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金伐宋,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66节

  从来以泼皮存身的张八九黯然摇头:“莫说庄主不敢出祠堂了,就算庄主出来,这种场面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不是全庄齐心对付外面的一百甲士。而是一千多口子人加上那一百甲士,一起对付咱们二十多人……不对,不到二十个,最起码那打人的小周绝不会对他父母兄弟举刀。”

  张二十三登时沉默,而那小周厮打完持弩之人,竟是一刻不停,径直去拔门栓,随即奋力拉开大门。

  其余之人只是沉默望着,没有任何人上前阻止。

  张二十三只是苦笑。

  想要坚守的别说二十人了,连三个人都没有。

  然而张二十三回头时,却见张八九从腰间抽出一把解腕尖刀,从容说道:“俺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从来只是个泼皮身,只赖庄主看顾,按理说应该为庄主奋死,但今日之事着实为难。拒父老为不义,叛庄主是为不忠。今日既全了义举,也应该以死谢罪,以命尽忠才对。”

  说罢,张八九将解腕尖刀狠狠插进了自己胸口,又奋力一搅,在张二十三目瞪口呆之中仰面倒地。

  血流如注。

  此时祠堂中闭门不出的张丑依旧不知道,理论上他的最后一名死忠,已然身死。

  庄外的陆游不知道墙内正在发生一件十分符合封建主义价值观的事情,他见到庄门被缓缓打开,终于畅快的笑出了声。

  陆游自然也晓得庄内空虚,可以很轻易的就打进去,难道这八百俘虏是白捉的吗?但张家庄主动打开打开大门,与忠义军整顿兵马打进去是两个性质完全不同的事。

  后者是以兵,前者是以德。

  以兵可以让人屈服,但让人归心必然要以德。

  “进庄!”

  陆游大声命令。

  甲士排着整齐的队列,夹着中间那一长串俘虏,在寻常农人庄户几乎迫不及待的引导下,向着靠近庄子中心的校场走去。

  无论是断头路、陷阱又或者是岗哨、木栏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这一些列原本用于保护庄园不会陷落的狠辣手段,在本庄庄户的引导下,被轻易绕过了。

  直到这时候,依旧呆立在庄外的张白鱼,虽然没想明白为什么张家庄被骂了两句就开门了,却也模模糊糊意识到,什么叫拉扯人心的手段了。

第124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完)

  俘虏放归工作十分顺利。

  这是句废话,这种事情哪里会有不顺利这一说?

  事实上,许多俘虏被家人领走之后,立马就抗上农具,加入了抢收秋粮的大军。

  饶是如此,在详细登记完这些俘虏并且放归之后,也已经到了傍晚。

  毕竟算上新招募的随军文书,忠义军中识字的不能算少,可也不能都来张家庄,因为北边依附张丑的数个小庄子中,也在做同样的事。

  这也就导致了就连张白鱼这种武将,也被陆游临时抓了壮丁,做了一下午文书工作。

  做完之后,日头西沉,许多已经完成秋收,将庄稼收割回家的农人不自觉的聚集在了校场上。

  陆游将最后一名俘虏放归后,锤了锤老腰,连备好的晚饭都没吃,就带着一百甲士加上一条张白鱼来到张家祠堂大门之外。

  “张丑!事到如今,还有何言语?”

  陆游没有命令甲士破门,而是在祠堂外立定,奋力来喊。

  良久不见开门,陆游朝着夹在甲士中间的两人努了努嘴:“你们二人进去劝劝他。”

  那二人正是马金陀与张百草。

  他们对视一眼,也不敢言语,张百草连忙上前,推开了祠堂的大门。

  马金陀却在后面愣了愣。

  这祠堂大门原本就是被虚掩的吗?

  来不及多想,两人来到祠堂大堂,见到了张丑正独自一人跪在众多灵牌面前,披头散发如同鬼魅。

  他听到大门声响,浑身一个激灵,却是连头也没回。

  “大哥!”

  “大哥!降了罢。”

  马金陀与张百草上前几步,并没有来到张丑身前,而是在他身后恳切出言劝告。

  “二郎,阿陀,俺……俺对不住你们……”张丑第一句话却不是在说降不降,而是声音颤抖着出言道歉:“俺贪生畏死,把你们扔在战场上,俺自己却逃回来了。”

  张百草浑身尘土,狼狈异常,却是连擦伤都没有,闻言也是尴尬:“大哥,不说这个了,宋人……忠义军也没有为难俺们,庄户都已经放回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张丑喃喃自语几句后,终于颤抖出言:“二郎,阿陀,你们降了吧,俺……俺暂时还不能降。”

  “大哥,你这是要作甚,你还真成了大金国的忠臣孝子了吗?!”

