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吏! 第19节

  总之,往高了说,往大了称呼准没错。

  张汤听到一句张公,哑然失笑,年纪轻轻的他不是未来的酷吏张汤,听到已经是长安豪侠的郭解,对待一个县尉张口闭口一个张公。

  也是忍不住暗自欣喜。

  两人的关系瞬间拉近很多。

  张汤笑道:“本吏就直言不讳,不再与你这位长安豪侠绕圈子,贾子光私藏触犯大罪,不能留了,官寺又不便调动徒隶前去围剿,本官的意思是想让你召集游侠儿前去袭杀,做成此事,官寺有重赏。”

  魏其侯窦婴的宾客私藏甲胄,牵扯很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当前,只有他和赵禹知晓,还有一名厨啬夫。

  厨啬夫不能留。

  张汤和郭解的关系亲近不少,及时停止说出口的私藏甲胄,只是说了一句触犯大罪。

  “张公放心。”

  郭解从坐枰上站起来,郑重其事的说道:“若是不能杀死贾子光全族,郭解提头来见。”

第31章 彘

  当月中旬刚过,天气始暖,长安东、西两市越发繁忙,运送一锺锺酒浆甘醪前往师子圈,公卿外戚又在观赏角抵手搏耍剑,平帻庶民的日子苦了很多,出门伐茭草,用踏碓舂米,田地也要始土、窖粪、条桑。

  长安官寺的便坐,气氛比起往日多了几分焦躁。

  小重檐的黑瓦廊庑门口,站着数十名角抵手,头不着冠,只束发髻,赤着上身,穿短,腰系长带,皮肤露在外面丝毫不嫌冷,一个个膀大腰圆,浑身都是肥膘,像是一头头人形的大彘(zhi,猪)。

  朱安世暗自思付,饶是以他手搏猛虎的骁勇,杀死一名角抵手也需五十金。

  他只认钱。

  除了天子以外,上到公卿外戚,下到平帻庶民,都有一个市价。

  五十金足够说动他出手杀死一名县尉。

  市价高达五十金的角抵手,廊庑门口足足有数十人,全是南皮侯窦彭祖养在第舍贵里的家奴,每年耗费钱帛多达一县赋税,只为供他享乐嬉戏。

  窦彭祖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穿一件茱萸锦深衣,紫褐色布料,朱红色花纹,以带着短梗茱萸纹与菱纹、空心点子组成重复循环的图纹,工序繁杂,极其名贵。

  唯有中二千石以上的公卿,以及列侯外戚,方能穿得起茱萸锦。

  窦彭祖躺在一张锦榻上,身体胖如球,像是一个四肢短小的大肉球,下颌的赘肉很多层,满是肥膘的角抵手在他面前都显得瘦小。

  旁边,站着几名女婢,手里捧着漆,盛满了蜜浆和马酒,不停喂给躺在锦榻上的窦彭祖。

  清瘦的张汤看在眼里,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肚子内也有一种恶心的感觉直冲喉咙。

  马酒是乳酪,本就是很油腻的饭食,又在乳酪表面浇了一层蜂蜜做成的浆。

  张汤只是闻到味道,几乎受不了甜腻的滋味,肚子一阵翻江倒海,如若不是性子坚毅,早就跑到黑瓦廊庑外面呕吐。

  窦彭祖一脸的享受,吃在嘴里,露出甘之如饴的神情。

  “南皮侯。”

  贾子光躬身站在旁边,愤愤不平的说道:“阳翟原氏私藏甲胄,完全是构陷,不过是郭解公报私仇,在长安做出灭人满门的罪行,试图用私藏甲胄掩盖过去。”

  京县做官,难就难在公卿列侯众多。

  不过是杀光了都亭十余个闾里,其中一个闾里闳门里巷的一户人家。

  放在其余郡县,最多惊动县尉。

  京县却惊动一位列侯,还是外戚窦氏的一位列侯。

  窦彭祖说道:“来人,去把那个小小的都亭长郭解抓来,扔进本侯的彘圈,倘若他能从野猪的嘴里活下来,便饶他一命。”

  窦彭祖生性残忍,效仿天子的师子圈,营建了一座彘圈,其中全是体格很大的野猪,任何东西都吃,甚至比起熊豹还要危险。

  野猪是平齿,吃人能把骨头都嚼碎,最后连个渣都不剩。

  窦彭祖每次脾气暴虐的时候,杀了身边的家奴、女婢,往往扔进彘圈毁尸灭迹,尸体被大量野猪吃的干干净净,血迹都被舔干净。

  不会留下半点的罪证。

  张汤想起自己曾经不顾劝阻,坚持前往彘圈查案鞫狱,看到密密麻麻的野猪,体格庞大,满身筋肉,气味更是骚气冲天。

  他忍不住头皮发麻。

  任何人扔进彘圈,顷刻间就被密密麻麻的野猪吃光。

  “爰书已经封存。”

  旁人在窦彭祖面前早就吓傻了,张汤却硬着头皮说道:“郭解无罪,按照朝廷的律法,任何案子的审理一旦封存爰书,便已经结案,南皮侯无权抓走郭解,何况他是官寺的一名少吏,穿着官衣,佩戴青绀绶象牙印。”

  郡太守不敢得罪南皮侯窦彭祖,何况是长安尉。

  在旁人眼里或许是个长吏,在窦彭祖眼里不过是个小小的京县县尉。

  窦彭祖斜瞥一眼张汤,张着大嘴说道:“本侯不是在与你商谈,你也不配与本侯商谈,去把赵禹叫来,长安令勉强能与本侯说话。”

  张汤一脸的严苛,站在便坐的门口,下定决心保证汉律的公允。

  “即便你是南皮侯。”

  张汤认真的说道:“也不能徇私枉法,魏其侯来了站在小吏的面前,也绝不允许魏其侯践踏汉律!”

