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大明 第87节

  “不,您也可以平安落地,回去安享晚年。”

第159章 魏忠贤的“义愤”

  皇城,西安门附近,西厂正堂。

  “诸位大人来我西厂所为何事啊?”魏忠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丝毫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我们是来这儿接回邹尔瞻的。”吏部尚书周嘉谟不快于魏忠贤的盛气凌人,但现在也只能先忍着。

  “我可没听说有这回事儿。”魏忠贤扫了一眼,发现到场的人除了吏部尚书周嘉谟和礼部尚书徐光启,还有刑部尚书黄克瓒以及左都御史张问达。这个阵容本身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这个你认得吧?”徐光启越过周嘉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筒,用双手拿着。

  魏忠贤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打开,放上来。”他敲了敲自己的桌面。

  “魏厂督,我建议您双手接。”徐光启的故意摆出针锋相对的样子。

  “双手接?我要不干脆跪下来接得了。”魏忠贤佯怒起身,几步走到徐光启面前,一把夺过纸筒。“什么东西!”

  “你这什么态度!”黄克瓒听出了魏忠贤的双关语,正准备上前呵斥,就被徐光启给拦了下来。“内官一向嚣张,绍夫兄何必与他置气。咱们只管把邹尔瞻带回去就是”

  徐光启话音未落。魏忠贤便捧着纸跪了下来,并高呼:“万岁!”

  纸上没有章,也没有特殊的标记,只写着两行楷体字:准卿所请,可将邹元标之遗体移出西厂,待三法司再验后送还其家。

  魏忠贤这一声之洪亮,震得正堂内外站着的宦官、执行都跟着跪了。“万岁!”

  如此一来,西厂衙门里还站着的人就只剩下几位外朝的堂官了。他们杵了一会儿,很快被这样的气氛压得浑身不自在,加之魏忠贤迟迟不起来,所以到最后也跟着跪下去高呼:“万岁!”

  “哼!”魏忠贤这才冷哼一声,悠悠然地站了起来。

  魏忠贤小心翼翼地收起皇上的手书,然后用双手将它递还给徐光启。“跟我来吧。”

  闻言,周嘉谟、黄克瓒、张问达等三人便围到了徐光启的身边,但立刻就被魏忠贤给止住了。“你一个人来。”魏忠贤转身,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诸位少安毋躁,我去去就来。”徐光启维持着怒而不发的神色,安抚其余三人。

  “魏张狂,心眼儿极多,子先小心。”周嘉谟好心地提醒道。

  “明卿兄勿虑。”徐光启微笑点头,脸色稍霁。

  徐光启跟着魏忠贤来到衙门后院一间专门辟出来的灵堂。灵堂里,白挂香蜡一应俱全,明显是精心布置过的。

  “徐部堂,邹大人就躺在这里边儿。确实是自杀。”跟刚才相比,魏忠贤的态度可以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仅用了敬称,就连语调也多了几分恭敬。

  “有劳了。”徐光启点点头,然后问道:“魏厂督把我单独叫来,想必是由什么特别的指教吧?”

  “不是指教,而是请教。”说话间,魏忠贤竟然给邹元标上了一炷香。

  “魏厂督直言便是。”徐光启警惕起来。

  “西厂想知道外廷对锦衣卫的态度。以及您对锦衣卫的态度。”魏忠贤问道。

  “魏厂督的意思我不明白。”徐光启摆出困惑的神色。

  “邹大人是无罪的,这你我都知道,皇上也知道。但皇上在知道这个事情之前邹大人就死了。”魏忠贤直勾勾地盯着徐光启的眼睛,语调里充满了痛心疾首。“人死了!还不得不和赵南星那个反贼一起背上串谋乱政、惑众逼宫的罪名。您说,这都是谁害的呀?”

