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慕容俨转头看去,一众饿了不知道多久的士兵此时正大口大口的吃着高肃等人送上来的饼子,好像一群饿死鬼一样。
“将军,您请!”
慕容俨低头看去,便见一个士兵将一块饼子递给了自己,而慕容俨看着洁白的饼子上面黑乎乎的灰尘,却是笑了笑,丝毫没有在意的接过饼子,便是一口一口的细嚼慢咽了起来………
随后慕容俨坐在女墙上,看着远处的江水,心中暗自琢磨着什么。
这几日要用难得的空闲制造船舰,这样水陆用具就都齐全了,不管敌人是走水路还是陆路,都无能为力。
显然慕容俨更清楚宇文护离去的原因,这并不是最终的胜利,相反,这是更为艰苦的战斗的开始!
慕容俨咬了一口饼,如果自己不能守住郢州,就辜负了自己苦苦等待这么多年的时机,辜负了高郎,用命给自己带来的喘息之机!
所以郢州,绝不能丢!
高肃捂着肩头,说来其实有些可笑,他作战向来勇猛且百战百胜,然而这一次虽然达到了战略目的,但是光看此时高肃的样子,可以说是十足十的惨败了。
此时的高肃已经完全和身边的士兵,包括花木兰燕子回等人走散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他骑着马狂奔在密林之中,直到突然遇到了一队骑兵,高肃奋死拼杀之下,方才是全歼了他们,随后继续打马狂奔逃命。
然而此时的爪黄飞电却是身上挂了不少伤口,喘息如牛,终于在穿行过一道密林,连高肃都不知道跑到哪里之后,爪黄飞电无力的瘫倒在地,马蹄狠狠的扎进了岩石之中,显然已经是活不成了。
高肃无奈,只得是含泪将用马槊将爪黄飞电钉死在了地上!
爪黄飞电对于高肃有着特殊的意义,不仅仅是这么多年跟自己南征北战的亲密战友,数次将自己从危机之中救出,更是萧妙和自己的定情信物,此时看着痛苦哀鸣的它,高肃却也只能选择为它解脱………
失去了爪黄飞电的高肃反倒是能隐秘许多,然而之前的战斗让他接近力竭,也正是这个时候,或许是肾上腺素退去的原因,高肃终于发现了最致命的一点,自己的肩头居然不知道何时中了一箭。
说来可笑,自己自论作战勇猛悍不畏死,更是艺高人胆大,经常做出单枪匹马冲阵之举,然而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伤口中,居然有一道是在后背上的………还是寓意着逃跑的箭伤………
高肃一时间哭笑不得,却也没空哭笑不得了,他忍着剧痛的用衣带缠在箭矢上,随后又将衣带的另一头拴在书上,随后猛地往前跑去,紧接着便是被背后箭矢拔出的剧痛痛的倒在地上吱哇乱叫!
我承认,我是软蛋,高肃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刮骨疗毒的硬汉,直到这个时候,剧烈的疼痛直冲脑袋,差点儿疼的高肃眼泪都出来了!
以前也受过伤,怎么从未像这样,痛的想要大哭一场………
高肃明白了,战友的逝去,还有如今狼狈的模样,才是他真正想要放声大哭的原因。
他高肃从出道以来,何曾像今日这般狼狈,又何曾不是身边聚集无数英雄豪杰,就算是一开始厌恶自己的,最后也往往能为自己折服。
什么时候,自己居然又是孤身一人………
高肃压抑着内心的孤单和恐惧,他强撑着起身,踉踉跄跄的认了一个方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北方,然而他只知道,应该往北方走,于是他只能是这样行尸走肉一样,晃晃悠悠的走着………
便走着便脱下越来越沉重的甲胄,到最后连刀也丢了,头发不知道被哪个枝杈给挂的散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走出了密林,趟过了溪流,走过了荒无人烟的村落,干渴无比的他似乎看到了奔涌的江流,于是他拼了命的爬过去,却在最后一刻,倒在了江水前,任由水流缓缓的冲向他的脸………
“咦,这里有个娃嘞!”
“别动!是齐人!是兵!”
“来人啊!快来人!有齐国的兵!”
高肃恍惚之中,看到了几个身着土黄色军服的人,正围着他看着伸出了手………
王琳自从得知萧绎已经死了之后,便是一方面令手下大将侯平进攻萧,一面的便是回到了长沙,在此处屯兵的同时,向四方传檄,要求各州刺史州将听从自己的命令,进攻萧,为萧绎报仇!
