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肃闻言便是有些难过，卢阳乌则是笑着对高肃道：“你如今火候已经到了，也用不上我了，汝之天资，我一生鲜见，只是越是如此，越是要小心谨慎，我料定你日后必为人物，不可折于莫名之事，还当多多精进，万勿止步裹足。”
卢阳乌说着便是双眼微眯的盘算道：“我希望你能够有朝一日，前往南边游学，或许对你会大有裨益，这天下之汉学，终究还是要前往江南，方才能够窥见一二，那里，或许是最适合你继续精进学习的地方。”
高肃闻言便是对卢阳乌道：“学生会考虑的，只是………先生返乡，学生不知何时才能前往迎奉重闻教诲。”
卢阳乌笑着道：“汝若有能，我若不死，终究再见，你若能记住我的话，则范阳近在咫尺，若是就此沉沦，范阳自然远在天边。”
卢阳乌出身范阳卢氏，为北地高门望族，而高肃却是因为卢阳乌的这一句话瞬间便是脑中灵光一闪，原本看到高突骑时那模糊的想法终于有了清晰的认知。
而此时高肃却并没有展现出来，只是对卢阳乌道：“学生定会谨记先生教诲，若有机会，学生会想办法南下的。”
卢阳乌欣慰的点了点头，更多的还是因为高肃并没有因为高澄的去世而就此性情大变，这是卢阳乌十分高兴的地方。
当然卢阳乌也不能确保高肃未来的人生也能如现在这般不忘初心，但是至少，他已经努力的尝试了，做了他能为高肃做的一切………
“四郎，你到底要干啥啊？”
高突骑满脸懵的被高肃拉着走到了僻静的地方，方才他正蹲在国子学门口等着高肃出来他俩好一块儿出去玩呢，结果高肃一出来便是将他拉到了小巷子当中，还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
“突骑，我有点事要你帮忙………”
这也就是高突骑这个猛男二傻子，换一个看到高肃这样，早就警惕的加紧后门了。
高突骑却是没想到这些，相反拍了拍胸脯：“有事儿你说话！咱们兄弟谁跟谁？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我早就听说那边儿有不少人看不起你岁数小了，等我过去揍他们！”
高突骑虽然比高肃大了不到三岁，但是却比高肃高出很多，基本上和一个成年人的身高体重看起来已经差不多了，所以高突骑是不怕那些少年和大孩子的。
高肃闻言则是摇摇头道：“大家对我很好，我说的是别的事。”
虽然高肃这个年纪去高年龄堆里面混是肯定会被排挤的，但是高肃生性低调谨慎，再加上从来不轻易炫耀，因此并没有多少人真的敌视高肃，相反很多人还跟高肃相处的不错。
高突骑有些失望：“不是打架啊………那我也不会别的啥啊。”
高肃则是看着高突骑道：“我没记错的话，你阿娘是范阳卢氏出身的罢？”
高突骑挠了挠头，不知道高肃为啥突然问起来这个，却是依旧点点头道：“对啊，阿娘是姓卢，四郎你问这个做甚么？”
事到如今，高肃也不准备瞒着这个二傻子了，更何况还要他接下来帮忙，所以便是对高突骑说了高澄死的蹊跷的事情。
高突骑虽然脑子直，但是高肃这么一解释，也听明白了，当下便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不，不会罢，四郎你的意思是………二兄杀了大兄？！”
高肃急忙的捂住了高突骑的嘴，看了看四周之后对高突骑道：“我亦不能确定，所以才会寻你来帮我。”
高突骑面露难色道：“你要让我帮你打谁没问题，你要是让我帮你查这个………”
高肃好笑的道：“我当然清楚，所以我是想请你阿娘帮帮我。”
高突骑一脸迷惑：“阿娘怎么会知道这些？”
高肃当下对高突骑解释道：“崔季舒出身博陵崔氏，而你阿娘和我先生都是出身范阳卢氏，两家皆是北地高门这么多年来守望互助互通有无，彼此之间基本上都是亲戚，如果说有谁能够跟崔季舒家里搭上话的话，或许就只有你阿娘了！”
事实上是搭的上话又愿意帮高肃的，估计就只有高突骑了。
