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里斯握着剑刃的一边,将之抬了起来,而后向阿莱克修斯挥舞过去,在阿莱克修斯下意识躲避剑柄打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除去听到一丝风声外,什么都没有。
再然后却就是一声咔嚓,大卫的剑,重新回到了剑鞘里,而盖里斯也重新出现在先前的座位上,便仿佛先前什么都未发生。
当然,阿莱克修斯的佩剑,能证明刚刚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把宝剑的剑柄与剑身已经裂作两份了。
巫术还是神迹?
阿莱克修斯与大卫两兄弟不好确定。
他们只清楚一件事,盖里斯若真想暴起杀人,那么这里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在个人武力层面,盖里斯已经是毋庸置疑的强者了。
之后,阿莱克修斯便没再暴露那种年轻人特有的气盛,一如盖里斯身旁的洛瑞安一般,认真听讲。
在这次对话中,盖里斯提出了一个思考问题的角度国际秩序。
国际秩序这四个字,在后世很普遍,但在这个时代,地球上的大多数地区都是一片空白。
在这个时代,国与国之间的任何盟约、利益往来,都往往会因为君主的个人好恶,而发生变化。
历史无数次证明,人的信用是不值得信赖的,即便是父子与兄弟,都会反目成仇。
也正是在这种环境下,才显得萨拉丁的品格尤为可贵。
但天主教世界,某种意义上来说,却并非如此。
这个时代的欧洲,是存在粗糙且原始的国际秩序。
存在着一套并非单纯依赖军事力量,来衡量国与国之间关系的机制。
即便是贵族之间你来我往的互相争夺利益,也往往需要找个“继承法”作为借口。
可以说,在这个时代的欧洲,是有王朝的覆灭,但很难说存在灭国的战争。
举个例子:私生子威廉的诺曼征服,是要入主英格兰,而非覆灭英格兰。
但对于天主教世界之外,无论是十字军运动,又或者伊比利亚半岛的再征服运动,又是赤裸裸的以追求亡国为目的。
文明在这里产生了分野,诞生了,“自己人与他者”间的二元关系。
第375章 约法十诫
在这种“自己人与他者”的二元表皮下,实则是一个文明体系内部渐渐达成了共识。
换句话说,天主教欧洲,作为一个文明,其已经不再是松散的个体了,而是基于一些共通特质,完成了彼此间的认可与联结。
并且与其他文明存在明显的分界线。
拿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举例。
这在人类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分数十几个国家的大批量士兵与平民,在既没有国王许可又没有贵族组织的情况下,仅仅因为信仰上的相同,便将彼此视为战友,汇合到一起,向东发起近乎自杀的远征。
事实上,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中的农民十字军与贵族十字军,都确实是等于自杀。
后续的公爵十字军,才一路取得艰苦的胜利,攻克圣地,建立起四个十字军国家。
至于穆斯林世界,虽然确实是存在吉哈德的情况,但穆斯林世界的吉哈德,若体现在军事上,往往也是需要依赖于统治者来组织与发动。
倒不如说穆斯林的吉哈德圣战,实质上是统治者为了增添自己战争合法性的宣称。
天主教欧洲的这个情况,在后世则表现的愈发强烈,以至于到了最后,甚至能达成“列强一致”的原则,共同瓜分欧洲之外的世界。
当那个时代到来的时候,可以说这么一句话:世界是我的,也可能是你的,但总归是属于西欧的。
就连莫斯科公国、沙皇俄国、俄罗斯帝国……他们几百年持之以恒想要融入西欧,都无法成功。
便可见这个“自己人与他者”的二元对立,是多么的根深蒂固。
对于天主教欧洲之外的世界,不论是东帝国也好、又或者阿尤布王朝。
他们实则是要以一国之力,来对抗整个文明。
或许阿尤布王朝与马穆鲁克,在历史上成功的将十字军驱逐出了黎凡特地区。
但将时间拉长,那也只是东西对抗中的一个片段。
在数百年后,殖民者们都将重回十字军故地。
现如今,许多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事。
即便现如今天主教欧洲自己,也不是很清晰、很明确。
但盖里斯清楚,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盖里斯敢说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耶路撒冷不会遭遇军事上的失败,但自己走后怎么办?
