧儿,以后要记住这点,既然认定了,就要坚持住。他们能逼迫你一次,就能逼迫你第二次。你以后是大明天子,谁也不能逼迫你!记住了吗?”

  朱翊钧目光一闪,眼神变得无比坚毅!

  天下没人敢逼迫孤!你俺答汗也不行!

  孤要经略漠南漠北,为大明永除北患,进而有余力挥师西进,克复吐蕃西域,再继续向前,开疆扩土,让大明超越汉唐。

  俺答汗,你休想挡住孤的脚步!也休想逼迫孤让步!

  朱翊钧恭敬地磕了三个头,把香插在香炉里,起身大声道:“祁言,回勤政堂,派人跟李春说,把所有跟俺答汗相关的禀文和塘报,陕西、山西总督衙门的,汪先生谍报侦查局的,还有锦衣卫、东厂和少府监的,统统给孤收集起来,送到勤政堂去。”

  “是!”

  两个多小时后,朱翊钧还埋头在如山的文卷里,祁言有些着急,寻得机会,轻声提醒道:“殿下,夜深了,你该早点歇息了。

  殿下,你定的规矩,晚上十点半之前要睡觉,现在十点一刻了。”

  朱翊钧猛地抬起头,如同一只下山老虎,紧盯着祁言,吓得他双腿发软。

  “歇息,睡觉?”朱翊钧在杂乱的文卷里扒拉几下,找到几封文卷,对比着看了一遍,狠狠一拍桌子。

  “俺答汗,你个老狐狸!敢跟我玩心理战!可惜,让我找到你的破绽了!”

416.第415章 必须守在大同城里

  416.

  大板升土默特王帐。

  俺答汗坐在大帐里,扳着手指头算了算,对伯思哈儿说道:“二十天期限,还差六天。各部勇士们都准备好了吗?”

  伯思哈儿连忙答道:“汗兄,都准备好了。勇士们修好了蹄铁和马具,备好了弓箭和刀甲,把马儿刷得油光滑亮,喂得饱饱的,就等着大汗一声令下,十万蒙古勇士会紧跟着你的大纛,扫荡一切。”

  俺答汗哈哈大笑,笑声在大帐里回荡,震得人耳朵有些发麻。

  那林台吉等人面面相觑。

  还真要跟大明开战?

  今日不同往日,自嘉靖四十三年后,九边整饬,明军战斗力日渐变强,那边的便宜越来越不好占了。

  后来人家敢于主动出击,灭辛爱,收喀喇沁,取滦河,现在还追着图们汗的屁股打,这战斗力就跟换个人。

  真要是跟明军真刀真枪的硬拼,大家心里的小算盘都扒拉开了。

  这是一场血战,自己的兵马损失过大怎么办?

  草原上实力为尊,兵马大损,别人就会对你的部众、牧场和牛羊虎视眈眈。

  再说了,俺答汗你执意跟明军开战,会不会拿我们的兵马去当先锋?把我们的实力耗得七七八八,你继续稳稳当当做你的漠南大汗?

  俺答汗把众人脸上的神情看在眼里,明争暗斗了几十年,这些人心里的小九九都有数。

  他年纪越来越大,一是疑心病越来越重,二是觉得自己有心无力,对各部的掌控越来越弱,心中焦虑。

  这次借着机会,一举拿下鄂尔多斯部,再逼迫大明签下城下之约,好重新树立自己的威信,加强对诸部的掌控。

  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不能在自己的手里垮掉!

  “报!”

  “什么事?”

  “有明国使者送来书信,是明国山西宣大总督王崇古给大汗的书信。”

  “呈上来。”

  俺答汗接过书信,飞快看完,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他的右手抖动着信纸,环视帐里众人。

  “王崇古给本汗来信,言词卑谦,声明明国不想与我蒙古伤了和气,重起战火。切尽之事,他正在斡旋之中,事关陕西他镇,需要向京师请旨,乞求本汗宽限时日。

  哈哈,这些明国文官,换了皮换不了骨啊!一味求稳,好逸厌战。诸位,你们说,本汗要不要给他宽限些时日?”