  “.”徐光启嘴角上挑,眼皮抽跳。

  “是北镇抚司!是锦衣卫!是他们滥施刑讯,逼死了邹大人呀!”魏忠贤的声音里都开始有哭腔了。“皇上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痛心疾首,纳徐部堂之谏,赐邹大人以大义之诬名!但如果锦衣卫能谨慎办事,审慎用刑,邹大人又何须自戕!”

  “魏厂督到底是什么意思?”徐光启沉声问道。

  “呵呵呵!”魏忠贤阴恻恻地笑了几声,颇有些悲极而嘻的意思。“锦衣卫应该为邹大人的死付出代价!”说完,魏忠贤的眼角竟然挂上了些许湿润。

  “我不知道魏厂督想让我做什么。”徐光启没有为魏忠贤逼真的演技所迷惑。但他的内心深处却还是不自觉地动摇了。

  “不是我想让您做什么。而是咱们得为南皋公做点儿事情。”魏忠贤对邹元标称呼又往上抬了一阶,直接改成了敬称“南皋公”。“您想啊,南皋公这一罪既获,不知几时才能平反。但锦衣卫这一恸天之悲的始作俑者呢!再这么下去,应该是要全身而退了。”

  “所以厂督是要我帮你打击锦衣卫?”魏忠贤的话还没说完,徐光启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我首经此案,最能感受到南皋公的壮怀。”魏忠贤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旁敲侧击。“一直想着能不能做点儿什么,来告慰南皋公的在天之灵。我于心不忍啊,恐怕徐部堂也不乐见吧?”

  “.”

  “西厂的作用是专抑厂卫,纠偏扶正。”见徐光启不答话,魏忠贤又补了一句:“我记得,这也是您给皇上提的建议吧?”

  “魏厂督,我能带着邹尔瞻离开了吗?”徐光启步入灵堂,拿起并点燃一炷香,三拜之后,又将它插进香灰炉里。

  “当然。”魏忠贤点点头,向外走了几步。“来人!”

  “厂督大人!”几名执行走来,躬身行礼候命。

  “徐部堂。”魏忠贤转头看向徐光启。“送到哪儿去,就由您来吩咐。”

  徐光启长出了一口气。“都察院一直嚷着要查清邹尔瞻的死因,就送到那儿去吧。”

  

  邹元标的遗骸被送到都察院后,“三司会验”立刻就开始了。因为寒冬正凛,所以邹元标的尸身完全没有腐败的迹象。很快,会验的结果出来了,邹元标的死因确实是自刎。但同时,验尸的结果又披露了另一个事实,邹元标在死前遭受了拔甲撒盐的酷刑。

  一时间,弹劾锦衣卫“滥施刑讯”“逼杀忠臣”“借搜掠财”的奏疏,如狂风般涌进通政使司,要求严惩北镇抚司乃至整个锦衣卫的呼声也愈演愈烈。

  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正堂。

  骆思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地听着手下人汇报。可越是往下听,他的脸色越是难看。

  “够了!”骆思恭不想再听下去了。“去把高材刚叫来!”

  “是!”传令的校尉立刻领命朝衙门外跑去。

  没多久,高材刚来了。“卑职高材刚见过掌卫大人!”

  “你他妈干的好啊!”即使缓了些时间,骆思恭的火气还是没有消下来。

  他抓起一封弹章的抄本朝高材刚扔去。可由于扔出的角度不对,八叶的抄本在空中就旋转着展开了。写满了文字的长纸飘扣到高材刚的脑袋上,看起来十分滑稽。不过因为头圆纸滑,高材刚稍一垂头,抄本就掉了下来。

  “卑职知错!”高材刚跪了下来。但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他只是已经养成了挨骂先认错、挨打先抱头的习惯而已。

  “混账东西,老子给你派个差,让你盯住田尔耕这条狂犬,但你狗日的比他还疯,脑子里净他妈的想着捞钱!”骆思恭骂道。“捡起来看看,火都烧到老子的身上来了!”

