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207节

  龙华民惊了,一句话抛出三个问题。“谁在哪里煽动什么叛乱?”

  “辽东。”可杨寰只回了他两个字,便微微侧头看向那个小旗官。“不是叫你在外边儿守着吗,进来干什么?”

  “百户大人。”小旗官赶忙作揖道:“来了一个东司房的百户,卑职把他们给拦下了。”

  杨寰愣着一瞬,竟然笑了。“呵呵.这地方怎么会没有桩呢。”他转过身,正欲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龙华民的声音。

  “辽东到底发生什么了?”龙华民急得脑袋上都渗出细汗了。

  “看住他。别让他乱跑。”杨寰没有回头。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穿着六品武官服的杨寰一过来,郑士毅便劈头盖脸地塞了一个质问给他。

  “当然是办差了。”杨寰淡笑道。

  郑士毅听见杨寰说废话敷衍自己,一下子就上火了。“办什么差?北镇抚司凭什么到这儿来办差?你们懂不懂规矩,不知道饭要分锅吃的吗?你们怎么敢跑到我们的地盘上来抢食!”

  “您甭急啊。”杨寰还是笑。“上峰给我司下了命令,我们就来了。哪儿知道你们也在这儿呢。”

  “哪个上峰给的命令?”

  “哟。您要怎么着?”杨寰卖着关子。

  “我问你,哪个上峰给的命令?”郑士毅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

  “西厂,魏。他老人家亲自来的。”这回,杨寰更是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

  郑士毅脸色剧变,气息也骤然一滞。

  杨寰这时候开始解释了。“这群白皮猴子里出了逆贼乱党,现在要封院严查。”他也学着魏忠贤,将西洋人称为白皮猴子。“至于宫里为什么把差事交给我北镇抚司,而不交给一直看着这儿的你们,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逆贼?什么逆贼?”郑士毅的整张脸都扭曲了。

  “您早晚会知道的。”杨寰作揖行礼。“兄弟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刘和清雇来的马车停在了北安门外一个路口前。“儿,来。”不等车夫拿出垫板放好,刘和清便伸出手,将刘给搀了下来。

  “你就在这里等我。”刘和清对车夫说道。

  “接下来去哪儿,回去?还是去什么别的地方?”车夫问道。

  “回去。”刘和清说。

  “好。”车夫伸出手,指向一片没多少人行走的空地。“我待会儿掉了头,就把车子停在那边。您出来的时候,要是没见着我,也在那儿等。”在北安门附近掉头,最近也要绕一个大圈,花上至少一刻钟的时间。

  “好。”刘和清点点头,又对刘说:“儿,咱们进去吧。进去之后,你就是朝廷的药官了。”

  “嗯。”看着那堵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红漆长墙,刘那双满含着期待和好奇的眸子里,还是攀上了一抹畏惧的情绪。她挎着小包裹,凑到祖父的身边,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车夫还没走远,他也听见刘和清的话。他不由得回头,看着祖孙二人的背影,羡慕地想道:不愧是太医院的神医啊,甚至能给自家的女人都弄个恩荫。要是我也能吃上一份儿皇粮就好咯。

  一老一少走到了北安门口。却被值门的卫兵给拦了下来。“站住!这不是闲人能进的地方。”

  “我是太医院的院使刘和清。”刘和清取下腰牌,递给卫兵。

  “太医?”卫兵接过腰牌,上下端详。确认身份后,卫兵将腰牌递还。出于对医者的尊重,他的语气和神色都好了不少。“您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圈儿从这儿进城?”

  一般来说,太医进宫是走长安门再过承天门。如果只进皇城而不进宫,则走东安,几乎从不会绕道北安门进城。

  “我们要去司礼监。”刘和清收回腰牌捏在手里。

  “那您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得去跟上面请示一下。”卫兵客气地说。

  “无妨,你去就是了。”刘和清微笑点头。

  少顷,一个值班的百户在兵丁带领下跑了过来。“太医院刘院使是吧?”百户拱手问道。

  “是。”刘和清拱手还礼,并再次出示信物。

  “跟我来吧。”验过后,百户朝其他兵丁摆手示意,他们这才让开身位。

  “那就有劳了。”