卢阳乌肯定也能帮得到高肃，但是看卢阳乌那意思，似乎是颇有要高肃自保的意思，八成是不愿意让高肃做这些事的。
卢阳乌代表的其实是整个范阳卢氏，如果他掺和进这件事，可就是代表身后的家族站队高肃给高澄张目了。
现在的高肃，很显然没这个资格让整个范阳卢氏押宝到他身上，更何况卢阳乌的跟脚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硬，汉家门阀的地位虽然直线上升，但是要是和怀朔贵族碰一碰，很显然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而高突骑就不会有这个顾虑了，因为高突骑属于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高昂死了以后，他家里的成年男丁基本上算是死走逃亡伤就剩下老弱妇孺了，这个时候还针对人家，未免有点儿太欺负人了！
更何况高突骑本身就是怀朔贵族的一份子，如果他愿意帮助高肃的话，最起码不会激起怀朔贵族和高洋太激烈的反应，大家顶多也就是当成小孩子胡闹。
这样的话再加上高突骑他娘正好还能跟博陵崔氏搭上关系，高肃想要接近崔季舒最好的方法，恐怕就只有高突骑这一条路了。
而高突骑听了高肃这样一说，这下倒是没有当机立断的拍胸脯答应了，只是有些为难的道：“四郎啊，我当然想帮你，但是我阿娘说了，她叫我在国子学好好上学，不要管闲事，不要打架，好好跟着先生读书写字，我怕我跟她说了，她会不高兴的………”
高昂死的早，卢氏孤儿寡母的将高突骑兄弟三人拉扯大实在是不易，所以越发的小心谨慎，要高突骑他们在外面一定不要惹是生非好好读书。
因此三兄弟当中除了高突骑性格鲁莽之外，剩下的几个因为长于汉家妇人之手，难免的有些性情柔弱文质彬彬。
高肃闻言便是语重心长的翘着脚按着高突骑的肩膀严肃的看着高突骑道：“突骑你听我说，你跟别人不一样，千万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读书上面。”
高突骑脸色一黑，他可能有的时候的确是有些鲁莽，但是他并不是傻，好话赖话还是能听明白的。
高肃便是紧接着道：“你是天生要做大将军的人，想想你阿耶，他是不是曾经说过，大丈夫生居世间当横行天下，谁能端坐读书作老博士也？”
这句话还真是高昂说的，当初高翼给他请来名师，高昂就是用这句话把先生气跑的………
“你不是最崇拜你阿耶了吗？你应当成为你阿耶那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如做一皓首穷经之老匹夫，日后你有何颜面复见你阿耶？”
一番话将高突骑说的抹了眼泪连连点头：“四郎你说的极是！”
高肃继续严肃的道：“你也算是读过些书了，你看史书上这些好男儿大英雄，哪个不是为朋友肝胆相照两肋插刀？你我何止为朋友？你我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高突骑当即便是激动的发根直立泪水横流，紧紧的抿着嘴，以执手礼一双大手紧紧的攥着高肃的手：“君以国士报我！我必以国士报君！”
高肃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说得好，就是，稍微有些用典不当………
第24章 疯狗乱吠
自从高洋离开了邺城之后，基本上邺城上下就全都知道高澄到底是死是活了，如果高澄真的还活着的话，不会这么火急火燎的跑到晋阳去。
高洋给出的借口是高澄有急事，命自己和丞相府督护唐邕一起前往晋阳，但是从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
因此众人还是都抱着观望的态度，虽然心中基本上能够确定高澄八成是死了，但是高洋放出的这些烟雾弹还是让人捉摸不透。
