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敢部驻守齐云山,虽说不能将朱治退路完全断绝,却能有效延缓他的行军,而严毅军则能经由齐云山快速行军,后发先至,彻底将朱治军阻截在狮山西麓。
朱治现在的处境已经危如累卵,若是他立即撤军,尚有一丝逃走的希望。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朱治此刻与严白虎激斗正酣,他裤子都脱了,正将严白虎按在地上疯狂摩擦,又怎么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抑制住内心欲望,提裤而走呢.
随着危机步步逼近,一个个坏消息犹如风暴来临前的示警,开始陆续传到朱治耳中。
“属下赶到时,五百军已尽没,遍地都是尸体,陶司马也.”
一名斥候神色哀戚地站在朱治身前,手里捧着一个木匣。
朱治面沉如水,用马鞭挑开匣盖,一颗熟悉的头颅赫然映入眼帘,正是陶潜。
他沉默了片刻,眉宇间闪过一丝隐忍的痛楚,声音低沉地问道:“陶潜的尸首带回来了吗?”
陶潜随他征战多年,任劳任怨,忠心不二,襄阳之战时还曾为他挡过一箭,不想今日竟是天人永隔,令他心中怎能不痛。
站在他身旁的诸将,皆面带哀怒之色,有些人的眼中仍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斥候连忙道:“已经收殓了。”
“待回返钱塘,以三军之礼厚葬!我当亲为陶君扶灵。”朱治缓缓俯身,朝木匣深深一揖,随即直起身来,一字一顿道:“徐盛部现在何处?”
“从马蹄印来看,应是往东去了。”
众将闻言,悚然一惊,徐盛军向东而去,其目的不言而喻。
陈显之前的推测,竟真的应验了。
董悦小心翼翼地道:“孙裕乃是孙将军族弟,若是出现什么意外,恐怕.”
朱治心烦意乱,对徐盛的恨意达到了顶点,他万万没料到,徐盛竟真的置严白虎、严舆生死于不顾,他怎么敢做出这种事!
更没有想到,徐盛出手如此狠辣,顷刻间就让他折损一部,而另一部也危在旦夕。
朱治面如寒铁,脑海中闪过各种念头,最后化为一股浓烈的杀意,厉声道:“擂鼓!半个时辰内,我要用严白虎、严舆二人的项上人头祭旗!”
既然你弃严舆部于不顾,那我便破其军,斩其将,倒要看看谁的损失更惨重!
众将轰然应喏,皆被陶潜之死、孙裕之危激发出了胸中的怒火和血性,恨不得立斩严白虎、严舆之头,以泄心头之恨。
朱治军攻势愈急。
在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中,一名名杀红眼的步卒蚁附而上,用枪阵不断压缩敌军的活动空间。
若是攻势受阻,立刻便有军侯或屯长挺身而出,率领数十百余刀盾兵发起近战冲锋。
枪卒与刀卒协同推进,乃是当下最常见的作战方式。长枪如林,步步为营;刀盾如墙,摧枯拉朽。两相配合,攻守兼备!
严白虎压力陡增,放眼望去,己军士卒如同一根根野草般成片倒下,耳中尽是昔日兄弟凄厉的哀嚎。
他的额头不禁渗出细密的汗珠,此战的艰难超出了他的想象。
仅以军阵推进而言,眼前的朱治军便堪称他生平所遇最强之敌。
那看似简单的枪刀协同推进,竟隐隐透出一股摧枯拉朽之势,即便是他摆出了最为稳妥的圆阵防御,依然难挡其锋。
严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兄长,敌军攻势太凌厉了,能否让两百骑卒上阵,缓解一下敌军攻势?弟快拦不住了!”
人力有时穷,尽管他勇武过人,但毕竟只是血肉之躯,随着气力的一点点损耗,随着敌军阵势的优势越来越明显,他便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
尤其是敌军骑兵,威胁实在太大,每一次冲锋,都能让己部摇摇欲坠。
严白虎犹豫片刻,冷冷道:“骑军我有大用,不可轻动!传令各部战将率领亲卫上阵抵御,但有后退一步者,立斩!”
严舆重重颔首,双唇微颤,声音沙哑地道:“局面随时可能崩坏,兄长身系全族安危,不如先行撤离,弟来断后!”