  那林台吉马上说道:“大汗,这个王总督平日里与我们相处甚好,大汗过寿时,他还派人送来贺礼。

  这个情面还是要给的。”

  几位台吉、那颜纷纷附和。

  伯思哈儿在旁边说道:“汗兄,切尽是在靖边入关,被陕西那边收留。王崇古这边确实管不到,是得给京师他们的太子上疏。

  一来二去的需要些时日。再说了,明国那些文官做事的习惯,我们也是知道的,一天能办的,非得三四天才给你办下来。

  汗兄,反正我们这些日子都等了,再宽限些日子不妨。”

  俺答汗看了伯思哈儿一眼,点点头,“老三说得有道理,那就回信给王总督,说本汗也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再宽限十天。”

  “是!”

  俺答汗接着又传令:“宽限是宽限,但我们得做好万全准备,传令永谢布诸部兵马前移至集宁海子(黄旗海),鄂尔多斯诸部兵马前移至下海子(岱海)。”

  “是!”

  王崇古很快收到了俺答汗的回信,稍微长舒了一口气,把书信递给张学颜。

  张学颜看完后又递给了马芳,转头问王崇古。

  “京师有回复吗?”

  “督理处发来廷寄,说调派了神威军六个步兵团,急行军赶来增援。刚收到塘报,说前卫团前日过了保安州。”

  “好快啊!”张学颜感叹了一句,“西苑没有其它旨意?”

  王崇古苦恼地摇了摇头:“除了前些日子叫三镇加强戒备,积极御敌之外,没有了。”

  马芳看完了俺答汗的回信,转手递给汪道昆。

  “神威军这个六个步兵团,老夫是知道的,是太子殿下钦定的全火器步军,全员装备世子滑膛枪和六斤、九斤野炮,战力不俗。领兵的薛易,也是大同镇出去的。

  不过野战与北虏骑兵对峙,自保有余,没有马军配合,很难有战果。”

  王崇古苦恼地转着圈。

  “殿下还在迟疑吗?他向来杀伐决断,坚毅果敢,怎么在这件事上迟疑了?迟疑不得啊!现在俺答汗陈兵十万在大同关外,虎视眈眈。

  就算调来了六个步兵团,两万新军,也无力扭转局面啊。从黄河到宣府,千里边关,俺答汗善于用兵,可能从任何一点破关。

  处处设防,处处难防啊!两万新军,加上现在的兵马,撒下去也只能守住几处要紧关隘。”

  张学颜在旁边说道:“一旦破关,后果不堪设想啊。”

  王崇古长叹一口气,“是啊,一旦破关,朝野震惊!自嘉靖四十一年后,近十年九边无破关噩耗,只有大明扬威塞外的捷报。

  要是在我们手里破了先例,你我都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现在勉强多争取了十天,老夫还要再给京师上疏,陈明要害,不可因小失大。还有霍尧封那里,老夫连去了三封急信,希望他能深明大义,放弃切尽等人。”

  张学颜和马芳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汪道昆放下俺答汗的回信,目光闪烁,没有开口说话。

  “报!陕西榆林急信。”

  “霍老夫子的回信,快给我!”王崇古身子一弹,跳了起来,冲到门口,一把抢过书信。

  慌忙间把信封撕开了一道大口子,不管不顾,掏出里面的信纸,急忙看了起来。

  王崇古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完后把信纸往桌子上狠狠一拍。

  “霍冀,你这个冥顽不化,迂腐不堪的老东西,你这是在误国啊!”

  “怎么了?”张学颜和马芳急忙问道。

  “霍冀在信里坚决不交切尽。他信誓旦旦说俺答汗绝不敢跟我大明开战,是在虚张声势,是想借着我大明的脸皮立威信。

  他甚至说已经抽调陕西边镇一万三千精兵,交予延绥总兵赵岢屯于黄河西岸的府谷,并紧急架设到东岸保德州的浮桥。说万一俺答汗发昏敢南下犯境,他马上率兵驰援山西,与俺答汗拼命,以死谢罪!

  我要他拼什么命?他不是山西总督,站着说话不腰疼!”

  看着王崇古气急败坏的样子,张学颜和马芳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霍冀,也是个执拗之人。

  想想也是,这些能在东南剿倭中脱颖而出,巡守九边颇有政绩的能吏名臣,哪位不是意志坚定,执拗不屈的人?

  王崇古急步转了十来圈,慢慢停了下来,铁青着脸说道:“霍冀老匹夫,看来只有太子殿下的令旨才能让他就范。

  我再写急疏,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师,阐明利害,请太子下令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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