  祖孙两人被那百户和几名兵丁一路带到了司礼监衙门的门口。结果又被值门的宦官给拦了下来。简单的交流之后,领班的宦官小跑回去通禀。

  不多时,司礼监的提督太监曹化淳竟然亲自迎了出来。

  “卑职见过曹提督。”曹化淳还没走近,百户便遥遥地冲着曹化淳作揖。

  虽然他们这些直上卫在名义上归所属的都督府提督,日常受都督府的训练与调配,升迁与转任也由都督府和兵部上本提请,报皇帝签字同意。但发给他们的粮饷是从皇城的仓库里出的,得盖了司礼监的印才能从管仓的宦官手里领到。日常少不了跟宦官打交道。

  “你去吧。”曹化淳只一点头,就算是回应了。

  “卑职告退。”那百户又一作揖才带着他手下的兵丁离开司礼监。

  “见过曹提督。”刘和清受那百户的影响,也早早地就行了礼。这是他头一次正式与曹化淳见面,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面前这个管理着整个皇城和内廷杂事的宦官是何等的位高权重。

  “刘院使客气了。”曹化淳对刘和清就是正式的还礼了。

  刘和清直起身,见刘还呆愣愣地杵在那儿,赶忙招呼道:“儿,别傻站着了,快给曹提督行礼。”

  “见过曹提督。”刘长揖道。

  曹化淳见刘还是半大孩子的模样,就走上去抚了抚她的小脑袋。“想必这位就是咱们的新司药了。”

  “司药?”刘和清闻言一怔。尚食局下的司药司有正八品掌药,正七品典药,正六品司药等三个级别的药官。这等于说,王安是一上来就把刘抬到了药官的顶级,真的是非常照顾了。

  “对啊。刘姑娘既是您的孙女,又是您亲自调教出来的高足。想来必是聪明伶俐,才德兼备。这样的人才,做司药正合适。”曹化淳的话说得很漂亮,他不提王安,也完全没有示恩的意思,说得刘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瞥了曹化淳一眼。没承想,正对上曹化淳温柔的笑眼。

  “您实在是太抬举了。”刘和清谦辞道。

  “呵呵。”曹化淳轻轻一笑,发出邀请。“别在外边儿站着了,进来坐吧。”

  “好。”刘和清带着刘跨过司礼监的门槛,只见曹化淳随手指了一个宦官,命令道:“你,去把胡尚食叫来。”

  “是。”那宦官领命,赶忙转身,疾步离去。

第331章 “儿女双全”

  司礼监正堂左侧的会客厅,这是一个很少被用到的地方。

  因为在整个皇城范围内,除了御马监,其他所有的内官衙门,都是司礼监的下属机构。按照宫里严格到极致的上下观念,办事的宦官、女官过来之后,直接在正堂汇报、听令就是了。能站着说话都算是地位高的了。

  常来的客人,只有内阁、翰林院、国子监这些机构派来的讲官,但内书堂里边儿辟有专门的休息区。本着尊师重道的理念,司礼监为先生们安排了多对一的顶级服务,先生们也犯不着舍近求远地到本部的会客厅来吹风。

  曹化淳将祖孙二人带到会客厅来的时候,小黄门们已经按照吩咐提前摆好了茶具和糕点。坐定后,曹化淳就近看向一个伺候茶局的小黄门,吩咐道:“去给我拿一套纸笔过来。”

  “是。”小黄门领命,快步离开。

  曹化淳微笑着看向刘,问道:“刘姑娘是单名一个‘征’还是.”

  “单单名。”刘怯生生地回答道。

  “怎么写?”

  “女正。”刘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几下。

  “这个字用得好!”曹化淳赞道。“是祖父起的?”

  “嗯。”刘点点头。

  曹化淳又问道:“刘姑娘芳龄几何啊?”

  刘愣了一下。“明年就双八了。”

  “.”曹化淳又看向刘和清。“应该,还没有许人吧?”

  《大明律》载洪武三年定制:男方十六,女方十四,并听婚娶,否则不予结婚。但无论是民间还是官方,都不太拿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当回事儿。民间的父母普遍会在男女少年到达适婚年龄之前,就给他们定下亲事。而在官方,最近最大的例子就是先帝万历,他老人家在万历六年娶皇后的时候,小皇后才十三岁,他老人家自己也不过才十五岁。

  当然,反面例子也有,而且更近。皇太子朱常洛十九岁才举行婚礼,跟他偏心眼儿的父皇比起来都能算是大龄剩男了。

  “当然没有。”刘和清连忙摇头。

  “那就好,不然麻烦了。”曹化淳又恢复了先前的笑意。

  两个小黄门走了过来,他俩一个拿来了纸笔和笔架山,另一个则端来了一方附了层薄墨的砚台。两人将笔墨纸砚放到曹化淳身边的茶几上,并道:“小祖宗。请。”

  “嗯。”曹化淳拿起笔,见笔毫上已经蘸了墨水,便直接提笔快速将先前问到的内容记在纸上。记完,他又问:“刘院使,贵邸是东江米巷的哪一户来着?”

