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8节

  “阿拉伯数字。”朱常洛回答道。

  所谓的阿拉伯数字实际上是印度发明的。传到阿拉伯之后得到了阿拉伯人的改良。

  最早的印度数字在公元8世纪就随着“佛学东渐”传入中国,但并未被接纳。公元十三到十四世纪之间,改良后的阿拉伯数字由伊斯兰教徒带入中国,同样未被采纳。

  明末清初,以徐光启(天主教徒)为代表的明朝学者,开始大量翻译西方的数学著作,但是书中的阿拉伯数字仍被视作外文而翻译为汉字数字。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科学不等于技术,技术不等于实力。科学要变成技术再变成实力是需要很长时间的。而人们在选择知识时,往往不以科学为准,而以实力为要。

  跟我大唐比起来,没有统一的天竺算什么东西?

  跟我大元、大明比起来,阿拉伯、欧罗巴这些海外夷狄又在地图上的哪个角落?

  中国很早就发明出了算筹、算盘这些在当时非常先进的计算工具,所以中国的工艺水平长期领先于世界。但领先的不会永远领先,落后的也不一定真正落后。正是这些先进的工具,限制了中国数学的进一步发展。

  直到十九世纪末,用数学“武装”的大炮(弹道、火药配比的精准计算)轰开帝制中国的大门,人们才开始正式使用这个早在一千年前就进入这片土地的科学方法。

  “这是朕在文渊阁里找到的。”朱常洛扯了个谎。他没去文渊阁。

  “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孙承宗疑惑道。

  “朕想要推广这套数字,以及这个名为‘四则运算’的算术。”朱常洛回答道。

  “圣上可以下一道圣旨。但恕臣直言,这不会有用。”孙承宗直言道。

  “为什么?”朱常洛不解。

  “因为没地方用,用得上算术的地方都有算盘和算筹,人们不会因为一道圣旨就弃用它们,除非圣上派遣锦衣卫用刀子强迫天下人使用。但这绝不是善政,会出大乱子的。先帝朝的矿税监之祸还历历在目啊。”

  因为帝师的身份,孙承宗从来不在谏言的时候藏着掖着,有什么他就说什么。他也不像杨涟那样说两句就要跪一下。“而且臣不明白这种阿拉白算术有什么地方比得上我大明的算术。”

  “用这个算得快,还能直观地保留计算过程,方便纠错及核验。还可以把能工巧匠灵感迸发时得到的技术创新保留下来,流传后世。”朱常洛回答道。

  “那便烦请陛下为臣演示一番。”孙承宗不信。

  朱常洛冲朱由校招招手,说道:“哥儿,过来。”

  朱由校本来想着回去后继续他的木工活计,但看见父皇来了,就站在旁边等着。看皇兄等着,跟班似的朱由检也等着。

  “儿臣朱由校、朱由检拜见父皇。”两位皇子走到近前跪地行礼。

  “起来吧。”朱常洛点点头。“你随便写几组上万的数字,然后用线把它们连起来。在线上写加或减。”

  “遵命。”朱由校拿起纸笔。在纸上写下一万九千八百四十三,十六万八千四百五十二.

  “吾师。咱们比比谁算得快吧。”朱常洛刚说完,王安便走过来把准备好的算盘递给孙承宗。

  “哈哈,陛下是有备而来啊。”孙承宗爽朗一笑,接过算盘。

  19843+168452=188295,.89542-42321=47131,.十组万位以上的加减法结束。

  “陛下,您输了。”孙承宗不愧是万历三十二年的全国第二,就连很少使用的珠算也不输深耕此道的工匠。

  “吾师,你还记得47131这个结果是怎么来的吗?”朱常洛用手按在朱由校的题纸上。

  “八万九千五百四十二,减四万两千三百二十一。”孙承宗幼时被称为孙神童,而且在朱常洛说能保留运算过程的时候留了一个心眼,将十组数字全部记了下来。

  卧槽!这么厉害的吗?