严白虎摇了摇头道:“尚未到言败之时,我自有分寸,汝阻敌便是。”
他心知肚明,此刻全军虽岌岌可危,但因有他坐镇中军,提振士气,尚能勉力支撑,他若撤,全军立崩!
“兄长保重!”
严舆咬了咬牙,转身朝最危急的一处战场冲去,心中打定主意,今日哪怕自己死在这里,也要护得兄长周全。
“一刻钟之内,敌阵必破!”
朱治的目光从敌军摇摇欲坠的阵势收回,朝身旁诸将微微一笑。
他心中痛极,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强装笑意,安抚军心。
此战虽胜,却胜得惨烈,昨日军报中那支军纪散乱的匪军,在严白虎亲临之下,竟是爆发出了令人惊讶的战斗意志和战力,给他带来了远超预期的战损。
“去将陈显唤来!”朱治忽然出声道。
诸将微微一惊,陈显在前线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朱治在此等关键时刻将他唤回,不知何故,令人费解。
陈显浑身浴血,纵马疾驰而来,在马上朝朱治抱了抱拳:“都尉有何吩咐?”
朱治神色郑重地望着他,叮嘱道:“严白虎身边尚有一曲骑卒未动,想必是他用以逃命的倚仗,你留一支人马在外设伏拦截。切记,能擒则擒,不能擒则杀,绝不可令其走脱!”
陈显微微一怔,随即大声应喏,迅速调转马头,回返前线。
众将这才醒悟过来,心中同时涌起一个念头:严白虎,死期将至矣!
第120章 阵破
就在众将纷纷出言称赞朱治心细如发,有先见之明时,远处尘土飞扬,又是几名斥候飞驰而来。
望着斥候脸上透出的一丝惶急之色,众人心中刚刚升起的兴奋之意,顿时又蒙上了几分阴影。
朱治微微蹙眉:“何事?”
当先一名斥候抱拳道:“禀都尉,陈敢部离开鸡鸣山了!”
董悦急声问道:“可是往此处来?还有多久到?”
斥候神色有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目光转向朱治,涩声道:“陈敢部正朝齐云山行军。”
话音刚落,众将大惊失色,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恐。
朱治捏紧了拳,指节咔咔作响,豁然醒悟过来。
难怪徐盛军的行为如此诡异、如此蹊跷,原来严毅根本就没打算支援严舆军,他是在用严舆军的三千条性命拖延时间,以确保能顺利截断己军退路,而己军击溃严舆军后,战力受损,短时间内也必然无法冲破其布置的防线,最终将在重重围堵中全军覆没。
此子好大的胃口,好狠的心,为了断他退路,居然不惜牺牲严舆的三千军,甚至连严白虎都被用来当做诱饵,想想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若非严毅此举实在有违常理,几乎可以用冷血二字形容,他早该想到了。
然而,此时醒悟,为时已晚,全军倾覆之危就在眼前。
朱治心中涌起噬骨般的悔恨,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不是战术层面的失误,而是战略规划上的短视,这种错误,往往比战场上的一时失利更为致命。
兵书有云:“形势者,兵家之要也,凡兵有四机:一曰气机,二曰地机,三曰事机,四曰力机。”
对他来说,与吴景合而为一才是大势,势成则战必胜,行必果,横扫吴郡指日可待。而他在四机仅占一机、明知仁城已失的情况下,为了一点小利而弃大势于不顾,以致身陷险地,实乃愚夫之举。
董悦想起自己之前反驳陈显的话语,只觉无地自容,语带一丝颤抖地问道:“都尉,我军现在该怎么办?”
朱治环顾诸将惊惧不安的表情,反而冷静下来,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严禁外传。若有泄密者,斩!”
众将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朱治深知此刻军心浮动,需先安抚将士之心,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宽慰道:“我军此番中敌诡计,乃是因为我等本性仁义,才未料到严毅竟如此丧心病狂。为达目的,不惜将三千条人命弃之不顾,其心之狠,堪比禽兽,世所罕见,诸位不必因此自责,此非我等之过,乃是贼子无道!”
