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拱手说道:“新郑公,多多保重!”
高拱拱了拱手,客气地把张居正送到二楼楼梯间。
看到张居正的身影消失在一楼,一位身穿灰白直缀,头戴四方巾的男子悄悄走到高拱旁边。
“张叔大这么早就走了?”
高拱回过头,看到是好友,右佥都御史王遴,知道他与张居正历来不和。
他点点头:“都是裕王府的侍讲,还是会来的。”
王遴轻声问道:“他还是世子的侍讲呢。裕王府和世子,新郑公觉得他更站哪一头?”
高拱默不作声。
没有出声,就代表了他的态度。
王遴左右看了看,轻声道:“新郑公,安心在原籍读书养病,暂且蛰伏几年。皇上年事已高,裕王春秋鼎盛,大势在我们这边。”
高拱捋着胡须,还是没有出声,但是眼角的傲然却是藏不住。
张居正坐在轿子里,微闭着眼睛。
世子出手,不同凡响。
秉承皇上的“祖训”,兴起了惊天大案。直接从十几年前的庚戌之变下手,砍了上千颗脑袋,送走了一位阁老,一位吏部尚书。
晋党全线崩溃,势力地盘被世子党吃干抹尽。
现在看来,还是老师看得通透。
当初统筹处在东南抢夺海商贸易利益时,东南世家和江浙党群情激愤,恨不得马上联起手来,把统筹处扼杀在摇篮中。
幸好老师出手,把蠢蠢欲动的江浙党按了下去。
最后只是抛弃了十几家不大不小的世家性命,没有伤筋动骨。
统筹处把海商生意做大做强,东南世家还能跟着一起赚钱。
现在回过头看,许多江浙党骨干后背直冒冷汗。
如果当初不听少湖公的劝,硬要撕破脸干到底,世子肯定会兴起大案,以通倭的罪名杀得人头滚滚。
胡宗宪当时就在东南,手底下有戚继光、俞大猷等数十员骁将和数万精兵。
现在朝堂已经基本确定,世子得了皇上的真传,驭下手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臣工们悠着点就是了。
可是从今天宴会来看,高拱似乎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本质。
他咽不下那口气,等着裕王即位,卷土重来。
到那时世子没有皇上撑腰,高拱想跟他一见高低。
何必呢!
轿子晃晃悠悠地出了朝阳门,来到通惠河在朝阳门外码头旁的一处酒楼。
“和惠楼”。
有钱有势的提前在城里几家著名酒楼里摆欢送宴,比如华丰楼。正式出行那天,再十八里相送,送到二十里外的驿馆,对吟和诗,十分地风雅。
没钱没势,就在码头旁的小酒楼里摆上一桌,清酒一杯,自此天南海北。
到了和惠楼下,张居正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世子也来了。
走到酒楼门口,把守警戒的锦衣卫军校和勇士营官兵们,认识张居正,拱拱手就放他进去了。
“刚峰先生,你此去故里祭祖省亲,一别经月,我在这里以薄酒为你送行。”
海瑞举起酒杯,恭敬地答道:“谢世子殿下!”
一饮而尽。
张居正走了进来,拱手道:“世子殿下,刚峰先生,大洲先生,文长先生,南宫贤弟,在下来晚了。”
“叔大先生来了,请坐。和惠楼比不得华丰楼,酒菜不合口,还请叔大先生见谅。”
“世子殿下言重了。”
大家重新坐下,朱翊钧继续说道:“刚峰先生,这次你回海南山高路远,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我再敬先生一杯。”
“谢殿下!”
这次海瑞能安然出诏狱,全赖世子殿下周全。
他趁着皇上因为洗刷了庚戌之变耻辱,得到了大批晋商抄没家产心情愉悦时,暗地里联手两位道士,说什么上天赐下祥瑞,呼应朝中有诤臣。
而这段时间,朝野都认可的第一诤臣就是海瑞。
于是嘉靖帝借坡下驴,下诏把海瑞骂了一顿,然后责令他回原籍祭祖读书,好好反省
海青天得以保全,朱翊钧在朝野清流直臣群体里,狠狠刷了一波声望。
海瑞看着神采奕奕的朱翊钧,心情复杂。
内心深处,海瑞渴望朱翊钧成为中兴大明的明君,但又希望他少受嘉靖帝的影响,不要喜用权谋,不要信道崇玄,浪费无度。
只是一番接触后,他对朱翊钧的感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非常赞同朱翊钧的做法。比如打击东南世家,打击晋商以及背后的晋党。
这些侵占田地,压榨百姓,损公肥私,甚至为谋私利不惜通敌卖国的混账玩意,全砍了不解气。
另一方面他又不赞同朱翊钧的手段和想法。比如爱用权谋,不注重修身治德.
