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黄锦和冯保都大吃一惊。
“死了。”朱翊钧冷笑了几声,“冯保啊。”
“奴婢!”
“起来吧。”朱翊钧说道,“沙礼死了,你倒是活了。”
冯保猛地抬头,不明就里。
黄锦起身上前,踢了冯保两脚,“还不快谢恩起来!”
“是!”
冯保站起身,低头垂手。
黄锦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沙礼要是自做主张,为了讨好你而纠集人手在午门外殴打御史,早就跑来向你献宝讨好了。
现在却莫名其妙地死了”
冯保悟了,“干爹,是有人暗地里怂恿他做的,看到事情闹大,就灭了他的口。”
朱翊钧盯着他,“你也不傻。我问你,沙礼平日里跟谁往来密切?”
紫禁城里,内宦明争暗斗,没心眼的早就死翘翘了。
沙礼能升任小头目,拜冯保为干爹,肯定有心眼。
这种人,不是外人随便怂恿几句,就敢去午门外殴打御史。
肯定是跟他亲近的几个人,利用他的信任,暗地里下套,才能把他给坑进去。
“回世子的话,沙礼跟尚膳监、司设监的两三个人往来密切,平日里都是以兄弟相称。”
“黄公,还要请你让王诚跑一趟。”
“是。王诚,世子殿下的话听到了吗?你跟冯保跑一趟,把跟沙礼亲近的那几个狗才都抓起来。”
“是!”
冯保和王诚急匆匆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朱翊钧和黄锦。
“黄公。”朱翊钧沉吟一会,开口道。
“世子殿下。”黄锦把头凑了过来。
“这样做,里面的人谁会得好处?”
黄锦知道朱翊钧话里的意思,他想了想,“回世子的话,没人能得好处。”
朱翊钧琢磨道:“既然内部没动力,那驱使他们做的动力来自外面了。”
黄锦心里一惊,世子的脑子转得好快啊。
这种勾心斗角的事,看来是深得皇爷的真传啊。
只是这牵涉到外朝,那范围就广了。
最近因为统筹处的事情,徐阁老、高阁老,户部、兵部,都对世子颇有微词。
中间谁会下手?
又或者说,谁有能力把手伸进内廷?
能在数千内宦中找到沙礼,再找人怂恿唆使他,在午门外干出这么一件泼天的事来,外朝中有这本事的人,不多啊。
徐阁老、高阁老,还有裕王府.
找到线索,顺藤摸瓜,是很简单的事,可是能把幕后黑手翻出来吗?
这件事,皇上一早就听到消息,却一反常态地不吭声,还暗示自己,配合世子。
这是在让世子练手啊。
不知世子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黄公。”朱翊钧又开口了。
“世子殿下。”
“我听说户部主事海瑞海刚峰,昨天买了口棺材回家?”
怎么跳到海瑞这茬来了?
黄锦不明就里,但老实答道:“是的,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
“他见天来统筹处,又时常泡在户部架阁库里,翻阅卷宗文档,听说写了一篇气势宏伟的奏章,要弹劾统筹处?”
这事东厂上过禀文,世子也翻阅过。
黄锦马上应道:“是的。那份奏章的原稿,东厂的番子有抄件。只是海刚峰对那份奏章还不是很满意,修修改改,一直没有定稿。”
“海瑞是孤臣啊。”
黄锦答道:“没错。他在京里,力主严惩了徐阁老的亲族,又弹劾了高阁老两次,兵、户、工、礼、吏、刑部,也被他骂了一个遍。
朝中不少人骂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再臭再硬,也应该有往来密切,说得着,谈得来的几个朋友吧。”
“有。一个是礼部主事王耀,一位是国子监司业吴昌,据说都是海瑞中举时,主考官南麟公的学生。”
“师门啊。海瑞海青天也脱不离这张网啊!”
朱翊钧顿了一下,又问道:“黄公,王耀和吴昌这两人,能不能请你帮忙查查,谁怀才不遇,仕途坎坷?”
黄锦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世子的思路,怎么比皇上还要飘忽不定啊,我都要跟不上了。
第58章 怎么说服海瑞?