  “好吧,不愧是帝师。”朱常洛叹了一口气,感慨道:“但普天之下如吾师般天才的又有几人呢?”

  孙承宗眼睛里小小的得意之色顿敛。他拿起皇帝的手书,仔细端详起来。将阿拉伯数字与中文数字在脑海里做了个简要的对比。

  两套数字逐渐对应起来。

  一就是1,二就是2他的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眉头也皱了起来,但在最后一刻孙承宗还是展颜笑道:“吾皇远虑之深,臣远不及。如能将此法推及天下,那我大明之工商将得到长足发展。对刷新吏治、惩治贪腐也大有裨益。”

  “不过还是像臣之前说的那样,此法难于颁行,天下之人不会骤然弃旧用新。想要改变人们已经形成的习惯是很难的。”孙承宗说道。

  “朕不改变他们,人们有资格继续用旧有的方法思考、谋生。所以朕会从大明的未来入手,慢慢地改变这个帝国。大明朝有的是孩子,有的是青年。”朱常洛对孙承宗行弟子礼。“吾师,朕家里的孩子就拜托你了。”

  孙承宗动容,亦对朱常洛行弟子礼:“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今天,陛下是臣的老师。”

  朱由校从头到尾都在旁边站着,这一幕对他年轻内心造成的冲击,不亚于乾清门听政时父皇的“亡国论”。于是他深深一拜,既向父亲也向老师。

第14章 内阁扩大会议(上)

  从八月二十二日乾清门朝会结束那天起,吏部尚书周嘉谟就陷入了一种极其尴尬的境地。

  能站在朝堂上的都是人精,没有人猜不到杨涟那封“萨尔浒结案疏”就是冲着东林党的“荐官疏”来的。很明显,圣上反悔了,他不想让曾经的太子党一家独大。

  可事情微妙的地方在于“萨尔浒结案疏”不是弹章。杨涟没有弹劾任何人,也没人因为此事被罢官或是下狱。就连李如柏也并未因这次“生前平反”而被重新起复。东林党没有被清洗,齐楚浙也没有获利。

  皇上到底想干什么?所有人都在猜,所有人都猜不出。

  但周嘉谟很烦躁,因为“荐官疏”是他递上去的。东林党核心圈子以外的各路人马都在有意无意地和他保持距离,就好像他马上要滚蛋了,怕被牵连到一样。东林党内比他更焦虑的,可能就只有曾与秉笔太监崔文升有所勾连的刘一了。

  “皇上驾到。”朱常洛在一众太监的拱卫下御临紫禁城左文华殿以南、会极门以东的内阁值房。

  今天的内阁会议算是扩大会议,因为除了内阁成员在场外,还有吏、户、礼、兵、刑五部主官,都察院左都御史及大理寺卿在场。乍一看还以为工部被排挤了。

  不过内阁会议增加其他衙门的主官,只意味着今讨论的事情和他们有关,需要他们发表意见或是提出建议。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联袂参加内阁会议显然和前不久的“郑养性案”有关。兵部这时候来肯定和辽东有关。

  但户部、礼部和吏部又是来干什么的呢?

  李汝华和孙如游也被叫来了?周嘉谟瞟了户部尚书和礼部右侍郎几眼。

  因为神宗怠政,此时的礼部没有尚书和左侍郎,所以由右侍郎孙如游主管部务。

  众臣礼毕后,内阁首辅方从哲开始主持会议。他轻咳了两声,对都察院左都御史张问达说道:“张都御史,先说说郑养性的事情吧。”郑养性已经没有职务可以称了。

  “经都察院审结,给事中吴亮嗣对郑养性的弹劾全部属实,郑养性有罪。”说完这句之后,就没有张问达的事情了,但他还得坐着。

  唉,今天又要加班了。张问达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黄克瓒接话,直接省略罪名说结论:“刑部认为应该判处郑养性绞刑并抄家。”

  大理寺卿接着说:“大理寺认为量刑过重,应改为杖一百加流放。并抄家。”