不过在海瑞心里,世子属于还可以再抢救抢救,一定能成为中兴明君。
“刚峰先生,此次你一路南下,会过湖广江西,还有广东广西。现在福建、广东海贼多窜入江西,变身为山贼。
湖广西部,贵州布政司,土司不服王化,时叛时降。广西接壤安南,那里多受安南唆使,自成化年间就纷乱不休。
朝廷一直在剿抚兼用,效果时好时坏。西南总不能一直如此糜烂下去。我想委托刚峰先生,在南下过程,实地调查这些地方的实情。
刚峰先生正直公允,定会不偏不倚。”
海瑞欣然应道:“世子殿下放心,臣一定如实调查。”
“你身上还挂着户部主事的官衔,我再给你派四位锦衣卫军校,一来保护你的安全,二来有他们出面,也能震慑一些宵小。”
“谢世子殿下!”海瑞郑重地说道。
看着海瑞一家乘坐的船只渐渐远去,南宫冶忍不住说道:“刚峰先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朱翊钧淡淡地说道:“会回来的,都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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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儿孙满堂
裕王府花厅里摆了两桌。
正中间是正桌。
裕王朱载坐在上首,朱翊钧跟嫡母陈氏分坐两边。
桌子上摆满了菜肴,虽不丰盛但很精致。
朱载美滋滋地喝着小酒,眼睛时不时往旁边的侧桌上瞥。
侧嫔李氏抱着他的第三子,坐在那里。
四五位健妇和婢女围着她俩打转。
因为亲老子嘉靖帝没有发话,朱载不敢给亲儿子取名字,直接叫老三。
在朱翊钧与老三之间,还有一个老二,未满月就夭折,其母是一位身份卑微的宫女,伤心过度也很快就没了。
要不是陈以勤等侍讲先生还记得,侧嫔李氏怀里的老三,就要被朱载称为老二了。
朱老三出生于嘉靖四十三年八月中,现在有四个多月了。长得白白净净,虎头虎脑,跟李氏像得更多些。
朱翊钧对这个被自己占了气运的弟弟,倒也没有多大感觉。
曾经想上前去亲近亲近,却被侧嫔李氏如临大敌,好像自己身上每一根头发丝都是暗器,一掉落下来就会要了她亲儿子的性命。
朱老三现在是李氏所有的期望,又或许用不了多久,会成为她心中的奢望。
天家无情,谁都想坐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
在她的心里,自己应该是嫉恨这个可能要抢位置的弟弟。站在她的立场上,自己肯定是对这个弟弟欲先除之而后快。
连带着王妃陈氏,在李氏的心里,都上了头号敌人榜。
因为陈氏跟朱翊钧的亲近,在李氏看来,陈氏为了保住王妃、皇后乃至太后的位置,会视朱老三为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李氏心里有被害妄想症,但她装得很好。
陈氏想抱抱朱老三,李氏会双手奉上,然后目不转丁地盯着陈氏,生怕她会背着自己一不留意下黑手。
朱翊钧上前去逗逗朱老三,她会笑着说,兄长来看弟弟了,老三知道兄长来了,都会笑了。
但是有意无意地隔在中间,尽量让朱翊钧少接触到朱老三。
朱载突然问道:“高先生今天出城回乡吗?”
“父王,今天只是诸位好友在华丰楼给高先生践行,明天才是高先生启程的吉日。”
“哦,万福。”朱载叫着裕王府内侍总管的名字。
“王爷,奴婢在!”
“给高先生的仪程送到了吗?”
“送到了,一千两金花银,奴婢亲自送到高先生手上。高先生再三托奴婢给王爷问好。”
“高先生也回乡了,唉。”朱载不由长叹一口气。
前些年,他过得十分艰难,幸好身为裕王府侍讲的高拱处处为他出头。
感念高先生的恩德。
“幸好现在严党也倒了,世道清净了,也没人敢欺负本王了。”
朱载举起酒杯,小抿了一口,十分地得意说道。
他左右瞥了瞥,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心里的喜悦。
“前几日,有湖广官员进京述职,路过德安府,听说老四府上,把附近的名医都请遍了。”
朱翊钧和陈氏对视一眼,心里有数。
侧桌的李氏一边哄孩子,一边接腔:“王爷,景王的身子坏成这个样子了?”
朱载嘿嘿一笑,“咱家的老四,我又不是不知道。活活的色中饿鬼。嘉靖四十年就藩德安府,不到一年功夫,就往府里塞了上百号美女。
听说还派管事去西蜀,去扬州,去苏杭,给他选美人。他那身子骨,还没我结实呢,能经得起这般淘伐,不行了。”
陈氏听不下去了。
殿下,你心里就没点逼数吗!
你跟景王爷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