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245节

  “受之兄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王徵不由得又瞥了文震孟一眼。文震孟已经喝得有些迷糊了,可他非但没有丝毫的歉意与躲避,反而是咧着他那张已然满是酒气的嘴,冲着王徵嘿嘿一笑。

  钱谦益如何注意不到这当中的调笑意味。他也跟着笑,却道:“常言道,路通则灵通,钦天监毕竟就在翰林院旁边,拐两个路口就能走到。良甫兄,请。”钱谦益又敬酒。

  王徵倒也没什么好隐晦的。他应敬饮酒,并说道:“近几日,我都是与汤官正一道回来的。因此,便与汤官正结了些许浅薄的交谊。”

  “汤官正也住在这一片?”钱谦益问道。

  王徵点头道:“就在泡子河边上。”

  虽然孙元化和文震孟租下的宅邸都在明时坊。但文震孟的宅邸在盔甲厂和贡院之间,孙元化的宅邸在盔甲厂以南的泡子河附近,两地之间并不很近。若非去都察院应征办案,王徵甚至都不知道汤若望也住明时坊。王徵对汤若望很感兴趣,两个人在结伴返回的路上也聊得很投机,要不是案子还没落地,恩科也将要放榜,王徵非得上门拜访不可。

  “原来如此,还真是好缘分啊。”钱谦益用筷子夹起一颗盐炒的豆子,送进嘴里。就着酒水咀嚼咽下之后,钱谦益顺势说道:“坊间有传言说,会试结束那天,到贡院门口闹事的人就是汤官正。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该不是谣言吧。”

  “不是谣言,那确实是汤官正。”王徵说道:“不过他也不是为了闹事,汤官正只是骤闻家宅被围,乡人遭到禁锢,一时心急,所以才去了贡院,想找大宗伯讨个主意。当日就有锦衣卫把他给抓到了正西坊那边儿去,但第二天,他就被放了出去。汤官正自己说,当时是司礼监的魏首席亲自过来放他出去的。”

  为了造势引导舆论,汤若望每每与人谈起此事,都会强调是魏朝在次日就把他从胡乱抓人的锦衣卫的手里给解救出来了。

  “而且这个事情,皇上也罚过了。”王徵也伸出筷子去夹豆子,不过因为那碟豆子在钱谦益面前,和王徵离得有些远,所以他的筷子尖夹了两次,豆子都掉了下来。见此,钱谦益索性将那碟子往王徵的方向推了推。

  但就在这时,文震孟却伸出筷子,半道截住碟子。他夹起一粒豆子送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问道:“怎么罚的?”

  “文启兄要是喝醉了就去歇着吧。”王徵侧过头,看向坐在另一侧的文震亨。

  文震孟又道:“我没醉。你要吃给你就好了。”说着,文震孟用手里的两根筷子,将碟子挪到王徵的面前。

  王徵轻笑摇头,对钱谦益说道:“判罚是罚一个月的俸,并把俸秩往下降了两级。”虽然判罚落地已经有些日子了,但也还远没有传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钱谦益拿起酒壶,准备斟酒再敬。但是几番敬饮下来,这壶子里已经没什么酒水了。他只斟到一半,壶口的出酒就从细柱状变成了滴状。

  以文家人的财力自然不会短了客人的酒水。不必任何人说,钱谦益刚放下酒壶,站在他身后的仆人就送来了一壶新酒。那仆人上酒的同时,又有另一个仆人很有眼力见地给桌上添了一碟盐炒的豆子。

  钱谦益斟满酒,敬问道:“也就是说,汤官正仍任原职?”就处罚严重程度来说,罚俸并降低俸秩是相当轻的惩罚,仅高于单纯的罚俸。只要官员升职或改调,就自动取消。

  “对,是这样的。”王徵回应道:“只不过最近这段日子,汤官正一直在都察院,没有去钦天监供职。”

  “那些被锦衣卫稽搜到的书信文章里,应该也有汤官正本人的吧?”钱谦益酒量很好,就连王徵这个后加入酒局的人都开始微醺脸红了,但他的思维仍旧清晰,只是心跳的频率因为酒精的作用而略有升高。

  “有的。”王徵说道:“汤官正自己说,他有一本日记和他一本在香山澳门学习中文时做的笔记放在耶稣会租住的宅子里,除了日记和笔记,就只有一些零散的研究文章了。”

  “良辅兄看过这些东西吗?”钱谦益问道。

  “没有。”王徵摇头道:“我并没有分到汤官正的笔墨。但想来不会有什么忌讳,不然汤官正也不会全须全尾地走出都察院了。”

  “在理。”钱谦益咂摸着这番过程中的滋味儿,不多时便有了自己的理解。他不再就案子的事情继续深追,而是转而切入西洋的学问:“我曾耳闻汤官正正按着西洋的法子编纂新的历书,不知道进度如何啊?”

