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口中将追了一路的经过告知,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满,配上那一身绯红的内官袍服,愈发让贾琏摸不着头脑。
不过,张云逸的表现,更让他惊奇。
只见他丝毫没有受宠若惊的表现,反倒云淡风轻道:“可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哎哟!可不是嘛!”
那太监巴掌一合,笑道:“大人您的那个阳光房,当真的不凡,陛下赞不绝口……”
他手舞足蹈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皇帝在阳光房待得舒服,自觉吸收了太阳精华,便想着阴阳平衡,晚上睡觉时候能够也吸收些月华。
只是,冬天的晚上,没了阳光,那阳光房实在太冷,便差人找他问计。
原本,贾琏见了这红袍绯服的太监这般态度,不觉肃然起敬。
可待到他道明来意,听闻只是这样的琐事,顿时又失了兴趣。
而一旁的贾雨村,却听得聚精会神。
细微之处见真章,连这样的琐事都来询问,可见在皇帝心中地位不凡。
张云逸听罢,略微沉吟,笑道:“倒也不难,只消在寝宫的顶上开个天窗,拿玻璃封住便可。”
前世车子上的全景天窗,没少做为卖点宣传。
周太监奉承道:“哎哟!还是张大人有办法,这样的难题,不假思索便解决了。”
“只是,这皇上所用的玻璃,还得特制,怕是还得要皇上再等上两天。”
宫里的用度,尤其是皇帝的用度,格外精细,大到宫殿的长宽,小到每一块砖的尺寸,都必须符合规制。
所用的玻璃自然也不能例外,长宽甚至厚度,全部采用九五之数。
“那是自然,圣上的用度,自然需要多些时间准备。”
张云逸看了看贾雨村和贾琏,脸上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随公公一道进宫回禀圣上吧!”
林黛玉已经见了,进一趟宫他倒也无所谓。
不过周太监显然不清楚他的想法,略一沉吟道:“皇上只是吩咐杂家来向张大人问策,倒也没说要大人跑一趟,大人既然有事要忙,就让杂家代你回禀皇上,如何?”
他这么一说,张云逸也不好再说,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过道:“劳公公辛苦一趟,小小心意,聊表歉意!”
“哎哟!张大人这是什么话,快莫要打杂家的脸了,杂家只是皇上跟前一个跑腿的,张大人可得多给些跑腿的机会,否则,可不是连这点用处都没了吗?”
推搡了半天,张云逸见他不似做伪,也就将银票收回。
“那改天再请周公公喝茶!”
“诶!”周太监闻言,脸上顿时笑开了花,“那感情好!张大人先忙,杂家就先回宫复命去了。”
说完,又冲张云逸微微点了点头,方翻身上马。
他虽然对张云逸极尽谄媚,但全程对贾雨村和贾琏,连一眼却都欠奉。
这倒是不难理解,对于这些太监来说,别管你官做的多大,什么世家门阀,在皇帝面前说不上话,都是白搭。
更何况,以贾琏和贾雨村的身份,还真未必入得了人家的眼。
一鲸落万物生,戴权死后,宫里的首领太监们,虽然品级上没什么变化,但去皇帝身边听用的机会,却大大增加了。
这个周太监周贤贵,便是其中较受正庆帝信任的一位。
只是,他们跟在皇帝身边的时日还浅,比不得戴权,对于张云逸这个皇帝身边的红人,自然不敢端着架子。
周太监人虽然走了,但留给众人的震撼,却久久不曾消散。
贾雨村自不必多说,看向张云逸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热切。
而一旁的赖大,不自觉的将腰躬的更低了些。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以往只听他颇受皇帝信任,但究竟信任到何种程度,却没个底。
见到这般光景,那股子憋屈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此前,张云逸借着他给儿子求官,言语之中隐隐有收用的意思,又听他隐隐有收拢之意,还生怕他会在荣府留下什么手尾,要自家帮着收拾烂摊子,他心下还有些为难。
如今,却巴不得能交上一份投名状,帮忙收拾些不好言说的烂摊子。
心下更是暗暗打定主意,回去后不但要叮嘱儿子,还得好生提点一下赖升,免得他不知深浅,连累了自己一房。
即便是贾琏,在听到张云逸喊出那声周太监的时候,也是浑身一怔。
嘴角抽搐道:“这周太监莫不是敬事房的管事太监?”
“咦?”张云逸疑惑道,“琏二哥莫非周公公认识?刚才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贾琏面露一丝尴尬道:“听……听过,只是未曾见过。”
男主外,女主内,荣府内宅由王熙凤执掌,但外头的迎来送往,却是由他负责。
元春在宫中做女官,宫里自然少不得打点。
而管理宫女太监,兼管皇帝房事的敬事房,更是重中之重。
只是,贾家与这周太监没什么交情,素日里打点更是连人都见不着,只能与下头几名亲信结交。
而今骤闻这太监,居然是一直巴结不上之人,心中的震撼也可想而知了。
其实,单论与宫里的关系,荣府比还不得当初的宁府。
宫中自成一系,若非贾敬陪着皇帝修道,又搭上了宁王,戴权也未必肯给他面子。
饶是如此,原书中收贾珍的银子,也一样不手软。
贾雨村似乎看出贾琏的尴尬,冲着张云逸再度拱手道:“今日承蒙张兄弟拨冗相迎,他日定当登门道谢!”