  马金陀终于忍耐不住,他因为从马上摔下来,虽然没有受重伤,但一些擦伤却是免不了的,此时扯着嘴角的伤口说道:“大哥,你这时还想打吗?咱们论治军治政、论兵法韬略、论收拢人心,哪点能比得上那忠义军的魏公?

  俺还听闻还有个扎手点子唤作刘飞虎子的,此次在外公干没有回来,忠义军都说,若他还在,一个冲锋就能把咱们全蹉踏了。你还不降,莫非让张家庄忠心的全都跟你一起去死不成?”

  张丑脸如金纸,却依旧摇头:“没说不让你们降,俺属实不能降……”

  马金陀打断了对方言语:“你还记得张八九吗?你回来的时候让他守住庄门?”

  张丑终于回头,目露迷茫。

  “你把庄户都关在了外面,庄户要入庄,你却有令要关门。张八九只能将庄户放进来后,自尽以全忠义。”马金陀浑身颤抖:“你以为……你以为你说一句让别人投降就可以了事吗?会有人追随你去死的!”

  张丑长叹一声,掩面以对:“张八九……张八九……俺平日只当他是个泼皮,竟连个大名都没有给他取……”

  说着,张丑再次向灵牌重重叩首,随即站起身来,脱去上衣。

  “你们过来绑了俺。”张丑吩咐说道:“俺不会降,也不会反抗,但俺要等一句言语。你们不会负俺,俺也有万万不能相负之人。”

  片刻之后,祠堂大门打开,已经脱去上衣只着筒裤的张丑自缚而出,踉跄向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陆游身前,双膝跪地。

  陆游正色问道:“可愿降?”

  张丑抬头,嘴唇蠕动片刻,方才犹豫摇头。

  陆游愕然,随即再次询问,声音已经转厉:“为何不愿降?是为了给盘剥你们的金国尽忠吗?”

  张丑再次沉默片刻,方才在周围一片火把的映照下艰难出言:“俺的田产可以全部献出,俺的家财也可以全用来劳军,可俺却不能降,需要听俺兄长何伯求的言语。若俺兄长说愿降,俺就愿降。”

  张丑说此话时还没有意识到,其实他对于前途已经极其悲观了,他心目中那个能耐非常的何伯求未来也只有降或者死而已。

  陆游闻言稍稍放松,诚恳问道:“若那何伯求选择死,你也要一起死吗?还有,你须知晓,如你这般身份,第一个归顺之人总归是有所说法的,你若是要等何伯求,这个说法可就要给他了。”

  张丑终于难以忍耐,流下泪来:“兄长让俺最起码要撑住二十日,俺却无能到这个地步,连十日都没过就让大局在俺这里崩塌,若不是着实贪生畏死,俺早就以命谢罪了,如何敢想前途?若兄长不降,俺就跟着一起死好了,也算全了往日恩义。”

  陆游叹了口气:“也罢,祝三郎,且收押此人。”

  甲士头子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至此,张家庄连带着北边七个小庄子,十二个村子,三个市集,两个渡口一起归顺忠义军。

  忠义大军前军在前军副统制李火儿的指挥下,脱离大营向西移动。在傍晚控制张家庄的防务后再沂水畔立营,控制着最大的一个渡口,作势强渡沂水。

  原本互相联系勾结的一大片庄园瞬间被打开了个缺口,整个沂水沭河之间防御体系趋于崩溃。

  而直到此时,这个要命的消息才正式摆在了金国沂州通判刘芬的案头,与昨日忠义军派民夫协助秋收的情报并排放置,让刘芬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可以接受防线的崩溃,也可以接受被杀个尸山血海,因为此时是忠义军在攻,金军在守,对方如此气势汹汹胸有成竹的,己方不可能一点亏都吃不了。

  但刘芬万万不能接受的是,魏胜昨日才出招,今日沂水防线就呼啦啦的没了一半,而且另一半也变得瞬间不稳。

  别的不说,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送来的军报中忠义军民夫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忠义军正军又是打仗又是调动的,你崔蛤蟆作为仅剩的豪强首领,为什么没有一点动作?

  你哪怕出兵扫荡民夫,埋伏一支忠义军小队呢?

  但崔蛤蟆毫无动作。

  他可能是畏惧了,可能是被张丑兵败的消息给搞蒙了,更可能是想保存实力,但无所谓了,这种局面崔蛤蟆没有任何动作,也就说明他已经动摇了。

  刘芬将军报抄录了一份,让人送到素有智计的王夫人那里,等了许久,也只等来一个“等”字。

  是啊,现在只有等了。

  刘芬走出官衙,望向西北方向。

  这一日,天空阴沉,却依旧没有下雨。

  而忠义大军都统制魏胜自始至终未踏出大营半步。

第125章 人间儿女空恩怨

  在张家庄已经尘埃落定的同时,秋日微凉的夜风之中,一名被捆缚结实的昂藏大汉被推倒何伯求面前。

  何伯求顶盔掼甲,下马之后举着火把仔细看着那名大汉的脸,直到对方已经开始冷笑的时候,方才长叹一声:“庞十三,你来做什么?”