而长沙四周的将领们也果然听从了王琳的命令,奉他为盟主,开始整军准备进攻江陵。
萧绎没死之前或许都没想到,他死之前只有王琳王僧辩寥寥数人勤王,然而他一死,喊着要给他报仇的却从长沙排到了建康………
而与此同时,王僧辩已经得知了北齐准备入侵的消息,大为恐惧之下一面命侯和任约即刻进攻郢州,一面的在建康进行着备战和朝议。
原本热火朝天的登基事宜也被暂时搁浅了,此时的王僧辩惊恐之下整日焦虑于北齐什么时候打过来,打过来了又该怎么防守。
而这个时候陈霸先也已经赶到了建康和王僧辩商量接下来的事宜,陈霸先和王僧辩之前侯景之乱的时候互相配合亲密,战后更是双方驻扎地离的极近,所以双方的关系自然是突飞猛进,早就成为了至交好友。
甚至于王僧辩知道了陈霸先有个儿子之后,便是死活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陈霸先也是欣然同意。
只是这两年王僧辩的老母亲去世了,王僧辩为了守孝这方才是延误了婚期,只是这一延误,据说这一次江陵失陷,陈霸先的儿子陈昌和侄子陈昙顼都在江陵,估计是被掳掠到长安去了。
所以王僧辩这段时间也经常安慰陈霸先,只是陈霸先却是面色如常,好像浑然不在意一般,又是叫王僧辩心中好生敬佩。
双方见了面,王僧辩便是向陈霸先诉苦最近的情形有多么危急,而陈霸先也只能是鼓励他,然而王僧辩接下来一句话却是叫陈霸先面色一变。
“如若不行,恐怕只有暂依齐人所言,只求他们能信守承诺,退兵而去吧。”
陈霸先闻言面色大变:“明公万万不能如此啊!如此恐是遗祸,更为千古唾骂!”
王僧辩无奈的对陈霸先道:“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时城下之盟也是无奈之举,若是郢州不下,恐怕,只能是先如此了。”
陈霸先闻言便是苦苦相劝,然而王僧辩也是面露难色,最后只能是对陈霸先道:“如若不然,将以为何?如何搪塞北齐?又如何度过难关?”
陈霸先闻言面色便是有些难看,只是却并没有再劝说王僧辩了,于是王僧辩对陈霸先说了一些战术上的安排,要他在京口也做好防卫北齐的准备,两人便是散了。
只是一出门,陈霸先便是脸色无比的阴沉,沉闷的上了轿子。
王僧辩和陈霸先终究不同,王僧辩是鲜卑人,虽然从年轻时候就侍奉萧绎了,但是终究是北人,和他们的想法是全然不同的。
就算是立萧渊明这个北齐的儿皇帝做皇帝,对于王僧辩而言也并非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反正到最后都是自己说了算,真正实际掌权的都是自己罢了。
然而这对于陈霸先来说却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对于陈霸先这种土生土长的吴人来说,他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人成为自己的皇帝!
不论是从情感上,还是民族道义上,陈霸先绝对无法认同王僧辩认可萧渊明为皇帝的这种操作!
然而更重要的是,经过这么多年的蜕变,陈霸先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喊着要北上勤王效忠皇帝的热血青,中年了。
尤其是每天晚上看着那闪闪发光的玉溪,陈霸先一坐就是一个晚上,明明只是一块玉,明明他在成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南徐州诸军事、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徐州刺史之后得到过更多比这个还要美丽的宝玉,然而此时的玉玺在他的眼中却是如此的耀眼。
许久之后陈霸先方才是明白了,这是权力的味道………这是至尊天子,带给它的特殊含义!
而此时的陈霸先在苦劝王僧辩无果之后,心中的阴暗面也渐渐的涌了上来,他缓缓的闭上了双眼,手却紧紧的攥在了一起………
“哟,醒了?”
高肃恍惚之中睁开了双眼,只见一片蓝格莹莹的天,晃得眼疼,身体摇摇晃晃的,随后他想要起身,却是被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痛给惊得一时间愣在当场。
“别动啦,你现在要是能动才怪了………”
高肃向着发声之人看去,只见是一个年轻的汉子,此时正叼着根儿草的坐在牛车上,而自己此时正躺在牛车上,难怪这牛车摇摇晃晃的………
高肃看了一眼,发现那人身上也穿着一身红色军装,这方才是微微放下心来:“你是谁?我在哪儿?”
那人将草根儿一吐:“我是谁不重要,至于你在哪儿………”
他掐着手指掰算了一会儿,方才是回头,冲高肃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掐指算来,应该已经快走到………蓝田郡了!”
高肃缓缓瞪大了双眼,蓝田………不是自己想的那个,长安县旁边的那个,蓝田县吧!?
第168章 甲等兵?
“姓名!”
“高肃。”
“籍贯。”
“呃,应该算是………怀朔吧。”
面前的士兵抬起头看向高肃,似乎是上下打量了高肃一眼:“没从军之前家里是做甚么的?”
高肃沉默了一会儿:“养马的。”
“怀朔镇草原上放马的牧民?”
高肃想了想:“对。”
那士兵便是撇了撇嘴:“不好好儿的在草原上放你的马,跑来打什么仗啊?”
