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吏! 第2节

  “莫要妄议朝政,当心惹来一身的祸端。”

  厨啬夫瞪一眼马蹄地灶旁的几人,告诫道:“你等管好自己的肚皮,应当想好下顿饭吃甚,若是被公车大谁卒听了去,皆是少不了一个劓(yi)刑。”

  大谁卒是宫中司马门的宿卫,隶属于公车司马令。

  公车司马令隶属于卫尉,卫尉所辖禁卫众多,主掌宫廷各宫殿宿卫,卫尉的属官有公车司马、卫士、旅贲三令、三丞。

  吏民若向皇帝上书,由公车司马转达,大谁卒更是有着侦缉捕盗的权力。

  众人闻言,瞬间变了脸色,朝着非常屋门口探了探平帻脑袋,生怕风雪交加的门口冒出一名大谁卒。

  郭解看着几游侠儿心有余悸的样子,暗自思付:“大谁卒多半是类似于曹阿瞒的校事官,朱八八的锦衣卫,嗯,汉武帝建立的绣衣直指更像锦衣卫,大谁卒反而像是捕风捉影的东厂番子。”

  他心中一凛,河内郡不比长安,往后行事多加警惕。

  莫要祸从口出。

  厨啬夫虽说市侩了些,心眼不坏,警醒了口无遮拦的游侠儿,提着一只陶缶走向隔壁房舍,陶缶里传来一股鸭的香味。

  他身后跟着一名窈窕少女,修眉细眼,梳着低髻,身穿一件素色襦裙,素朴的黑底,却趁着红线菱花,衣襟下饰着红边,别有一番韵致。

  想来是一名秀外慧中的女子。

  窈窕少女的俏脸未施粉黛,姿容出色的脸蛋细腻白嫩,在一众枯黄黑瘦的平帻庶民里格外显眼,很符合‘肤白为美,唇口以红’的美人样貌。

  众人痴迷于盯着菡萏芙蓉般的少女。

  只有张郎官一人,盯着少女手里提着的一锺(zhong)酒,咽了咽口水说道:“食时日寒,上吏可否沽些酒水,过几日必定奉上酒钱。”

  厨啬夫瞥他一眼,讥笑道:“陶锺里盛放的是(dong)马酒,送给隔壁陵邑少年的酒浆,你若想吃便拿去。”

  众人听到马酒三个字,狂咽口水,缶里的醋饭都没了滋味。

  郭解也是口齿生津,望着厨啬夫手里的马酒不停吞咽口水,甚是眼馋。

  马酒不是酒。

  是一种用牛、羊乳做的乳酪。

  自从先秦时期开始,牛羊乳便是上层贵族眼里的珍馐,可以直接饮用鲜奶,也能用来制作乳酪。

  太仆官下专置马令,专门用来制作乳酪,所以被叫做马酒。

  郭解许久没有尝过糖的味道,更别提带着奶香的香甜乳酪,听闻陶锺里的酒浆是马酒,颇为意动:“上吏,能否卖些”

  厨啬夫对待郭解还算客气,摇头道:“君子莫怪,马酒是专门提供给陵邑少年的上等饭食,地位不够,不敢擅自卖给你。”

  郭解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能目送厨啬夫端走冒着乳酪香的马酒。

  一旁的张郎官却是有些愤愤不平:“陵邑少年不过是一群膏粱子弟,整日沉溺于声色犬马,未曾杀过一名匈奴人,有何资格吃马酒。”

  郭解听到厨啬夫和张郎官不停提起的陵邑少年,对于陵邑制有更多了解,越发忌惮陵邑制。

  汉代的天子借着陵邑制迁徙各地豪强,巩固地方郡县统治的同时,也充实陵邑的丁口,使得陵邑肩负强干弱枝和抵御匈奴的两大重任。

  高祖长陵、惠帝安陵、文帝霸陵等陵邑成为权贵豪强聚集的地方,不管是公侯外戚,还是春秋战国便经营郡县的旧贵族,谁也逃脱不了,只能举族前往陵邑。

  陵邑少年便是这些权贵豪强的后代,也是后来‘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里的纨绔子弟五陵少年。