  窦彭祖微微抬起头,看着一脸认真的张汤,脸上出现几分暴戾,已经在暴起的边缘。

  “呵呵。”

  贾子光谄笑一声,献计道:“南皮侯听闻了郭解手搏猛虎的大名,想要见识他在彘圈与野猪手搏,怎会变成徇私枉法,张上吏莫要信口雌黄的诬赖南皮侯。”

  窦彭祖脸色的稍霁,看向贾子光的眼神,多了几分赏识。

  张汤瞪了一眼贾子光,怒视他,却又其他阻拦的良策。

  长安上层的尚武之风颇浓,谁也无法阻拦窦彭祖见识郭解手搏野猪的场面。

  偏偏彘圈的野猪太多了。

  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郭解死在彘圈内?

  情形万分危急。

  “啪!”

  一袭绛缘黑色深衣进入便坐,桑弘羊抬手一巴掌,重重扇在贾子光脸上,冷声道:“滚出去!长安官寺的便坐岂是你这种小人能够进来。”

  “你!”

  贾子光大怒,正要反驳,瞧见来人是侍中桑弘羊,瞬间怂了,憋屈的站在锦榻旁边不敢说话。

  “打狗仍需看主上。”

  窦彭祖的面色一沉:“你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的都亭长,得罪本侯?”

  桑弘羊莫不是患了心疾疯病。

  竟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都亭长郭解得罪南皮侯。

  着实匪夷所思。

  “得罪?错了!”

  桑弘羊拿起旁边的酒卮,嘴唇发干的他,灌了一大口黍酒:“本官放下手头很多要事,风尘仆仆的从长安城外赶来,不是为了得罪南皮侯,是为了保住郭解送来的四千石粟,七千石黍,以及一百金。”

  一万一千石粮食。

  还有一百金。

  郭解竟是把阳翟原氏的家资全部送给了桑弘羊。

  送给了天子的钱袋子。

  窦彭祖的脸色骤变,若是杀了郭解,一万多石粮食足够引起天子的训斥。

  “掌嘴!”

  窦彭祖暴戾的看向贾子光:“险些因为你恶了桑侍中,来人!重重掌嘴!”

  不是恶了桑弘羊。

  是恶了天子。

  “啪啪啪!”

  便坐内出现很响的耳光声,几名一身肥膘的角抵手,使出蛮力重重扇在贾子光的脸上。

  贾子光眼冒金星,脑子‘嗡嗡’乱响,整个人吓傻了。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出城,躲进城外的甲舍院落内。

第32章 甲舍院落

  长安城外的北面,沿着渭水修建了一道城墙,是为外郭墙。

  外郭墙和长安城墙之间的地域,称作郭。

  贾子光建在城外的甲舍院落,位于郭内,许多豪强富贾皆在郭修筑了大型院落,前后两院,回廊环绕,建有正房、配房、灶房、溷(hun)轩。

  甲舍院落内除了居住的屋舍,还有蚕室、织室、粮仓、麴室又称曲室,用来制酒的作坊。

  可谓是竹木成林,六畜杂果,檀漆桑麻,闭门成市。

  郭解带着众人出了直城门,坐着白布盖车朝北赶去,听到卫广一脸羡慕的介绍甲舍院落,暗道甲舍院落很像魏晋的门阀庄园,只是比起圈山占河的门阀庄园规模小一些。

  豪强朝着地方世阀望族的过渡,已经初见端倪了,看来此行需要更加谨慎。

  “四千石粮食是分给二三子的搏命钱。”

  郭解侧着身体,靠在白布盖车的车上,叹息道:“本吏很缺买爵赎罪的钱帛,却也不能拿着兄弟们搏命挣来的钱,用来买自己的命,仅此一次,往后莫要把分润的利钱交给官寺。”

  四千石粟的市价是四十金。

  绛服游侠儿也把自己分润的利钱拿出来,凑足五十金,再次帮着郭解买爵赎罪。

  如今,他的买爵赎罪进度已经达到4%。

  “一些身外物,兄长拿着便是。”

  卫广一身华服,手持骑戟,一杆很长的卜字铁戟,腰别错金银二尺剑,骑着极其引人注目的红鬃马,鬃毛亮如红绸,马身雄壮,一路上引得不少豪强频频侧目。

  河西马是西汉最好的马匹,卫广偷偷从平阳公主贵邸牵出来的红鬃马,更是上等中的上等。

  他偷摸骑着红鬃马出门,嘴上说的是出城遛马,其实是撑场面。

  每逢一辆衣车路过,跪坐在车内的豪强,打开窗,看向一身华服骑着红鬃马的卫广,伸长脖子,盯着红鬃马直到消失。

  卫广一脸的眉开眼笑。

  五陵少年时不时纵马路过,望着卫广胯下的红鬃马,满脸羡慕。

  卫广更是暗自窃喜。

  “你呀。”

  张骞看不惯卫广的张扬,摇头道:“此次出门,又不是踏青交友,你骑着平阳公主的河西马出门,引人注目,难免会给兄长惹来祸事,平时做事张扬也就罢了,今日怎能如此吸引旁人的目光,一路上全在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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