  高材刚捡起抄本,上面赫然写着:高材刚者,思恭走狗也.借搜掠财,滋事扰民之事,必出自思恭之授意.

  言官风闻奏事,不需要证据,说得通就行。

  “兄弟们都是按规矩办事的,没有打人更没有杀人,捞点儿钱而已。”高材刚甚至还有些委屈。“一向如此嘛。”

  在万历朝,这样的弹劾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皇帝根本懒得看,就算当笑话看了,也一定不会做出有害于厂卫的批红。

  “!改天换日了!东厂遭了这么大的殃,你狗日脑子里的弦就没想过要绷一绷吗?”高材刚是一条好用的狗,所以骆思恭还是想保一保他的。“从今天开始,你停职停俸,回家玩儿你新纳小妾的屁股吧!”

  “掌卫大人!”高材刚连连叩首,喊道:“我再也不这么干了!”

  “现在就给老子滚回去。”骆思恭不耐烦地摆摆手:“等这阵子的风刮过了,你狗日的再寻思着找机会重新做人吧!”

  所谓的“找机会”,也就是看上面会不会特意提到要处置高材刚,如果上面不说不提冷处理,那事情高材刚就能“重新做人”。但如果上面明令要革掉高材刚的职,那骆思恭是半个反对的字眼也不会说的。

  高材刚走了之后,骆思恭提起笔写了一封信。不过快到散衙的时候,骆思恭才掐着时辰叫来了骆养性。

  “父亲,您找我。”骆养性是从来不喊“掌卫大人”的。

  “你现在就去崇教坊方府,找首辅方从哲,然后把这封信交给他。”骆思恭左右看了看,在确定周围已经没有别人了之后,才将信封掏出来放到桌面上。

  “找方首辅?”骆养性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伸手去拿。

  “当然了。邹元标的事情跟我骆家没有任何关系,方从哲是知道的。那时候我卖了他一个面子,这时候他总得帮我说两句公道话吧。”尽管北镇抚司独走,但骆思恭却很难自己出来公开与田尔耕划清界限。骆思恭要是这么做了,他将声望尽失。

  可这种时候,恰恰又是需要辩驳的,不然舆论汹汹一面倒,上面就有可能会为了平息事态而将他拿掉。骆思恭很清楚,自己并未参与储位之争,不是从龙之臣,事情闹大了,可能连落袋为安都做不到。

  “父亲。我觉得方首辅这会儿很可能不会搭理我们。”骆养性皱眉道。

  “为什么?”骆思恭问道。

  “方首辅在几天前就已经公开说了要上表请辞啊。”骆养性露出疑惑的神色。“您不知道吗?”

  “这不是还没辞嘛。而且我想方从哲就算是上了表也辞不掉。”骆思恭判断说:“皇上应该不会让他走。”

  “为什么?”这回轮到骆养性提问了。

  “你想想,最近这段时间皇上在跟谁角力?”骆思恭引导道。

  “东林党。”骆养性即答道。

  “这不就结了。尽管咱们知道方首辅在里子上不想把事情闹大,但在面子上他依旧是浙党的领袖。”骆思恭分析说:“皇上不可能一面和东林党角力,一面又把扛大旗的人给踹掉。而且这件事情有蹊跷!你想想方首辅是什么时候提的表辞?”

  “东厂责打百官,方首辅无力阻止,内疚至极,故引咎辞职。至少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骆养性想了想,回答道。

  “责打的可不是百官。而是最激进的东林党。之后方首辅出面接旨,打发走崔提督。再之后才是提出表辞。”骆思恭补充道。“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更后面。”

  “什么重点?”骆养性问道。

  “李汝华!”骆思恭两眼微眯,轻轻点头,一副沉思后洞悉了事实的样子。“方首辅刚说要表辞,李户部就跳出来为他开脱,并一下子化解了争端的起源。朝会改制,现在已没人提及了!”