  王徵那双顿略有些黯然的眼睛顿时一亮。他对天文方面的知识也颇有兴趣,不久前刚好就此问题向汤若望请教过。“案发之前,汤官正正在大宗伯的支持下,与一位姓邓的神甫筹谋着起草测算时历的法则原理.”

  

  就在钱谦益与王徵逐渐将话题从案子转移到学术上的时候,泡子河附近一个小四合院的书房里,孙元化正沉着脸检查一篇用以陈情的奏疏草稿。而他的委托人汤若望,就站在他身边,不时提醒他补充内容上的细节。

  “好了。”改完最后一个别字,孙元化把余墨将尽的毛笔轻轻地搁在笔架山上。又吹了几口气,待最新最重的一笔彻底干了,他才将稿纸递出。“道未,你自己再看看吧。要是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再改。”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孙元化已不再称汤若望为“汤官正”,而是他直称汤若望给自己起的字了。

  “多谢。”汤若望接过草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此间,孙元化一直撑着下巴,透过开着窗户出神地望着夕阳最后的余火。

  时间悄然流逝,余火很快烧净,黑暗滚滚而来。孙元化侧头看向汤若望,汤若望正好也看向他,两人对视苦笑,下一瞬就敛了笑容。“还有需要增删的地方吗?”孙元化肃然道。

  “没了,写得很好,好到很多地方我都看不懂。”汤若望想要以自嘲解肃,但孙元化却没有半点想笑的意思。

  “你确定要把这封奏疏呈上去吗?”孙元化问道。

  “我既然看见了,就不能默不作声。”汤若望放下稿纸,长叹出一口气:“而且就算我不上疏,都察院也一定会在奏报里把这些事情抖搂出来。”

  和王徵不同,汤若望接触到的证据几乎都是“负面”的。这并不是偶然,而是左都御史张问达刻意为之的结果。

  张问达将十三名经办此案的监察御史分成了好几个组,每个组各配数名临时征募的翻译官。

  翻译时,每个组随机领取材料独立翻译,互不交流。每份材料都要由两个以上的组做交叉翻译,只有针对同一份材料的不同翻译的大致意思相同,翻译出来的内容才会被记录在案,作为给案子定性的依据。反之,如果交叉翻译的结果互不对应,那么原材料将被交给其他的组进行再翻译。

  通过这样的设计,都察院筛出了许多与门多萨神甫相关的书信文章,以及与之无关但着实悖逆的文字。而汤若望所以在组则一直被特别对待着。这一组在随机分得的材料之外,还兼译了所有的“悖逆文章”。

第385章 东厂的进度

  这些“悖逆文章”既有诗歌、散文这样的文学作品,也有相对系统的分析观察,还有往来的书信。但不论形式如何,这些“悖逆文章”几乎都是门多萨那种相对纯粹、狂热的神学家,对于建立“基督教大明”的壮志幻想。

  在神学家们书写的议论文章中,大明的土地上遍地都是因为误解和愚昧而不晓上帝福音的羔羊。这些羔羊常常拜祭一些他们自己都说不出由来的神。

  就比如耶稣会的会长龙华民,就曾不止一次在“中国人的修道院”里见过“长着三个头的偶像”。在他的描述里,这种偶像的三个头互相看着,并且有着“共同的意志和共同的爱”。一个头有高兴的事情,其他两个头就也高兴,反之,一个头有不高兴的事情,其他两个头也不会高兴。

  龙华民询问当地人,想探究这一偶像所代表的神的由来,但龙华民却惊奇的发现,几乎没有人能准确地回答他的问题。

  因此,龙华民判断,这种偶像所代表的,就是基督徒广泛信仰和崇拜的圣三位一体。并引申出圣徒克里斯托圣托马斯曾在这片土地上从事过布道事业。但因为长时间的误解和基于扭曲的偶像崇拜,这片土地上的羔羊迷茫了,不知道三位一体的真正含义。

