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又时隔月余,虽然尸体刚刚到家,却也不如当初那般悲切。
而一身孝子装扮的梅丕,只虚张声势,象征性的嚎啕几声,非但没有一丝悲切,更没有挤出一滴眼泪。
也亏得古人自有一套风干保存尸体的方法,加上一路之上,风吹日晒,回来又经过一番处理,并无异味散出。
否则,只怕这灵堂之上,他一刻也待不住。
见儿子这般没心没肺,梅夫人一面低声啜泣,一面抬起头,颇为不满道:“你这没孝心的种子……”
她话说到一半,却看见梅丕满面愁容,心头一软,暗道自己错怪了儿子,埋怨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他不禁扭过头去,正迎上梅夫人梨花带雨,轻熟冶艳的面庞。
梅丕不由浑身一怔,偷眼观瞧,心头也不禁活泛了起来。
虽然,没有见过荣国府的大太太和赵姨娘,可母亲却着实称得上风韵犹存。
尤其,要想俏一身孝,这一身白衣素服,我见犹怜。
张云逸既然好这一口,又岂有不动心的道理?
想到这,他不禁懊恼不已,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扯虎皮做大旗,毕竟只是虚张声势,哪有把这层关系坐实,来的理直气壮?
母亲这一个月都是白衣素服。
早知就不该说什么在外头宴请,而是应该赶在父亲尸首回京之前,把张云逸请到府里。
而今,非但错失良机,还因为取信周家兄弟,提前夸下的海口,也即将暴露。
这下可好,脸面没挣到,反倒把屁股给露了出来。
不过,好在这条路还未完全堵死,即便张云逸不愿登门吊唁,待把父亲下葬,再找个借口把地点改在家里,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俗话说,酒为色媒,到时候再多劝几杯酒……
只是,他不愁张云逸不见猎心喜,却担心母亲会拼死反抗。
梅夫人哪里知道儿子满脑子卖母求荣,见他眉头拧成川字,只当他忧心以后的日子。
忙开解道:“好孩子,莫要担心了,大不了咱们把京城的宅子卖了,回乡下买上几亩薄田,只要你肯争气,总有成器的一天!”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反而起了反效果。
倘若在梅廉离京之前,没见识过花花世界的梅丕,哪怕吃不得苦,也不至于舍不得京城的繁华。
而今,却是另当别论。
听到梅夫人要买宅子,他忽然灵机一动‘扑通’一声,一头磕在地上。
“孩儿不孝!”
梅夫人大惊失色道:“怎么了?快叫我看看,可别磕坏了头!”
“儿子……儿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沾染恶习……”
刚才还憋不出一滴眼泪的梅丕,这会子声泪俱下,语带哭腔道:“不但赌输了家里的宅子,还欠了一屁股外债!”
“什么?”梅夫人顿觉眼前一黑,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抬起手,颤颤巍巍指着梅丕道,“你……你……”
“儿子知错了!”梅丕又磕了两下,“若非爹爹死了,家里又只有我一根独苗,儿子死不足惜!”
说着,他作势要往柱子上撞,本已颓然瘫在地上的梅夫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慌忙一把拉住了梅丕。
“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啊!”梅夫人死死抓着儿子的胳膊,“咱们再想想办法,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儿子也不想啊!只是儿子欠下一屁股债,好容易才求得债主同意,等父亲入土为安,才会上门催债……债主说,要是还不上,就要拿儿子的命抵债……左右是个死……”
“他们敢!”梅夫人色厉内荏道,“虽说欠债还钱,却也没有人命抵债的道理,我就不信没有王法了,大不了咱们去告官!”
说到这,她忽然精神一振,道:“对了!薛家,他们不是说叫咱们尽管开口?只要他们肯把债还了,咱们就同意退婚!”
梅丕不由一怔,他原本是想斩断家里的后路,再以自己的性命相逼,对母亲循循善诱。
没想到,她居然想出这么个法子。
他这么一愣神,也忘记了寻死觅活,梅夫人只当他看到了希望,忙拍着他的脑袋,安慰道:“好了,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父亲的头七早已过了,今儿又没外人,你也没必要在这里守着,你不是说明儿还有好友登门吊唁吗?我送你回去睡一会儿。”
说到明日有好友登门,梅丕又哭丧着脸道:“即便砸锅卖铁还清了外债,可身无分文,哪里有地方容身?”
梅夫人何尝不知?
却也只得安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再想想,兴许还能有别的办法。”
听了这话,梅丕方才消停了下来。
他也知道过犹不及,今日不过是打个埋伏。
……
第498章 装腔作势
周怀威、周怀德两兄弟,带着几个梅丕相熟的狐朋狗友,把他团团围住。
周怀威首先发难:“梅兄弟,你该不会是诓我们的吧?”
“怎么会呢!”梅丕只能咬牙硬撑。
“这都晌午了,怎么还没来呢?”周怀德不耐烦道,“梅兄弟,你给兄弟一个准话,祭酒大人到底还来不来了?”