  “他俩是一伙的?”骆养性惊道。

  “没错。方首辅先演一出苦肉计,然后李户部再在这些人的心口上戳这么一针。方首辅接旨打发了崔提督,巧妙地把皇上要做的事情做成了,而且最后什么坏名声都没有落下。长袖善舞,真是高明到了极点!”骆思恭赞叹道。“这种情况下,皇上又怎么会让他走呢。”

  说罢,骆思恭又恨恨地道:“狗娘养的田尔耕,如果不是他瞎搞,这事儿到现在都他妈该落地了。而且到现在这狗日的都没弄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父亲,宫里让您给邹元标定罪不就是为了保住锦衣卫吗,您也别太担心了。”骆养性劝慰道。

  “给邹元标定罪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保住宫里的体面。但我骆家可以不包括在这个体面里。甚至可以被拉出来换这个体面!”骆思恭用指尖点了点信封,又摆摆手。

第160章 贤婿如子

  陆文昭心里有事,睡得很不好,因此早早地就起了床。

  “夫君?”陆文昭的动静不大,但还是搅起一阵冷风,扰到了同被而眠的海柔。

  “你接着睡,我自己穿衣服。”陆文昭轻轻地将海柔推了回去。

  “阿九还没有起来吧。”通常情况下,家里唯一的女仆阿九是起得最早的人。因为她得为老爷和夫人准备早餐。

  “没关系。我自己在外边儿对付对付就行了。”成亲之前,陆文昭就没被人伺候过,因此他的手脚很麻利,没多久就将一身行头穿戴齐全了。

  “夫君有什么心事吗?”海柔眨了眨眼睛,努力地让自己清醒一些。

  “也没什么,只是今天该交差了。”陆文昭俯下身,在海柔的额头上啄了一下。“谢谢。”

  海柔想把这个吻还回去,但她撑起身的时候,陆文昭已经跨上包裹转头了。所以她只好红着脸缩进被子里,装作无事发生。“去去吧。”

  陆文昭离开家门的时候,天还是黑的。不过大道上已经有临街的早餐铺子支起棚子开始营业了。陆文昭来最常光顾的羊汤馆,照例在桌面上排出几枚大小不一的铜钱。老板也不多问,只打了声招呼,就给陆百户端来了一碗暖呼呼的羊杂汤和几个馒头。

  陆文昭一口馒头一口汤,间着去了膻的羊杂,很快就用完了早餐。临离开时,一阵微风卷来几粒异样的冰寒撒在陆文昭的脸上。他仰头远眺,看着天边微白的鱼肚,心想:又要下雪了。

  锦衣卫东司房衙门正堂,指挥佥事海镇涛正皱着眉头,翻看桌面上的记录和报告。海镇涛看得极其专注,甚至有人推门引入一阵风雪,他也没有察觉。

  陆文昭并未说话,而是寻了个空位坐下来默默地等着。他很清楚海镇涛的脾气,泰山大人一旦进入专注的状态就非常讨厌被人打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小三刻钟后,海镇涛终于将左手边的文书全部腾挪到了手右边。

  不过海镇涛并没有因此放松,他的眉头仍旧是皱着的。他打算把这些东西从头到尾再梳理一遍。海镇涛揉了揉鼻梁上方的睛明穴,唤道:“来人。”

  “见过佥事大人!”陆文昭赶紧走上前去。

  “去给我弄一杯热”海镇涛想要一杯热茶,但看见来人是女婿陆文昭,就没有再继续吩咐下去。端茶倒水可不是正六品的武官该干的活儿。“你怎么来了?”海镇涛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可怕的猜测。“大牢里出什么意外了吗!?”

  陆文昭当然知道海镇涛意何所指,于是赶忙否定道:“没有!孙大人好得很。”

  “那就好。你什么时候来的?”海镇涛点点头,然后朝衙役招了招手。“倒了,重新泡。”

  “没多久。只是看大人在忙,所以就没敢打扰。”陆文昭关切地问道:“看您愁眉不展,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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