  所以,龙华民得出结论,只要悉心引导,广泛地传播天主福音,为这片土地上的羔羊解惑,那么就能驱散撒旦的阴影,打破错误的偶像崇拜,使迷惘的羔羊重新皈依耶稣基督,从信仰上征服这片土地,并建立“基督教大明”。

  一开始,汤若望还希望通过模糊类似于“征服”这种明显带有侵略性意味的词,尽可能地为耶稣会做掩盖。但当他看见同组的其他成员,对这些词汇做了精准的翻译,并得知这些材料不是由某一组别独自翻译,而是由多个组别交叉翻译之后,汤若望便彻底放弃掩饰了。

  经过多日的相处,汤若还发现,尽管这些中国的读书人在语言发音上可能存在各种各样的错漏与偏误,对西洋典故的了解也并不十分广泛,但就对常用字形字义的掌握程度来说,这些读书人的水平很高。尤其是部分“南方人”,他们对西班牙文和拉丁文熟悉程度丝毫不比自己差。故意掩饰不仅讨不到好,反而会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别有用心,居心叵测。

  汤若望不知道的是,他被动选择的“坦诚”着实救了他。他每天翻译的结果,都会被左都御史张问达本人重点阅读。一旦张问达认定汤若望有意胡乱翻译搞包庇,那么就会有某位御史,在都察院拿出正式的勘察结果之前,跳出来弹劾汤若望。可以说,汤若望自始至终都被那个看起来很和蔼的老头儿提防并区别对待着。

  “所以,”孙元化怔怔地望着汤若望。“你这是下定决心了吗?”

  一阵疾风吹来,拍得门窗砰砰作响。

  “叶次辅说的是对的,”汤若望似被响动吸引了注意,他转过头去,看向窗户。“我需要把自己摘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孙元化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在都察院提交勘验结果之前就上这封奏疏,不只是把自己摘出去,而更是在揭发啊。”

  “我当然想过。”汤若望心口一紧,他扯过一条凳子。凳子腿儿在铺砖的地面上持续剐蹭,发出刺耳的声音。“常言道,欲盖而弥彰,要是等都察院将勘察的结果公之于众了,才上奏申辩,说自己与案子无关。申辩就很容易被人扭曲为狡辩。与其如此,还不如早早地把这个事情揭出来。”

  孙元化睁开了眼睛,但仍旧沉默着。他不说话,汤若望就继续说:“初阳,你也知道的,这个案子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我不上疏,都察院也会把这些事情抖出来。”汤若望像是为了说服孙元化,但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无论我如何行动,都不会影响案子的最终走向。但我的行动能影响我自己和那些本不该牵扯进这个事情的同志。”

  汤若望经人推荐,读过左丘明的《国语》,见《晋语》篇中载有“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的文字,觉得甚好,于是就把“同志”一词借来代指所有与他一起远渡重洋的传教士。

  “只要我还有官身,那么我至少还能直接向皇上上疏陈情,”汤若望越说越激动。“可我要是被革了官,那么就只能请人代上奏疏了!到时候,我也就更没法替同志们说话了。”

  孙元化站起身,走到窗边关上窗户。

  “初阳,你觉得这样不好吗?”汤若望问道。

  孙元化还是没有说话。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拧下盖子叹气似的轻轻一吹。火绒燃烧了起来,但那莹莹的火光,并不足以补偿消失的光芒。

  孙元化回到案台边上拿起烛台,用火折子点燃上面的半根蜡烛。“道未啊,你真是越来越像个官儿了。这回我若是仍考不上,就留在你的帐下做个代笔的师爷好了。”孙元化将点燃的蜡烛放回原位,又拿起毛笔轻轻地在砚台里滚了滚。

  