即使是如此，这年头也从来不缺抓住机会投机的人，这些人往往拥有超越凡人的勇气，和奋死一搏的魄力，但是很可惜，他们遇到的是高洋和杨。
高洋在临走之前将邺城经营的滴水不漏，更何况还有杨这个本身就已经算是位高权重的吏部尚书，加侍中，卫将军，还是高澄高洋的亲姐夫，完全有能力将整个邺城掌握于手中。
再加上还有四贵的默认，杨在邺城的行动可以说的上是顺风顺水，高岳高隆之掌握着邺城的城防军队，本身就在高洋离开之前已经信誓旦旦的向他表示了会帮忙照看，所以这期间意图搞事的人，几乎全部被杨给拿下了。
而与之交换的，自然就是杨第一时间就将崔季舒崔暹的职务全部卸下，同时命人将崔季舒和崔暹先一步拘押起来。
崔季舒和崔暹对杨来说没什么利益纠纷，杨支持先办崔季舒和崔暹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此时的高洋迫切的需要怀朔贵族帮他来掌握邺城。
光凭高洋自己的话是颇有些分身乏术的，要照顾晋阳就不能顾得上邺城，要去晋阳取得军权，就又不能兼顾邺城。
就算是有杨帮忙，杨不过是一介书生，他能够借势掌握邺城，但是光靠他自己，是压不住邺城上下的。
所以他们需要怀朔贵族的支持，而第一步赢得他们好感的动作，就是将高澄当政时期一直掌握朝政大权并且作为革新急先锋的崔季舒叔侄下狱。
果然不管是四贵还是怀朔贵族，基本上都是默认甚至是主动帮忙了，杨因此才能如此轻松的掌握整个邺城。
但是仅仅是如此，整个邺城的政务处理也叫杨有的忙了，如今的他可以说是忙的脚后跟直打后脑勺！
九月的天气依旧是十分燥热，就算是北方此时的白天也依旧是暑气未散，杨和一群官吏们坐在一起，身上只穿一层白纱，一群胡子拉碴的大汉满身大汗的穿着吊带肚兜和性感白纱坐在床上批改着各处传上来的奏折。
（北齐校书图，那时候真有………）
正在这个时候，便听人群当中尚书王儒突然嗤笑了一声，杨剑眉微挑，便是手上依旧快速的用草书抄写着什么，一面的抬起头看了一眼王儒：“什么事？”
王儒便是笑着对杨道：“此疯狗乱吠，不足闻之。”
杨闻言便是放下了手中的公文，伸手便是将王儒面前的公文拿了过来，随后便是一目十行的扫了下来之后，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公文收了起来道：“此事不足为外人所知，就当作没看过罢。”
王儒闻言便是笑着道：“昔日大将军便该将此獠处死，也不至于此时狺狺狂吠，惹人厌烦。”
杨倒是没有反驳王儒的话，只是笑了笑：“譬如蓄犬，所为便是犬吠，如今只因其尽忠职守，就杀掉的话，日后也就没有狗敢叫了！”
王儒闻言便是一怔，随后只能是勉强的笑了笑道：“侍中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一旁的另外一位尚书郑述祖抬起眼皮扫了王儒一眼，便是嘴角微挑的摇了摇头，只是低着头继续批改着文书，似乎根本没听到杨和王儒的话。
杨又是批改了一会儿之后，便是起身伸了个懒腰，众人见状，便是急忙都是起身，杨这方才是对众人道：“诸公辛苦，今日便先到这里罢，时辰不早了，总没有饿着肚皮做事的道理，诸位请罢。”
众人便是行礼跟杨告别，杨则是当先的在两侧侍女的帮助下穿上衣裳，又熏了香之后，方才是趿拉着个木屐，吧嗒吧嗒的走了。
等到杨走了，房间内的众人才是各自的说笑着穿衣裳去了。
正在这个时候，便见王儒笑着上前对郑述祖道：“郑尚书。”
郑述祖则是笑着急忙躬身：“哦，王尚书。”
两人都是互相行礼之后，王儒方才是对郑述祖道：“郑尚书难道就对方才仆等所言，不感兴趣吗？”
说着便是抖了抖手中的绢帛：“上面写了什么，方才能叫杨侍中如此呢？”
王儒笑眯眯的看着郑述祖，郑述祖闻言则是大笑了起来，王儒见状不由得便是双眼微眯。