国子监司业吴昌,广东恩平人。
嘉靖二十八年,与海瑞同科乡试中举,然后第二年春闱,海瑞落榜,他中了进士。
只是广东地处偏远,被中原和东南士大夫们视为瘴疫蛮荒之地,中进士的人也不多,朝堂势力边缘化。
吴昌历任县丞、知县、州判官,一直在云南、四川等偏远地区磨堪转任。后来得恩师南麟公提携,费了好大劲才调进京师里。
可惜这里藏龙卧虎,吴昌背景浅薄,根本用不上劲,在礼部主事、员外郎上慢慢煎熬,然后在国子监司业任上一坐好几年,看不到前途。
惆怅,郁闷啊!
这天他从国子监散衙出来,转头进到一家醉仙酒楼,坐在二楼常坐的包间里,喝酒买醉,一泄郁闷。
正喝着,包间门口有人敲门。
“谁?”
“吴老爷,有客人拜访。”
哦,我这样的孤魂野鬼,还有人拜访?
吴昌好奇了,说道:“请进!”
门开了,伙计站在门口,引入一位青袍衫男子。
四十来岁,温润儒雅,一表人才。
“兄台尊姓大名??”吴昌站起身,拱手问道。
徐渭转头,示意伙计关上门,拱手答道:“在下会稽徐渭徐文长。”
吴昌眼睛猛地睁圆,惊喜地问道:“可是户部主事、捐输赈济统筹局会办徐文长先生?”
“正是不才。”
“快请,快请坐!”吴昌激动地说道。
徐渭徐文长啊!
京师朝野都知道,这位是东南名士。
此前入胡宗宪幕府,帮忙筹划东南剿倭事宜。
关键是他不知怎地就入了世子殿下的法眼,一跃成为统筹处的会办。
这一年多,统筹东南剿倭粮饷有功,被皇上赐户部主事衔,而众人也清楚,他成了世子殿下的心腹。
世子党啊!
最新崛起,朝堂上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
胡宗宪、谭纶、刘焘、曹邦辅、王崇古,还有隐隐约约的李春芳、赵贞吉、张居正、潘季驯。
这些人中,胡宗宪成了世子党首领,摇身一变,从臭不可闻的严党党羽成了国之干臣,北塞柱石。
谭纶、刘焘、曹邦辅、王崇古等人,以前在东南剿倭,吃苦受累,功劳被别人分去大半,出了事就挺身而出去背锅。
可成了世子党后,副使、巡抚、总督、副都御史、侍郎,嗖嗖地就升上去了。
李春芳,世子的老师,“教务主任”,直接入阁
想到这里,吴昌一颗红心滚烫灼手,差点就热泪盈眶了。
组织可算是找到自己了。
“文长先生,请坐!伙计,上菜,上酒,好酒好菜,都上,都上!文长先生,可有什么忌口。”
“没有什么忌口,加两个菜就好了,我陪吴兄小酌几杯。”
小酌几杯好,听着就亲近!
一番手忙脚乱后,徐渭和吴昌坐下。
徐渭举起酒杯,笑着说道:“我有晚辈在国子监读书,听他们提起过吴兄,才学过人,不愧是岭南俊杰啊。”
“徐兄缪赞了。”吴昌美得差点鼻涕冒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巡过后,徐渭不急不慌地说道:“听闻吴兄跟户部主事海瑞海刚峰,师出同门,往来密切?”
吴昌心里一咯噔。
海瑞在写奏章,准备弹劾统筹局,作为为数不多的好友,吴昌是知道的,几位好友还坐在一起斟酌过奏章的造词遣句。
听到徐渭这么一问,吴昌清楚,这是奔着海瑞来的。
不过他并不恼怒,这说明自己有价值啊!
京师上万官员士子,你要是没点价值,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
“文长先生,不才与刚峰同科乡试中举,大宗师都是南麟公。此前我俩转历地方,只是以书信往来。
去年刚峰右迁到京师,认识的人不多,所以与我等几位旧友,往来的比较密切。”
吴昌沉着地答道。
徐渭听出来,吴昌宦海沉浮,已经历练出来,不是冒冒失失的人。
这样更好。
“现在京师传闻,海刚峰正在写奏章,弹劾统筹局。刚峰刚正不阿,清廉公允,天下闻名。他盯上了统筹局,我等焦虑不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