  夜半时分的一场疾风之后,一朵遮天蔽日的雨云在夜幕的掩护下笼罩了整座城市。天公没有降下惊雷提醒,毫无预兆地给京师及周边的数百里江山送来了一场酥润的大雨。

  北京已经晴了好些日子,接连的明媚惯坏城市里的居民。疾风吹落衣衫,骤雨泥泞大地。上苍在恩降甘霖的同时,也给了那些夜不收衣的家庭一个不小的教训。

  大雨绝了许多人出门的计划,但并不影响官府照常办公。大清早,天刚蒙蒙亮,钦天监的六品小官就举着一把伞离开了借宿的小屋。他此行所向既非都察院也非钦天监,而是位于千步廊另一侧的通政使司。

  通政使司北面的紫禁城是整个北京地势最高的地方,而且呈中间高、两侧低,北方高、南方低的基本态势,最北侧的玄武门比最南侧的午门足足高了近两米。在这两米的落差之间,还有数不清的明渠暗槽,钱眼涵洞。

  雨水在淤积之前,就会排到内金水河,再从内金水河排到护城河,最后一路南下进入京城护城河。无论下多大的雨,只要大水不将整个京城漫灌,那么紫禁城就不可能被淹没。

  大雨之下,紫禁城内再次出现千龙吐水的罕见景象。但皇帝朱常洛可不会冒着雨跑去皇极殿前的广场欣赏这番奇异的景观。这年头儿,就算是感个冒兴许也会要了人的命。为了不给自己的找麻烦,朱常洛罢了户外的活动,改在南书房里跟那坨包金的铁疙瘩较劲。

  皇帝跟铁疙瘩较劲,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平稳的声调朗读那份每日简报。

  “内承运库已拨出库藏白银二十万两,交付工部节慎库,以备采买原料,供兵仗局打造兵器、甲胄。”

  “宝钞司新制银票总计三十万两,已全部贮入日月银行总行现钞库。”

  “惠进皋的钦差团已经离开京师,正前往辽东挑选广宁支行地址。”惠进皋离开北京的时候还按计划带走了现银十万两,银票二十万两,以及储备银之外的开办经费。不过提银子的事情之前已经汇报过了,王安便没有特别注明。

  因为简报上面基本是些无聊的内容,所以在大多数时间里,朱常洛都只是默默地听着,他既不发表意见,也不开口询问,甚至连表情都没怎么变过。直到王安提到一件小事:

  “尚膳监已将备用铁锅总计十口,拨付太常寺衙门。”

  “拨付铁锅?”朱常洛动作放缓了些。

  “是的。”王安立刻停下朗读,向皇帝解释道:“前些日子,察哈尔部大汗林丹巴图尔的使节阿穆岱鸿台吉,曾委托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馆范济世上疏,请求将赏赐的白银换成铁锅。那本奏疏批了‘照准’,所以奴婢就让尚膳监拨出铁锅十口,交付太常寺。”

  接见结束之后,代掌礼部印务的吏部尚书周嘉谟照例拟了一些赏赐给阿穆岱鸿台吉。其中就有“白金五百两”。但比起这五百两白银,他似乎更想要铁锅。所以,阿穆岱鸿台吉就在五百两白银到手之后,委托范济世上了这么一道疏。

  奏疏传到内阁,票拟的大致意见是,别这么小家子气,既然外使以“极为恭顺”的言辞上疏请求,那么再赏他十口铁锅好了,至于已经发出去的白银就不必退还了。

  朱常洛收到这封奏疏之后只扫了两眼,就写了照准,接着便将这个事情抛到了脑后。

  阿穆岱鸿台吉也是没有办法,北京每一个坊的市场上都有便宜的铁锅卖,五百两白银能买许多铁锅走。但他们那群人的样子,比西洋人还要扎眼,尤其是那个发型,就跟在脑门儿上贴了一张贸易禁令似的。别说去市场上购物,就算是离开四夷馆单纯地想去逛一逛,都有热心市民找到巡逻的兵丁,请他们去抓捕这些鞑靼“细作”。

  即使他们委托汉人去买铁锅也没用。若是没有特别注释的文牒,那么这些铁锅就一定会在沿途的关口被负责货物审查的官员以走私的名义给扣下来。而且文牒上注明十口铁锅,那他们就只能带十口铁锅出关,多一口都不行。至于会不会闹出外交纠纷,乃至引发战争,那都不是审查官员该考虑的。

  “哦。”朱常洛想起来了,他点点头,换了一只手,继续摆弄那个哑铃。王安见状,也接着念其他的内容。

  又念过几条杂事,王安还是不可避免地读到了那条他并不想亲口念诵的简报。

  短暂到难以察觉的停顿之后,王安缓缓开口道:

  “东厂现已查明。武清侯之所以邀请公爷,侯爷、伯爷们前往清华园,主要是为了商量粮食贸易的事情。”

  “粮食贸易.”果如王安预料,皇帝立即就有了反应。“从哪儿买,到哪儿卖?”朱常洛刚提出这个问题,便自己想出了答案。“辽东?”