  权贵豪强都逃脱不了陵邑制。

  何况是他。

  郭解心里焦躁,直接说出此行来到长安的目的:“我欲投在平阳长公主门下做个宾客,可否介绍长公主平日里的喜好传闻,若是属实,必有重谢。”

  他再次几枚官铸的半两钱,摊放在手心散发着诱人的黄澄澄光泽。

  谁知,非常屋里其余客人却是露出讥笑。

  正在烤火取暖的亭卒同样是出现讥笑神情,都在嘲笑郭解的自不量力。

  自从天子刘彻登基以后,一母同胞的平阳公主尊为长公主,身份的极其尊贵。

  驿亭里的一人,居然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成为平阳公主门下宾客。

  无稽之谈!

  断无任何可能。

  “彩!”

  张郎官却是突然高声喝彩,面色激动:“大丈夫不能五鼎食,就当五鼎烹!”

  “砰!”

  这时,窈窕少女走进来,拿出一卷木牍扔在平帻客人面前,呵斥道:“张骞!你做大丈夫以前,先偿还了拖欠大父的饭食钱。”

第3章 师子圈

  张骞涨红着脸想要辩解两句,试图挽回颜面,却又找不到辩解的借口,最后只能讪讪的说道:“我张骞定会青史留名,不会短了你的饭食钱,过几日便把饭钱送来。”

  穷则思变。

  他心里暗暗发誓,大丈夫岂能白活一回,早晚成就一番青史留名的大事!

  张骞?

  郭解心里一惊,不知眼前这名郎官是与博望侯重名,还是真的张骞,无论真假,今日的一餐饭没有白费,甚至是赚大了。

  “瞧你颇有勇力。”

  张骞脸上挂不住,赶忙转移说辞:“未央宫西南有一座师子圈,你若是能角抵手搏耍剑,在外戚权贵面前搏杀一只师子,或是彘、虎,说不定会被平阳公主看上,带去日常居住的公主邸,从此成为平阳公主身边的一名宾客。”

  长安有兽圈九,彘圈一,皆是天子修建的兽圈,豢养彘、虎、熊罴等猛兽。

  搏兽是外戚权贵最热衷的角抵,每年的秋冬之际,天子都会命令武士在兽圈的搏兽。

  搏射禽兽,天子登此以观。

  大汉上层弥漫着浓重的尚武之风,权贵豪强亲自参与搏兽,彰显自身的武力。

  史载,汉武帝可以‘手格熊罴’,‘手格猛虎’。昌邑王刘贺登基称帝以后,‘驱驰北宫、桂,弄彘斗虎’。

  郭解仔细琢磨起来,角抵手搏耍剑是个扬名的捷径,也能发挥这具身体最大的优势。

  擅长剑术,甚至能够一人搏杀数十人。

  非常屋外的大雪渐歇,门前的道路上覆盖一层积雪,行商和役卒陆陆续续出现在街巷,空无一人的藁街多出几分人气。

  大雪变成盐粒小雪,寒风依旧料峭,街上已经可以走人。

  郭解站起来,挎剑走到黑瓦挑檐下,望着到处一片白皑皑的街巷,准备前往柳市去找好友籍少公,也是他在长安的落脚地。

  师子圈搏名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需要了解平阳公主的动向,等到她前往师子圈观赏的时候再出手。

  他转过身去,想要与张骞打个招呼便走。

  不曾想张骞已经走过来,主动说道:“我的好友甘父在柳市有处一室二内的屋子,若是不嫌,今晚睡在同一张榻上,就当是还了餐食的情谊。”

  “同榻而眠?”郭解心里一动,睡在同一张床榻可以加深双方的情谊,张骞嘴里提到一名叫做甘父的好友,断定他多半是开通西域的博望侯。

  甘父又叫堂邑父,是个胡人,扈从张骞出使西域,途中艰辛,凭借一手精湛的箭术射死禽兽充饥,后来与张骞一起遭到匈奴的抓捕,被俘十余年始终追随未改心志的张骞,直到十三年以后找到时机,扈从张骞一起逃离匈奴。