  “大概是戊字户。”刘和清这才明白,曹化淳并不是单纯地在闲聊。

  写完,曹化淳在纸上签好自己的姓名。他运笔很浅,着墨也不多,笔一停,墨迹就干了,可他还是吹了两下才之后递给那送来纸笔的小黄门。“拿去内选司,让李司副照着记。”

  “是。”小黄门接过纸,有些羡慕地偷瞄了刘一眼。在他的记忆里,刘是第一个让提督太监亲自拨冗记录基本信息的人。

  “刘姑娘。”曹化淳也望向刘。这时候,他脸上的少了几分笑意,同时也多了几分肃然。

  “在!”刘应道。

  “从现在起。你就是尚食局司药司的刘司药了。”曹化淳说道。

  刘和清率先反应过来,他站起身,对曹化淳作揖道谢:“多谢王内相,曹提督抬举。”

  “多谢王内相,曹提督抬举。”刘也站起身,学着祖父的样子对曹化淳作揖。

  “刘院使不必客气,我们父子无非是照着圣意办事罢了。”曹化淳对刘和清还礼。

  “还是要多谢曹提督的。”刘和清堆出菊花般的笑容,快步走到曹化淳的面前,并从袖袋里掏出几张银票。“曹提督,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他试图拉起曹化淳的手,来一场袖里乾坤的把戏。

  但曹化淳却立刻便板起了脸。“拿走。”

  “您这是?”刘和清不解。

  “刘院使。您也是时常在宫里行走的人。难道就一点儿都没听说过吗?”曹化淳坐了回去,抬头冷眼看着刘和清。

  “听说什么?”

  “我大内现在最讲廉政。前些日子,好些奴婢因为手脚不干净被东厂番子逮了去。审结之后,没判死刑的都发配去了孝、定二陵充了陵卫净军。”曹化淳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刘和清眼睛,缓缓地说道:“刘院使这是要把我也弄去给历代先圣守灵吗?”为了避嫌,他连当初从骆思恭那里收到的银子都上缴了。

  “我不是这意思。”刘和清明显局促了。“我只是”

  “不是这意思那就收起来吧。”曹化淳举起了茶盏。“您安安心心地把皇爷的龙体伺候好了,就算是对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人最好的回报了。”

  “这”刘和清还是没有动作。

  “收起来。”曹化淳撇去浮茶,微微抿了一口。“刘院使要是没什么事儿了,就回去吧。”

  “那唉!”刘和清收起银票。这是他这辈子头一次给宦官塞钱,但宦官却不要。

  刘和清转过身,走到刘的面前,蹲下来把住她的手。“儿,祖父也不跟你多说什么了,你平日就是好孩子,在宫里更要做一个好孩子。”泪水一下子就攀上了他的眼眶,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祖父。您要回去了吗?”刘被刘和清的情绪所感染,眼眶也跟着红了。

  “祖父还去衙门呢。”刘和清算是自己给自己请了个半天假。

  “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啊?”刘问。

  “能回去的时候,就可以回去了。”刘和清瞳孔一缩,他还没跟刘说宫里最基本的规矩:长期乃至终身任职。

  “祖父.”刘有些呆,但不笨。她一下子就听出了祖父的弦外之音,泪水立时牵线似的掉了下来。“我还要给小弟买糖葫芦.”

  “祖父会帮你带给他的。”刘和清拍了拍刘的脑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刘从椅子上跳下来,只迈出两步就被院子里的小黄门给拦了下来。她倒也不抓扯,不大哭,只默默地站在原地抽泣。

  这样的情形曹化淳见得太多,几乎都要脱敏了。他来到刘身边,轻声安慰道:“别哭了。刘院使还要进宫给圣上请平安脉呢,能见着的。我十二岁入宫,小二十年没回过老家了,亲爹死了都只能在宫里跟干爹哭,你算运气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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