  “主子圣明,是卖去辽东。”皇帝的敏锐让王安小小的惊了一下。

  “仔细说说。”朱常洛放下哑铃。

  “是。”王安合上简报收好,接着从桌面拿起东厂昨晚呈上来的提报。

  如果今天没有下雨,那么这份提报就会和简报一起放在御案上最显眼的地方,等待皇帝在锻炼结束之后,亲自御览。

  王安翻开东厂的提报,直了直身子,凝练地说道:

  “东厂查明,武清侯以及应邀去清华园赴宴的勋戚们,都或多或少地参与到了走陆路往辽东倒腾粮食的贸易中。其中,武清侯、成国公、英国公组建的商队规模是最大的。从万历四十六年,奴贼糜烂辽东以来,他们就开始进行这样的贸易了。”

  东厂的网撒的很广,崔文升不仅派了探子去调查武清侯以及参加宴会的其他勋贵,在得知事情的起因之后,还给英国公、定国公、永宁伯乃至泰宁侯四家增派了眼线。可以说,北京有爵位的勋贵几乎都被东厂监视了。

  王安喉头有些发干,但他并不伸手去拿近在咫尺的茶盏,他只咽下一口唾沫,稍稍润了润嗓子,就继续说了。“东厂的探子从武清侯府上一个叫李来富的仆人那里得知,小侯爷召集勋戚密会的直接原因,是兵备道张铨在海州行董宣故事做强项令。将海州的粮食官价从四两压到了三两五钱,并且拒绝给任何勋戚行方便。前些日子返回京师的崔仲青犒军使团也在其述职报告中提到了此事。”

  朱常洛一直没有插话,只默默地注视着空荡荡的案台。但听到这儿,他忍不住发问了:“李铭诚这是想要干什么?是派人去海州做掉张铨,还是联合起来上疏逼迫朕将张铨撤下来?”

第386章 追查令

  无论是谋杀朝廷命官,还是结党逼宫都是能杀得人头滚滚的大罪。但皇帝的声音不重,如果不管内容,那语气简直就像是提了一个极普通的问题,但这样的平静反而让王安感到心悸。王安沉默了,这是涉及勋戚的案子,他不仅不敢顺着话往下说,甚至连“没人敢逼迫万岁”这种场面话都不能讲。

  王安低着头,用阴翳的眼神狠狠地剜着那份提报,仿佛是要从上面抠出什么东西似的。而陪坐在殿内的另外两名太监更是深深地伏低了身子,只压着鼻嗓小声地喘气。

  “你怎么不说话了?”朱常洛慢慢地望向王安。

  “回主子万岁爷的话。”只一剐眼皮,王安便敛去了眼睛里的那份阴翳。他抬头看向皇帝,整张脸都在展现着恭顺与小心。“奴婢不好说。”

  “有什么就说什么,没什么不好说的。”朱常洛说。

  “就是.”王安赔笑道:“就是没什么好说的。直到目前,东厂就只查到了这些事情。”

  “只查到了这些?”朱常洛的眼神变得严厉了不少。

  “确实只查到了这些事情。”王安骇然,赶忙说道:“这提报应该只是一个早期的奏报。东厂那边拿过来,奴婢也就把它列上去了。”

  “拿来。”朱常洛勾勾手。

  “是。”王安合上提报,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来到皇帝的面前。将提报举高递出。“敬请主子御览。”

  朱常洛从王安半夺过提报,一掂量,发现这东西还挺厚。

  朱常洛刚才还锻炼着,血正热。他手上的力道没控制好,一拉扯,硬质封壳之间长长的软纸就垂落了下来,歪歪扭扭地蜿蜒到了地上。

  王安见状,赶忙跪伏到皇帝的脚边,将那些填满了黑色墨水的软纸高高的捧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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