他不知不觉间,连称呼都改了。
张云逸倒也没带着有色眼镜,笑道:“雨村兄严重了,我与雨村兄也算有缘,个中缘由,咱们改天再坐下来,慢慢细谈。”
他口中的有缘,自然是因香菱而起。
自打接回了封氏,他对贾雨村的印象便有些改观。
当初贾雨村确实受了甄士隐的恩惠,但他知道了甄家的遭遇,也是给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的。
古代一封银子是五百两。所以才有骂人时说二百五,其实是谐音半疯之意。
而锦缎比丝绸的价值还要更高,四匹锦缎也有千两之多。
只这两项,就足有两千两银子,这可是当初甄士隐给他的四十倍之多。
更别提之后娶娇杏还给了一百两金子。
见识了现代多少人借钱反借成了仇人,只这一项,贾雨村就算不得忘恩负义。
至于贾家,若非有林如海修书举荐,贾家会帮他的忙?
这个情,是记贾家还是记林如海,想必贾雨村心中也有一本账。
至于香菱。
或许是得罪四大家族的代价太大,而做出的取舍罢了。
世人总是趋利避害,为了五十两银子的恩情,又已经四十倍奉还,是否还值得搭上前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至少张云逸自己做不到,也不会强求别人。
贾雨村闻言,脸上闪过一抹疑惑,可见张云逸面露笑意,却也不再多问。
……
第157章 草蛇灰线
荣府的一辆马车内,琥珀看着撩着窗帘,看向不远处的鸳鸯,忍不住打趣道:“姐姐莫不是在瞧琏二爷?”
将林黛玉送上了轿,恰巧看见远处奔驰而来的太监。
上了车,她便忍不住好奇,撩起窗帘,看了过去。
待见到张云逸与那太监谈笑风生,愈发舍不得放下。
原先,贾母有意促成这桩姻缘,她只当是看上了张云逸的人和财,而今,却认识到了他的势。
被琥珀这么一说,她也不好意思再看,只得放下了车帘,轻叱道:“别胡说!”
琥珀哂笑:“这里又没有外人,姐姐又何必害羞?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能给爷们做个通房、侍妾,也是求之不得了,府里除了宝玉和琏二爷,谁还能得姐姐青眼?
不过,宝玉好是好,就是身边的人太多了些,又有袭人、晴雯老母鸡似的护着,前儿还听玉钏儿说,太太要把她姐姐也给宝玉使唤,倒是不如琏二爷跟前人少清净!”
“没有的事,你可别瞎说,这话要是被二奶奶听到,小心撕烂你的嘴!”
她做势要去抓琥珀的双颊,琥珀却不以为意,一面笑着躲闪,一面道:“怕什么!便是二奶奶还能越得过老太太去?平儿姐姐那是二奶奶的陪嫁,如何比得了姐姐?只消老太太点头,二奶奶又岂敢说出个不字?”
“我看是你这个小丫头思春了,再敢乱嚼舌根子,改明儿我就跟老太太说去,把赏给琏二爷得了!”
琥珀咯咯笑道:“那可不成!我可没姐姐这般受老太太喜爱,受了欺负可未必有人替我做主。”
鸳鸯闻言不禁想起了赵姨娘,叹道:“莫要再胡言乱语了,老太太还能护得了一辈子不成?”
不成想,琥珀却笑道:“果然!我就说姐姐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盯着二爷,原来是担心这个!要我说姐姐也太过谨慎了些,二爷成婚也有几年了,二奶奶肚子一直没个动静,倒不如乘着老太太身子康建,早些过去,倘若生出个一儿半女,以后谁还能奈何的了你……”
鸳鸯连忙捂住她的嘴,低声斥责道:“你不要命了!谁说非得一定是府里的爷们?”
原先,她担心泄露了想法,如今却担心琥珀误会,将这些胡话传扬出去。
“啊!~”琥珀惊诧道,“不是府里?姐姐莫不是相中了逸大爷?”
鸳鸯顿时羞红了脸,唬着脸道:“你个小蹄子,愈发没了规矩,咱们做奴婢的,哪有资格说这话……”
说到这,她不免有些心虚,看向琥珀道:“你可别出去乱说……”
“姐姐放心!我还能害了姐姐不成?不过是替姐姐着想罢了!”
这话虽然不假,但她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贾母身边的丫鬟,自然以鸳鸯为首,可袭人、晴雯这两个已然被送给了宝玉,余者也就他和玻璃还算得用。
鸳鸯掌着贾母的私库,哪怕她跟了贾宝玉,贾母也不会有什么不放心。
可若是跟了贾琏,形势则大不相同。
这也是她有意无意拿贾琏说事的原因。
而相较于贾琏,张云逸这个外人,自然是更好的人选。
只是,想法再好,也得能够成事,否则,终究只是空欢喜一场。
她撩开窗帘,看向外头的张云逸,沉吟道:“逸大爷虽好,可终究是外人,倘若是自家亲孙儿,老太太自不会有意见,逸大爷的话,老太太怕是未必舍得……且这种事姐姐又不好说,可如何是好?”
对此,鸳鸯早有打算,只是这事关系到迎春的名节,她也不好多言,加上窗帘被琥珀掀开,不自觉的又被吸引了主意。
外头的贾雨村已然不见了踪影,只有赖大陪着张云逸和贾琏。
聊不多时,却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冲着贾琏行礼道:“东西都已经装车,还请二爷示下!”
一旁的赖大看向来人,叹道:“秦之孝!一别十数年,没想到还能有再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