不论耶路撒冷王国,再怎么于军事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终有一日,会迎来自己的衰落。
到那个时候,便如奥斯曼帝国一般,耶路撒冷王国说不准也要迎来自己的日暮西山。
由此可见,在国与国对抗的表皮内里,实则包含着“自己人与他者”的对抗,也就是文明与文明之间的对抗。
在文明内,或许有一家一姓之更替,但不至于亡国灭种,但落实在“自己人与他者”这个话题上的时候。
不论是这个时代的天主教欧洲,又或者后世的西欧,他们在开除人籍的时候,是一点不带心慈手软的。
三十年战争期间,仅是几千人的城市被屠,都能震惊欧洲。
但西班牙人在美洲的暴行,却几乎无人在意。
世界不是简单的黑与白,也可以说,双标本就是人类的特性。
这种情况下,不要指望欧洲的普通平民,仅是因为盖里斯神学的某些主张,便轻易倒戈。
阶级矛盾虽然重要,但并非是时刻都被激化,除去阶级矛盾外,又有许多矛盾塑造着人与人的关系。
可以说是复数社会实体带来的复杂认同,构建出真实的人类社会。
一个人,他可以是苏格兰人,但支持不列颠尼亚帝国,信仰天主教的同时,认同左翼思想,在坚决反对LGBT的同时,并不妨碍他有个男同朋友。
由此,在面对不同的问题时,他会做出自相矛盾的各种双标答复。
盖里斯需要未雨绸缪,他所要对抗的敌人,早已超乎这个时代人的认知。
在盖里斯下的这盘棋中,天主教欧洲被视为了潜在对手,那么与天主教欧洲存在敌我矛盾的东正教世界,便成了潜在盟友。
当然,许多东正教教会都早已腐朽,也因此,对这些教会革故鼎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正是盖里斯所要做的。
对那些咬在人民脖颈上贪婪吸血,却毫无作为的普罗尼亚贵族清洗,也是盖里斯所要做的、
“特拉比松独立后,原先卡尔迪亚军区的所有修道院,都需要进行鉴别,如果存在违背十诫的情况,需要坚决处理,至于原先的贵族群体,也要如此对待。”
“这么做的好处之一便在于,我们可以得到大量的土地,你如果想要将自己身后的格鲁吉亚军队,真正转变为自己可以信赖的人,至少也要替他们安排好在这片国土上生存的土地。”
天朝有天朝的约法三章,基督教世界也有自己的基本共识。
若要鉴别一个神职人员是否虔诚,那么以十诫为标准,便谁也挑不出毛病。
前面的几条不好说,但后面的几条都讲的十分直白。
第六条不可杀人;第七条不可奸淫;第八条不可偷盗;第九条不可作假证;第十条不可贪心。
对于腐朽的修道院,又或者那些普罗尼亚贵族们而言,这些诫命,他们可是全都占了。
以此为理由,去没收贵族与修道院的土地,也能让普通的农奴或农民们理解。
从而将特拉比松的贵族教士群体,同底层人民进行切割,避免大面积的动乱。
在这之后,土地再如何具体分割,就看战争结束后,双方各自出力多少了。
听完盖里斯完整的叙述。
阿莱克修斯觉得自己有些头昏脑涨,那些文明与文明的对抗、什么“自己人与他者”实在是太过跳脱。
但好在盖里斯后续谈到实际利益分配的时候,他听明白了。
不仅是他,就连阿莱克修斯身旁的卫兵们在听明白后,也流露出了笑容。
在他们看来,这摆明了就是要找对理由,把原先贵族和修道院的地抢下来,再各自瓜分。
第376章 清乡之始
盖里斯同阿莱克修斯间,聊了许多,真要讲起来,无非是一个长期目标以及一个短期利益分配。
盖里斯希望对方尊重自己的目标,他想要在近东地区以宗教为纽带,塑造出一个“文明”。
因此,比起单纯的军事胜利,盖里斯更需要的是宗教影响力。
基于这个大前提,盖里斯在世俗利益层面上,是可以做出让步的。
盖里斯并不是要将土地收为己有,而是要制定一套分配土地的方案,方便后续的改革进步,再从经济基础来重塑社会意识。
双方各取所需,因此倒也能两军合作,向特拉比松进军。
而在另外一边,特拉比松城内,有关是否承认君士坦丁堡拉丁人皇帝一事,也达成了共识。
承认!必须得承认!
若是以往的话,特拉比松城仗着自己天高皇帝远,大可不必去鸟君士坦丁堡皇帝到底是谁。
事实上就算是正统的东罗马皇帝,对他们影响也不大。
可现如今内忧外患,作为地主阶级的典范,他们自然需要寻求更高层次权威的支援。
哪怕对方其实是外族人,也并不会影响他们做出这种决定。
这种情况在人类历史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过。
如后世的八旗入关,汉人地主群体,在发觉八旗可以平定奴变与农民起义后,并没有纠结太多,便抛弃了南明政权,转投八旗。
毕竟,不论是八旗也好、又或者君士坦丁堡的拉丁人皇帝,他们都不至于对地主群体进行大面积清洗,反而是需要地方上的有力阶层帮助治理地方。
但无论是城外的异端农民骚动,又或者率领格鲁吉亚军队西进的科穆宁兄弟,就不好说了……
反正,前者肯定是想来摘掉他们这些贵族脑袋的。
完成内部的统一共识后,卡尔迪亚军区的贵族,依托特拉比松城,开始正式集结军队,以君士坦丁堡那边支援来的一千人为先导,再加上先前抓壮丁而来的老农作为仆从军,正式开始清乡运动。
讲实话,埃德蒙作为拉丁皇帝派遣来的军事指挥官,他其实是不太想参与这种清乡运动的。
毕竟将部队分散成几支,深入乡下然后和农民打交道。
从各方面来说,这都相当的危险。
但奈何不住城中的贵族们,为了让他们出兵,足足拿出了小一万金币,并且又有许多人愿意拿出自己的女儿,同他军队中的骑士谈婚论嫁……
被金钱还有女色冲昏头脑的部下们,自然是充满了干劲。
他执拗不过,也只能听之任之。
不过埃德蒙终究是参与了十字军运动的老将,因此他并没有将全部部队分散出去清乡,还是留下了一半的部队,集结在手中,提防着敌军动向。
……
人的一生,确实是有若梦幻,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走上一条岔道。
拿佐伊来讲,虽然她时常做梦,会去想若是能有朝一日,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君堡,该是怎样一副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