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正巧与探春、迎春,以及尤氏、李纨的桌子,离的最近,互为犄角。
待他入了座,贾母方笑道:“她们都说逸哥儿会说故事,今儿不妨也说一个,叫咱们一起听听。”
贾母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推辞。
只是,适合这个年代的故事,还未曾面世的,他虽然也如聊斋之类的存货,可毕竟大过年的,不免有些煞风景。
而才子佳人的故事,原著中贾母似乎不以为意,他便折中选了白蛇传的故事。
这个故事收录在明朝的《警世通言》里,他所处的大夏朝,算是明朝的平行时空。
如今,民间虽有传说,却并未形成故事话本。
接受度不成问题。
当然,毕竟有贾母,邢、王两位夫人以及薛姨妈在场,他并未着重于那些情情爱爱,而是偏重在白素贞报恩,以及遭遇法海的刁难上。
前世,新白娘子传奇,他倒是看过数遍,甚至还穿插了几句剧里的唱词,虽然在众人眼中,显得有些过于直白,但剧情却也足够引人入胜,倒是让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说故事的时候,他有意无意的瞄向了李纨。
她那股子痴缠的劲头,倒是犹如择人而噬的美人蟒,一旦被其缠住,确实挣脱不得。
似乎是察觉到他眼神中的意思,李纨不免又被勾起了当日的旖旎。
幸而众人都被故事吸引,除了同桌的尤氏,倒也没人注意她脸上的异样。
待到删繁就简,将故事讲完。
薛宝钗最先缓过神来,叹道:“这故事似乎脱胎于‘博异志李黄’一篇,只是没有逸大哥说的这般精彩绝伦!”
听宝钗这么一说,探春似乎也起了与她较劲的心思,笑道:“宝姐姐果然博览群书,只是妹妹却觉得,更像前朝的‘西湖三塔记’。毕竟,那许仙与白素贞便是在西湖断桥相遇。”
说到这,她看向张云逸道:“逸大哥你说呢?”
有心一网打尽的张云逸,自然不会有所偏颇,笑道:“两位妹妹博览群书,所言不差,这白蛇传确实是脱胎于这两则故事。”
“是极是极!”湘云也拍着手道,“要是能编成唱曲,倒又是一桩新鲜。”
戏子虽然地位低微,但作词、编曲却也是一桩雅事。
连贵为皇帝的唐明皇,都深谙此道,被梨园奉为祖师爷。
所以,倒也没人好置喙。
见众人各抒己见,与张云逸十分热络,找不到话头的迎春,不免有些自惭形秽,低头沉吟了半晌,方抿了抿唇,感叹道:“这白素贞虽是蛇妖,却有拳拳报恩之心,也是可怜见的!”
贾母此时方笑道:“二丫头所言不差,知恩报德,方是为人处世之道,逸哥儿年纪轻轻,能编出这个故事,也是难得!”
见贾母发了话,王熙凤方开口笑道:“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看逸兄弟这肚子里,货也着实不少,只是不知,还有多少是咱们不知道的……”
说到这,也不知是酒气熏得,还是想到了什么,竟脸上微红,罕见了没了下文,反倒偏过头,看向了侍立一旁,双眸含春的平儿。
待讨论完白蛇传的剧情,贾母又叫来了小戏班,点了两出昆曲。
待两出唱罢,张云逸看了眼李纨,方起身道:“时间也不早了,云逸就先告退了。”
贾母似乎兴致不减,一面让鸳鸯相送,一面又吩咐丫鬟们给众人添酒。
张云逸忙躬身推辞道:“难得老太太兴致高,身边没人可不成,不过几步路,就不劳鸳鸯姐姐相送了。”
贾母见他推辞,也并未太过执着。
待出了荣庆堂,张云逸并未急着离开,反倒躲进了垂花门旁的假山中。
刚才说了一出白蛇传,又看见李纨那副春心萌动的神态,他不免又有些怀念,当日被她这条美人蟒痴缠的旖旎。
此前,在鸳鸯口中得知,今夜府里人手不足,除了前后院有任务在身,脱不得身的,大多都出去凑热闹了。
所以,故意在荣庆堂推辞了鸳鸯相送,想必李纨能懂得自己的意图。
果不其然,他离开后不久,李纨便以担心贾兰为由,离开了荣庆堂。
等到出了荣庆堂,她虽并未看到人影,却仍对素云吩咐道:“我四处走走散散酒气,你去前头看着些哥儿,莫要让他被人撺掇着饮酒。”
她自不好去前院,这也在情理之中,素云虽奇怪她不喊贾兰回去,却叮嘱她多照应。
可想到时值元宵,她却并未生疑。
待素云离开,李纨方前后左右四处张望了一圈。
正欲出门寻找,冷不丁却被张云逸一把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随即,便被拖进了假山后。
李纨身子一软,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连忙咬了一口舌尖,方猛然摇了摇头,吞咽了一口,艰难的哀求道:“这……这里不成!人来人往,你……去老太太屋后的大花厅里等我。”
……
荣庆堂内,小戏子们,正在上演贾母亲点的一出曲目。
与贾母院子,只一墙之隔的大花厅内,张云逸和李纨,也正演着一出不为人知的剧目。
这里本就是春秋时节,荣府搭台唱戏的地方,只是如今天寒地冻,比不得荣庆堂内有地笼暖和。
李纨虽不比小戏子们,勤学苦练打磨过……但口中的宛转悠扬,在张云逸听来,却犹有过之。
天上,明月皎洁。