  大汉努力挺直身体:“请何三爷唤俺的大名庞如归。”

  何伯求默然片刻:“这是魏大刀给你起得名字?”

  唤作庞如归的大汉猛然挣扎了两下,却又被身后两人死死摁住,他只能睁大眼睛,紧盯着何伯求,咬牙说道:“请何三爷称魏元帅为魏公!”

  何伯求再次默然片刻,向一名面色尴尬的中年甲士询问:“九叔,你是从哪捉住他的?”

  “何来也,俺日你全家!俺就不该手下留情,就该用牙咬死你!”那中年甲士还没有开口,庞如归就已经扭头骂了过去。

  被何伯求唤作九叔的何来也愈发尴尬,在骂声中出言解释:“是王二圩子靠南,俺带着几个弟兄去接应粮草,见到了庞十三。一开始没认出来,可这兵荒马乱的,他一个壮汉骑健马,刀盾弓箭长矛一点都不缺,俺如何能不去盘问。

  问了两句俺俩就互相认出来了,庞十三以矛作棍,打翻了几个兄弟,也算是手下留情。最后被俺绕到身后,用渔网缠住,绑起来了。”

  何伯求怔了片刻,再次询问:“十三,你在南朝,过得还好吗?”

  庞如归喘着粗气,冷笑出声:“托何三爷的福,魏公将俺们一家赎买出来,又给俺们买了田地,让俺娶了婆姨,生了四个娃子。”

  何伯求声音依旧温柔:“那你为何来趟这浑水?安安生生的活下去,不好吗?”

  庞如归仰天大笑,声音如同在夜间寻食物的夜枭般刺耳:“何三爷啊何三爷,你莫不是忘了大小庞庄了吧?你莫不是忘了你那两位结义兄长,俺的父亲叔父了吧?他们被金贼杀了!连带着俺的亲娘婶娘兄弟姐妹数十,都被金贼杀了!你告诉俺,如今魏公北伐,俺如何不能来?!俺又如何不该来?!”

  何伯求依旧不在意,捻着下颌胡须笑道:“你想过吗,若是你死了,你的婆姨儿女该如何?”

  庞如归:“何三爷,俺的父叔被杀时,你不关心;俺全家在南朝沦为奴仆时,你不关心;如今俺来北地抗金,你开始关心了。收起你的善心吧何三爷,俺受不起。”

  何来也有心想要告诉庞如归,在南朝沦为奴仆的庞氏子弟是何伯求拜托魏胜赎买出来的,甚至出了许多钱财,却被何伯求用眼神制止了。

  何伯求上前抚住了庞如归的肩膀,再次沉默许久才说道:“十三,我没有出现在你们身前,是因为我想让你们在宋国能好好过活,不要再想发生在金国的腌事,却没有想到你会因此而怨恨我。”

  庞如归恢复平静,眼睛血红盯着近在咫尺的何伯求:“好好过活?何三爷你错了,这不是怨恨,这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时,是酒酣耳热时,是畅快大笑时,胸中猛然升起的郁郁之气,是在午夜梦回时,猛然想起自己的家仇国恨还未有报复。如今为了这一口气回家乡赴死,有何不能?死有何惧?难道俺还怕死吗?”

  “何三爷,你看你装得如同一个大善人,如同思念故去兄长的忠孝节义俱全之人。可千般万般,俺父叔终究是为了抗金而死的,是金贼杀了他们!可你,何三爷,你在为金贼效命,你在为你的杀兄仇人效命。现在你要听金贼的命令,去杀抗金的义士,去杀如你兄长一般的人物,却在俺面前装出情深似海的样子,何其荒唐?!”

  庞如归一口气说完,再难忍耐,仰天长啸起来。

  何伯求定定的看着庞如归,面容不喜不怒。

  “九叔,派几个人看好他,莫要苛待,也莫要让他逃出去。”

  在何伯求的吩咐下,又有几人向前,将兀自挣扎的庞如归捆缚得更加结实,推搡着向一片营帐而去。

  何来也望着庞如归的背影,目露担忧之色:“阿郎,你是不是忘了问他为何来此了?”

  何伯求戴上头盔,束紧皮带:“不是不问,而是我已经知道了。”

  见何来也面露疑惑,何伯求解释道:“庞十三并没有惊讶为何能在此处见到我,也知道我要去干什么。这自然是魏大刀探知了我军动向,所以来向耿贼通风报信的。”

  何来也摇头,似乎不敢相信:“魏大刀……魏公是如何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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