  大理寺卿说完后,所有人都看向身着大红色蟒袍的崔文升,他的意见至关重要。不过崔文升没有意见,他只是朱常洛的传声筒:“司礼监认为,大明以孝治天下,应考虑郑贵妃与郑养性的关系,不能因此案影响到先帝后妃的清养。故建议,改杖后流放为发回原籍,并抄家。”这就是法外开恩了。

  “如崔文升所请。”最终决定权在皇帝手上。

  郑养性案就此盖棺论定。

  “抄家事宜交由东厂负责、司礼监协办。”朱常洛说道。

  “东缉事厂领旨。”王安接令。

  “司礼监领旨。”崔文升接令。

  果然。除方从哲和黄克瓒以外,众臣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抄家一般都是肥了皇帝的帑。

  “抄家所得,先支付在京六品及以下官员欠俸”朱常洛似乎没有注意到官员们的小情绪,自顾自地说着。

  低级京官通常没有油水克捞,大多穷得叮当响,要是多欠几个月的俸,甚至还得去找钱庄借钱过日子。

  发俸是户部的活儿。“户部衙门领旨。”李汝华恍然,随即应道。

  “余者充辽饷,先补欠饷,若仍有余者,留兵部账。”朱常洛接着命令道。

  抄家还没开始,皇上就知道能抄出多少钱了吗?众官员心下一凛,吸了一口冷气,不约而同地用眼角的余光瞟向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王安。不过东厂提督此时仍旧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兵部衙门领旨。”兵部尚书崔景荣应道。

  既然户部、兵部是来分领抄家款的。那礼部和我吏部又是来干什么的?周嘉谟开始思考.恩科?

  要说有什么事情是礼部和吏部同时负责的,那就只有科举了。

  果然,朱常洛紧接着说道:“朕想在泰昌元年开春闱,卿等以为如何?”

  周嘉谟站起来发表意见:“陛下,臣以为,开恩科固然是擢拔人才的上佳之举,然天下之缺官甚多。等走完科考、选官、任官的流程,再到官员到地赴任,至少会拖到明年六月,这实在不是上善的应急之举。”就算有党争的因素掺杂在内,周嘉谟的话还是四平八稳、相当妥帖的。

  “那你的意思呢?”朱常洛看向周嘉谟,问道。

  不过还没等周嘉谟回话,首辅方从哲便突然插话道:“臣以为周尚书所言极是,故应颁行上谕,令各地衙门在职最高官员暂代主官,署理本部事务,等恩科结束再行任官。”

  老狐狸!周嘉谟在心里骂了一句。你们浙党是截胡截上瘾了吗!?

  他想的是,让“荐官疏”上的人暂领官缺,而不是低级官员递补暂代。只要领了缺,总能留一部分在任上。圣上又不可能每个州县都关注到。

  “不愧是方阁老,这确实是老成谋国之策。”朱常洛笑赞道。

  但方从哲有点“阁老PTSD”了。那天朝会过后,但凡有人叫他阁老,他的心脏就一紧,总感觉是在讽刺他狂妄自大。

  “不敢当,不敢当。”方从哲拱手讪笑道。

  “诸卿还有别的意见吗?”朱常洛环顾众官。

  户部尚书李汝华想了想,回答道:“先帝多年怠政,各级衙门早就在实行低级官员递补暂代的做法了,对本部衙门的事务得心应手,骤然在各州县同时启用新官,或许会引起天下的动荡。故,臣以为,现应校考各官多年来的政绩,优者擢拔,劣者贬斥。恩科所进之士不应当骤擢至主官。”

  “那卿以为当由哪司哪部校考官员啊?”把代理官员扶正?这个意见有道理,但问题在于,各署官员分布在全国各地,不像科举那样会集中到京师由中央同一拣选。

  说直白点,皇帝可以亲自校考考生,但不可能下到每一个县去评估代官的政绩。但现在,朱常洛并不信任负责官员校考的吏部。他们选人时肯定会夹带私货。

  李汝华被问住了,他没有想那么多。但他知道,皇上想要的答案绝不是吏部。

  “诸卿以为这样如何?先按周尚书和方阁老的意思,把‘代理主官’的名分给到实操公务的官员头上,让各州县衙门先恢复活力。”朱常洛很巧妙地把周嘉谟和方从哲绑到一起。

  然后再在李汝华建议的基础上,补充道:“春闱之后,将选得的人才下到地方,以平级身份与代官共同署理部务。之后再拣选考核官员,到地方二者择优。”