映射在花厅的戏台上,也照在那时不时从阴影中探出的一抹浑圆之上。
伴随着乐器击打声,以及婉转的吟唱。
倒是让演戏的二人,愈发的不畏严寒,奋不顾身起来。
……
第201章 春耕意外
仲春亥日。
甚少上朝的正庆帝,也御驾出宫,来到先农坛。
迎神、奏乐、上香,率群臣祭拜等一应繁琐的礼节过后。
方率领群臣,来到祭田处。
一班王公大臣,全部挽起裤脚,卷起袖子,各司其位。
张云逸品级还不足以有此殊荣,得以混在人群之中冷眼旁观。
倒是新上任不久的顺天府尹贾雨村,有了露脸的机会,只见他手持赶牛鞭,高高举过头顶,面北跪献皇帝。
正庆帝接过赶牛鞭,在群臣的簇拥下,来到祭田,手扶耒耜挥舞赶牛鞭。
原本,象征性的犁地三次,也就可以完结收工,偏偏今年却出了岔子。
任凭正庆帝如何挥舞手中的鞭子,那牛却是岿然不动。
农业是古代皇朝的根本,而耕牛做为耕田犁地的最佳牲畜,本就是一项战略资源。
为了保障战略资源的稳定,官府不但设置了养牛官,以供百姓租借,且对于民间的每头耕牛,都造籍在册。
便是王公大臣,也甚少有机会,能够吃到牛肉。
后世古典传世名画中的五牛图,能有那样高的地位,这也是原因之一。
春耕大典上,耕牛却罢了工,皇帝就算有气,也不能对牛弹琴,甚至不能治它的罪,只能把气撒在人身上。
提供耕牛的顺天府养牛官,难辞其咎不说,连带着顺天府一应官员都得受到连累。
只是,发落倒是其次,大典还得继续,尤其这种祭祀仪式,时辰也耽误不得。
皇帝正心急火燎的时候,张云逸却突然想起了,清朝嘉庆年间的趣闻。
忙出列道:“皇上息怒!此事古今未有,如今有此预兆,倒也未必就是坏事,不如让贾大人以及顺天府相关官员将功折罪,先把大典的程序办完,等到秋收时,视收成再行处置不迟。”
听了这话,贾雨村以及一应顺天府官员,都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看见是他发话,正庆帝的脸色才好了一些,重重的吐了口浊气道:“牛不耕田,这大典要如何继续?”
张云逸给了贾雨村一个安心的眼神,方不疾不徐道:“回陛下,大典也未必一定用牛,既然是顺天府的过错,恐怕还得委屈顺天府的诸位大人,为皇上做牛做马了!”
倘若是给别人做牛做马,那还有侮辱之嫌。
可给皇帝做牛做马,在这些大臣看来,却是理所应当。
尤其,事关前途。
旁人还未反应过来,贾雨村已经拜倒在地,口呼:“张大人所言极是,祭典耽误不得,能为皇上做牛做马,乃是臣等荣幸!”
“对对对!”一众顺天府官员这才恍然大悟,当即附和道,“臣等荣幸之至!”
张云逸又乘热打铁道:“皇上亲做表率,诸位大俯首为牛,未必不是政通人和的预兆,此事便是传至民间,也是一桩佳话、美谈。”
听了他这番话,正庆帝似乎想到了什么,再无迟疑,大手一挥道:“说得好!便依爱卿所言!”
贾雨村闻言,当即从地上爬起,与顺天府一众官员一道,卸去耕牛身上的套索,绑在自己身上。
张云逸也乘机上前帮忙,并低声道:“诸位大人放心,祭田事前已然松过土,不会太费力气。”
听了这话,贾雨村感激涕零不说,顺天府一应官员,也是各个情绪激动,面露感激之色。
张云逸之所以愿意帮他们开罪,当然不是为了帮贾雨村开罪。
一来,他不是科举出身,可谓文不成、武不就,在官场上为人诟病。
加上手中的权利不小,难免遭人眼红。
君心似水,为免有三人成虎的事情,他不能全指望皇帝的信任。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为免众口铄金,还得在朝中寻找一些助力。
不求能起到什么作用,只求在关键的时候,能有不同的声音出现,不至于孤立无援。
二来,古人迷信,春耕大典又出了这等岔子,难免事后追究。
为了给土壤施肥,他安排张成,提前将祭田挖地三尺,并将处理好的鸟粪,按比例混入土壤之中。
虽事先有过陈奏,可一旦遭到有心之人惦记,未必不会把罪责,归结在他的头上。
所以,此时帮贾雨村和顺天府的一应官员开脱,也是在帮他自己。
他虽有官职在身,却并无相关权柄,甚至无法派信任之人看护祭田,而顺天府却有维护京城治安的权利。
将他们的官运与祭田的收成挂钩,这段时间必定也会更加关注祭田的情况。
如此,他也可以放心些,也算是一举两得。
当然,京城虽然王公勋贵众多,顺天府是个受气包,但管辖京师,也是一桩不小的权柄。
甚至,在许多时候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好处,这也是他愿意出手笼络的原因。
他今日是当众替众人开罪,这份人情,他们想不想记,都得记。
即便其中有几个白眼狼,也会因为顾及自己的名声,不会与他当面唱反调。
这些官员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即便他安排张成提前翻过了土,待到正庆帝将祭田犁了三遍,也都是气喘如牛,狼狈不堪。
倒也真应了做牛做马的说法。
皇帝虽然同意了张云逸以观后效的提议,可养牛官也难辞其咎,当场就被罢免了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