  郭解心道,甘父虽然是个胡人,却能追随张骞十几年不投降匈奴,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叨扰君子。”

  郭解作揖道:“我有一好友名叫籍少公,住在柳市,劳烦你前面带路,到时把籍少公一起叫来,买上一锺酒,你我几人畅谈一番。”

  君子是比较尊敬的称呼。

  张骞脸色一红:“我哪里当得起君子的称呼,不过一个穷苦的底层郎官,饭都吃不上,直接称呼我的姓名便可,不知你的姓名”

  “救命啊!”

  “有猛虎,救命啊!”

  “师子圈里的猛虎跑出来!”

  “猛虎?”郭解、张骞两人浑身一激灵,手掌快速摸向腰间,拔出革鞘的二尺剑,略微弓着身子,盯着藁街的尽头。

  直教人头皮发麻。

  不远处,出现两只斑斓猛虎,体型庞大,凶猛异常,正在啃食两具庶民的尸体,一只猛虎一口咬碎庶民的平帻脑袋,另一只猛虎的虎掌用力一拍,当场拍烂庶民的平帻脑袋。

  郭解、张骞看在眼里,忍不住心惊肉跳。

  非常屋里其他人更是肝胆欲裂,包括亭卒在内,连滚带爬翻过后墙的窗棂(ling),有多远躲多远。

  只有那名穿着华服的人,咬着牙,压抑住心底的恐惧,来到非常屋的门口:“若是我跟着逃走,肯定会被人瞧不起,情愿被猛虎咬死,被人看不起!”

  郭解心里一沉:“难怪武松打虎这么有含金量,在猛人辈出的水浒传里,武松只凭借打虎便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甚至从一个平头老百姓直接变成县公安局副局长,原来老虎的凶猛程度如此骇人。”

  他转身走进非常屋,抄起一名亭卒遗落的环首刀,握在手心再次走出来。

  环首刀冰凉的触感,减轻他作为一个人对于猛虎与生俱来的恐惧。

  “两只猛虎。”

  郭解一手握着二尺剑,一手握着环首刀,眯着眼说道:“我身上背着不少血债,欲要买爵赎罪,两只猛虎应该能卖不少钱。”

  张骞、卫广惊呆了。

  望之生畏的猛虎,落在郭解的眼里竟是变成了半两钱?

  藁街两侧躲藏的人,全都惊呆了,震惊的看向突然冒出来的郭解。

  只见一片雪白的藁街中间,寂静无人,全都仓皇逃窜躲进附近的房屋里。

  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郭解独自一人站在满是积雪的藁街中间。

  白茫茫的风雪里。

  他独自一人面对猛虎。

  张骞心头一震,咬牙道:“今日杀虎,即便不能名见青史,也能在杂闻野史上留有一行字‘建元元年,张骞于藁街搏杀猛虎’。”

  他想到此处,心情激荡起来,怒喝一声跟着冲了出去:“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死的籍籍无名!”

  华服少年卫广看到只能自己一人躲在非常屋门口,突然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四周看过来的目光似乎充斥着鄙夷。

  他喜好华服,正在于不想被人瞧不起。

  三人站在非常屋门口,只剩他一个人不敢上前,做了畏惧猛虎的软脚虾。

  “喝!”

  卫广大喝一声,义无反顾的冲出去:“今日纵是身死,不愿被人瞧不起!”

  “哈哈!”

  郭解回头看见张骞、卫广两人跟过来,大笑一声,信心大增:“一只猛虎尚能应付,两只猛虎必然捉襟见肘,左边那只猛虎交给你们二人,我来搏杀右边那只猛虎。”

  张骞、卫广重重点头,紧握二尺剑,心里暗暗后悔没有携带强弓,若是手持弓弩,面对凶残的猛虎多几分战胜的把握。

  郭解大步前进,主动迎击过去,左右手握着二尺剑和环首刀,发出一声长啸。

  “今日定要斩下尔等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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