“侯爷日理万机……”
这边正说着,忽见一下人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少爷,少爷,不好了……侯爷,侯爷来了……”
“哪个侯爷?”梅丕精神一振,腰杆也挺直了不少。
“天工院的那位……”
周家两兄弟不禁面面相觑。
梅丕却不等下人说完,一把将其推开,喝道:“还不快随我出去迎……”
接字还没说出口,只见一身蟒袍玉带的张云逸,领着十来个扈从,雄赳赳气昂昂的冲了进来。
他连忙把挺直的腰板又弯了下去,佝偻着背,快步上前,奴颜婢膝道:“侯爷前来吊唁,小侄梅丕有失远迎,还望……”
他倒是有些小聪明,知道贾环认了干爹,便以侄儿自居,虚张声势。
张云逸虽大不了他几岁,却与梅廉份属同僚,这声侄儿倒也还算恰如其分。
只是,他算盘打得虽好,可话还未说完,却被张云逸身后的赖大,猛然一把推在肩膀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周家兄弟等人,以及前来吊唁的宾客,都为之一惊。
围拢上前的动作,也不由一滞。
梅丕更是猝不及防,一趔趄,跌坐在了地上。
他茫然的抬起头,只见张云逸戏谑道:“吊唁?谁跟你说我是来吊唁的!”
“对对对!是小侄失言!”梅丕面露恍然,连滚带爬到张云逸面前,低声道,“薛家那边,小侄……”
“少套近乎!”
张云逸闪开扑上来的梅丕,径直来到灵堂前,面对灵堂放声道:“梅廉老匹夫,你可知会有今日?我好心举荐你来天工院任职,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居然还污蔑太上皇和本侯,我倒要看看,有几个不长眼的会来吊唁你!”
说到这,他环顾四周一圈,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虽然皇帝有命,让他上门给梅家好看,却又不能把皇帝卖了,又要师出有名。
思来想去,也唯有拿弹劾的事情来做文章,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睚眦必报的态度。
只是,毕竟死者为大,上门大闹灵堂,梅家站着理。
他虽然身子健硕,等闲几个下人也不是对手,可这里毕竟是梅家的主场,万一被梅家轰出来,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况且,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与下人拉扯,有失身份。
临行前,他方才想起这茬,故而叫来赖大,又从宁荣两府挑选了三、四十个,孔武有力的下人随行。
以至于,耽搁到了现在。
梅廉本就不怎么合群,否则也不至于在翰林院蹉跎多年,前来吊唁的,大多不是出于真心。
要么,如周家兄弟等人,被梅丕诓骗,要么,就是为了彰显特立独行,打算借着前来吊唁,吃梅廉的人血馒头,博个刚正不阿的名声。
无论是哪一种,终究都是投机分子,眼见着张云逸摆出这副架势,哪里还敢触他的霉头?
反应快的,如周家兄弟,早就躲在了人后,没来得及躲藏的,也在张云逸的目光凝视下,脖子一缩,败下阵来。
周家兄弟之所以上门吊唁,原本是想在张云逸面前落个好印象,这下适得其反。
他们早就见势不妙,躲在众人身后,乘着鱼贯而出之时,还泄愤似的在梅丕腿上,狠狠踩了两脚。
不过,也正是这两脚,把呆滞在地上的梅丕惊醒。
从他被赖大推到在地,到被周家兄弟踩踏,也不过须臾时间。
昨夜,他还做着卖母求荣的美梦,没想到还未来得及实施,张云逸便怒气冲冲的上门,兴师问罪。
梅家如今的处境,与张云逸刚刚穿越那会子还要不堪。
区别在于张常卿是被杖毙,且非但明面上并无仇家,暗地里想要对他下手的,也得尽量撇清嫌疑。
而梅廉则是被正式定罪,而张云逸这个明面上的仇家,更毫无顾忌,大闹灵堂。
连灵堂都闹了,以后下手还会软?
梅丕顾不得腿上的疼痛,也顾不得被周家兄弟看出根底,连滚带爬的往张云逸爬去。
灵堂内的梅夫人,却已经从灵堂内,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凄声厉喝道:“侯爷算什么男人!我夫君虽是戴罪之身,可死者为大,侯爷今日上门闹事,莫非只会对我们孤儿寡母撒气?”
这一句可吓坏了爬到一半的梅丕,他连忙止住了行动,抬起头,惊恐的看向张云逸。
张云逸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收回目送宾客的目光,转过身。
只见,灵堂前,站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小妇人。
她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精致的五官,一身孝服仰面含泪,却难掩轻熟冶艳。
因为激动的缘故,呼吸十分急促,引得小巧玲玲的身子,显出几分壮怀激烈,尽显体态婀娜。
梨花带雨的面庞上,亦是红霞掩映,倒像是熟透了的果实上挂着几滴露水。
让人忍不住想要拂去露水,细细品味。
张云逸暗道一声,梅廉倒是有些福气,只是不多……
这般细枝结硕果,可谓好吃又败火,如今却成了地地道道的未亡人……
想到这,他不禁暗暗吞咽了一口。
他撇了撇嘴,语带双关道:“夫人不必拿话激我,我是不是男人,夫人还无权置评!况且,我今日只是上门看看,并未冲撞夫人,说我拿你们孤儿寡母撒气,恐怕言过其实了!”
虽说,他从没想过对梅家赶尽杀绝,可皇帝既然让他放胆去做,恐怕不是这般装腔作势,便能够交差的。
加上,别的倒也罢了,被质疑是不是男人,他又岂能忍气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