高肃抿了抿嘴,便是道:“被征召来的。”
士兵没说话了,只是将写着高肃名字的木牌递给了他,高肃看了看便是对他道:“这是………”
士兵皱着眉头:“你又不识字,问这个做甚么?这上面是你的名字,挂在脖子上,一会儿听到有人叫你过去就行了,下一个!”
高肃有些疑惑的将木牌挂在了脖子上,一旁的士兵便是推着他:“快走!”
高肃被推到了伤口,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是转头又走了过去,只见里面是一个用木栅栏围着的一个牢笼,许多身着齐国士兵服装的人正或坐或站的等在里面。
而那个一路上一直照顾高肃的年轻人见到高肃回来了,便是笑着上前道:“怎么样?”
高肃抬头看了他一眼,便是举了举手中的木牌:“他们给了我这个,不知道是干嘛的………”
而那人则是笑着拿过了木牌道:“咦?你小子还是甲等呢?”
高肃闻言便是疑惑道:“什么甲等?”
那人笑着坐到了一边靠墙,高肃见状也是坐到了他旁边,只是高肃举手投足之间,依旧是尽显贵族的气质,腰背挺直的端坐在那里。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高肃,嘿嘿一笑:“我倒是没料到,你小子居然还能排上甲等………该不会因为你生得好吧?”
即使是到了这种灰头土脸的时候,依然能看出高肃那张俊脸,还真有这个可能!
那人见高肃还是不明白,便是对高肃解释道:“这各国征战啊,凡是赢了的,基本上都会将对方的军民全都掳掠过来,民呢,自然是打发了卖做奴隶,生得好的体格好的没准儿还能混进贵府。”
“像咱们这样的军呢,一般还健全的就会被重新编进军队里,好的也有可能被将军们挑走到时候成了侍卫也好亲兵部曲也好,总算是有个前程活路也多,像是你这样的生的样貌好的,也有可能被挑走当府内的侍卫,次一点的呢,则是会被重新分发给各个柱国下辖的部队,最次的,可能就只有担任一些军中役夫的活儿了。”
说着那人便是对高肃眨眨眼睛,用肩膀撞着高肃:“你小子运气不错啊,甲等,凭你的相貌,肯定能被送到那些贵胄家中当侍卫,到时候万一勾搭上这西魏贵族的小娘子发达了,可别忘了老哥我一路上的照料啊?”
那人说着便是冲高肃眨巴了两下眼睛,高肃却是嘴角抽搐了两下,这货照料自己照料了个蛋………基本上就是看着要渴死了就灌口水,看着要饿死了就就着水塞口饼………高肃能活着到长安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不过他们现在也确实并不在长安,而是在长安城外建起的一处军营,高肃这才知道,自己当初其实是稀里糊涂的居然从郢州硬生生跑到了湖州………
当时正好赶上西魏军正在赶着江陵百姓和这次齐国士兵俘虏从江陵回长安,谁料半路上居然遇到了高肃,连他们都有些奇怪高肃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原本他们是准备丢高肃在原地等死的,但是齐国俘虏当中有不少人愿意将牛车让给高肃,方才是叫他逃得一命。
或许说,倒霉透顶更好一些,因为高肃当时只是脱力了,如果他能歇息一段时间回复一点元气,或许支撑着还能勉强再往北走一段时间,等过了荆襄地带,自然就回到了齐国的洛阳北豫州,到时候没准儿还能生还………
结果就是这一救,直接把高肃干到长安来了………这下是彻底不用指着回家了。
而面前这个货说是被拨过来照料自己,实际上就是他娘的懒得走路了,照顾自己能坐在牛车上,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这小子看起来是个老油条了,也不知道是几进宫了,这种事儿看来是门儿清。
只是高肃却是有些唉声叹息,他绝对不能被选中当侍卫,不然一辈子可就真的得在西魏了!
他还得回他的幽州去呢,要是一直被困在这儿蹉跎了可就毁了!
于是高肃听他这样说,不免的便是忧心忡忡的思索着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便见有人将那人叫了出去:“该你了!快点儿!过来!”
那人应了一声:“来了!”便是笑着起身出去了,高肃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倒是也没有在意。
那人大咧咧的走到那正在登记的人面前,那士兵头也不抬的便是问道:“姓名!”
那人笑着对士兵道:“普六茹。”
“普………”
那士兵刚要写,便是大惊失色的抬起头看向少年,只见少年笑吟吟的看着他,士兵便是拱手道:“敢问是………”
那人便是一面脱着身上的北齐军装,一面笑道:“行了,大魏还有几个姓普六茹的?陈留郡公,大将军普六茹忠是我爹!我是他儿子………”
“杨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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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55年夏六月,暑气渐盛,而与暑气一样沸腾的还有南梁将士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