众将闻言,皆是怒目圆睁,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对严毅破口大骂。
朱治见众人脸上的神情已由紧张不安转为愤恨,暗暗点头,沉吟道:“眼下形势已经明朗,我军击溃严舆军后,士卒疲惫,伤者甚多,若存侥幸之心,贸然与敌争夺狮山、齐云山,必陷死地!为今之计,唯有经由永安回返钱塘,而且是必须尽快回返,以防贼子趁虚而入,偷袭我钱塘根本之地。”
众将深以为然。
一名部将道:“都尉所言极是,永安韩佑乃无胆鼠辈,畏我军如畏虎,我军不去攻他,对他来说已是万幸,岂敢阻拦我军?”
另一名部将道:“都尉,必要时可以许诺韩佑一些好处,以换取我军顺利通过永安。”
朱治微微颔首,只要能顺利通过永安,回返钱塘,任何条件都可商榷,哪怕是让联军放弃攻伐永安,他也可答应。
这个条件是韩佑梦寐以求的,他断然不会拒绝。
朱治略微一想,心中大定,只要击溃严舆部、擒杀严白虎,再顺利回返钱塘,惨败的就不是他,而是严毅了。
他心情转好,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空,朗声吩咐道:“传我军令!”
众将挺直腰板,肃然而立,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即令张拱部掩藏行迹,只走野岭小道,至永安以东十里的鹿山待命,待我军通过永安时,接应其回返钱塘。”
“后队留五百人驻守山阴防线,其余士卒速来中军汇合,共击严舆,破敌后全军立即朝永安行军!”
军令既下,众将轰然应诺,前往各处。
很快,驻守山阴防线的部分士卒便纷纷开拔,迅速朝前线中军靠拢。
而徐盛部此时距离山阴尚有六七里,即使速度再快,短时间内也难以支援严舆部,更何况山阴仍有五百敌军驻守。
七百生力军抵达中军后,朱治立即下达了总攻的军令。
密密麻麻的士卒呐喊着,从四个方向同时向严舆军残部推进,为了争取时间,朱治连督战队都派了出来,誓要在最短时间内击溃敌军。
严白虎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心如刀割。
他知道守不住了,己军崩溃在即,严氏的三千老家底,这次不知道能活下来几个。
严舆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头盔已不知去向,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兄长,拦不住了,待弟杀出一条血路,你速往西走!”
严白虎微微点头,示意他上马。
两百名亲卫骑卒这时已排好队列,其中一名骑卒纵马行来,将自己的马匹让给了严舆。
严白虎戴上头盔,一双虎目环顾四周,脸上横肉微微抽搐,忽然仰天长啸,大吼道:“死去的兄弟们,我严白虎对不住你们,你们的父母妻儿,我必终生奉养!还活着的兄弟,随我一起杀出去!”
马蹄声起,两百名精锐骑卒护着严白虎和严舆,举起长矛,杀气凛然,朝西侧官道疾冲,矛锋所至,盾甲皆破,一时间势不可挡。
“杀!”
“随宗帅一起杀出去!”
八九百名严氏残军发出声嘶力竭地怒吼,跟着骑军向西杀去。
朱治军士卒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将这支给己军带来惨重伤亡的敌军围杀于军阵之中。
围杀困兽之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朱治军完全是用人数在堆。
双方士卒纠缠在一起,徐徐朝西移动。
忽然,数支铁矛从朱治军西侧军阵穿出,随后军阵被撕开一条豁口,一百多名骑卒和两百余名步卒从豁口狂奔而出。
豁口迅速合上,将未及冲出的数百名严氏步卒重新拦回阵中。
冲出重围的严舆松了口气,朝一旁的严白虎大声道:“兄长,此地不宜久留,速回乌程!”
严白虎神色复杂,回望被困在敌阵中的数百名士卒,面露愧色:“吾老矣,竟畏死。”
严舆连忙道:“兄长自小以义气相许,以死生为轻,何言畏死。记得幼年时,郡兵来族中抄家,肆意屠杀族人,兄长当时年仅十四岁,便已手刃数人了。”
严白虎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之色,长长叹了口气,忽道:“敌军已疲,我部骑军锋锐,或许可尝试冲阵,救出一些人。”
第121章 两败俱伤
严白虎若再年轻十岁,必然是毫不犹豫地率领骑军冲阵救人,但是自从攻克乌程以来,他渐生骄奢之心,沉溺于声色之中,不复昔日之勇,加上年岁渐长,血气渐衰,昔日的十分胆气,只剩下了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