  “陛下,万万不可!”刑部尚书黄克瓒振声道。

第15章 内阁扩大会议(下)

  朱常洛没想到黄克瓒会跳出来反对,但既是议事,就应该充分听取各方意见。“黄卿,这是为何?”

  “圣上所言,无非竞争择优。然而争赢的一方不一定就是优秀的人才,反而斗争本身会导致地方衙门无心政事。”黄克瓒已经在不是影射了,他就差指着在场各党骨干的鼻子骂了。

  这番话已经在黄克瓒心里郁积很久,但他不敢说。万历时,沉溺酒色的皇帝不会听臣下的直谏,他直斥党争非但不会有用,反而会引火烧身。因为朱翊钧就是想让外廷争,最好争个你死我活,然后他再以仲裁者的身份站出来,维持他认为的平衡,同时也让臣子闭嘴。

  可新君不一样,新君二桃“杀”三士,用郑氏移宫案和萨尔浒案,将东林党、齐楚浙以及司礼监全部搅到一起。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崔文升从郑氏的狗变成了新君的狗,把就差最后一道程序的“荐官疏”打了回去,而且没有任何人遭到罢黜。

  这场斗争的所有参与方都有问题,所以他们不敢理直气壮地弹劾其他人。唯一能够也敢于揪着这些问题大肆攻击的杨涟事后什么话也没说,最后居然被调离京师去辽东当御史了。

  新君也是在做仲裁者,不过他想仲裁的不是哪个党派,而是整个帝国。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

  “继续说。”除了司礼监的两位大太监和户部尚书李汝华,在场所有官员的脸色都很难看,不过朱常洛却乐见其成。如果他说的话是错的,下面的臣子却噤若寒蝉、一言不发,那才是国家的灾难。

  “圣上,如果臣是新科进士。十年寒窗,终得朝廷授官,但到任之后发现有人挡在臣前面,那臣肯定想方设法地给他惹麻烦,让他滚蛋。”

  “如果臣是代理官员。朝廷直接安排新任主官取代臣,自然没有任何问题,但新科进士若是与臣平级,只是有取代臣的可能性,那么臣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戴稳头上的乌纱。”

  “代理官员与新科进士之间的争斗绝对不会是良性的,因为二者的矛盾不可调和。无论最终的斗争结果怎样,一定会搞得衙门乌烟瘴气,最终受害的还是治下的百姓啊。”黄克瓒向朱常洛躬身行礼,“望圣上三思。”

  “黄爱卿所言甚是,是朕考虑失当。”朱常洛点头应是。“那先令各地官员递补主官,并在春闱前后校考,优者留任,中者退回原职,劣者罢官。校考完毕之后,即令新科进士到地补缺。卿等以为如何?”

  “皇上圣明!”周嘉谟原本还再争取一下,但他被韩拉住了。

  朱常洛点点头,然后对礼部右侍郎孙如游说说道:“孙侍郎,明年的春闱,朕想在进士科外新加一科。”

  “加一科?”孙如游目瞪口呆。

  科举制度起源于隋朝,它以“投牒自进”为主要特征,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中古门阀社会以门第出身而论(征辟制、察举制、九品中正制)的特权局面。

  但隋朝仅仅只是科举的起源,此时科举制还在草创阶段,没有形成制度,各方面规定很不完善,但倒也基本确立了读书、应考、授官的基本框架。

  唐朝继承并发展了科举制,并将科举分常科和制科。所谓常科,就是每隔一个定期举行的科考,比如到明代时,常科为三年一次。而由皇帝下诏临时举行的科举就是制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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