郑述祖则是摆了摆手笑着道：“人言六十耳顺，如今老身已五十有九，勉强填作六十，人到了六十岁之后啊，别人说的话就是再如何难听，于我又何加焉？”
王儒脸色一变，郑述祖则是拈须笑着道：“人老了，就要有老了的自觉，若是成了人人都不待见的老废物，不光给自己惹是生非，也同样会给家里人带来灾祸，您说呢？”
王儒抿了抿嘴，对郑述祖点了点头道：“是是，先生教训的是。”
郑述祖则是笑着摇摇头：“什么教训不教训的？就是人老了爱叨叨些有的没的，我现如今已经是齿动摇眼昏花，或许挺不了多久就要乞骸骨了，所求所想，亦不过是为子孙留下些许清白罢了，复有何求？”
王儒闻言便是急忙的说郑述祖还十分康健云云，郑述祖也只是笑着应了，随后方才是离去了。
笑着送走了郑述祖，王儒方才是缓缓的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往地上啐了一口：“装傻充愣的老东西！”
郑述祖说的很清楚了，没兴趣掺和进这些事儿，并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马上就要退了，你小子要搞事可别拉着老子，老子可还想给子孙留点儿好呢！
虽然郑述祖没这个心思，但是王儒也并不准备就此收手，当下想了想，便是向着太保高隆之的府邸去了。
“去，给我准备金饼二十个，绢缎十匹，速速备下，阿翁一会儿就要用！”
王儒回去之后便是火急火燎的让人备下了礼品，仆人闻言便是十分诧异的道：“这么重的礼，主翁意欲何为？”
王儒当下便是不耐烦的挥手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叫你去准备你就去准备！快去！”
仆人当下也不敢问，便是急忙的下去将东西全都准备好了，随后用牛车驮了，直奔高隆之的府邸去了。
递了拜帖，没一会儿便是来了人将王儒迎了进去，高隆之此时正在保养弓箭，便是也并没有起身迎接王儒，相反只是坐在那里十分奇怪的看着王儒道：“尔不告尔来，所为何事？”
王儒并不恼怒，闻言便是先上前和高隆之行礼之后，便是将怀中的绢帛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推给高隆之道：“太保或许想要看一看这个。”
高隆之看着神秘兮兮的王儒，满脸疑惑的将王儒丢过来的绢帛打开，细细的读来，没过一会儿便是脸色大变，又是看了一会儿，便是大怒的将绢帛扯了个粉碎！
“啊！！！宋游道这个匹夫！安敢如此辱我！”
王儒见状一笑，随后便是心中暗道：“成了！”
高隆之勃然大怒的起身将桌子踢倒：“上次算你命大，如今我看你如何得活！”
王儒便是急忙的对高隆之道：“昔日大将军当政之时，这宋游道便是屡屡侵犯我等，如今更是不顾此时局势，居然敢如此羞辱太保！”
王儒一脸严肃的道：“太保！是可忍熟不可忍啊？”
高隆之当下便是沉着脸眼珠子不停的转着，虽然没说话，但是很显然脸色是越来越黑了。
王儒便是拢了拢袖子道：“唉，若是继续让此等疯狗狂吠，世人直道太保无能，我等愚蠢！太保何等功绩于社稷？焉肯为此辈恣意羞辱？”
“太保！我等俱是忠直老臣，为江山社稷尽心尽力流血牺牲至今，何等功德？岂肯屈居此辈只会鼓唇弄舌之小人其下？”
骂对面、摆功劳、说舆论，就这拱火三件套一下来，直接给高隆之弄红温了，当下便是拍案而起道：“他痴心妄想！彼辈老酸腐儒，也敢与乃翁如此？来人！备马！”
王儒则是也意气风发的起身拱手道：“好！太保真不愧为英雄也！只要太保领头，我等自会影从，此次必要让这条疯狗成为断脊之犬！”
宋游道，东魏御史中丞，脾气火爆生性嫉恶如仇，此人堪称东魏小魏徵。
不过不同的是，魏徵喷的只是唐太宗一个人，并且魏徵很明显的就是为了诤臣的名号去的，而他本人实际上很温和并不是多狂躁的人，只是找的准自己的定位，知道大唐皇帝缺的是什么而已。
然而宋游道不一样，他只是单纯看你不爽………
第25章 代恶人
宋游道是个很有心机的人，很小的时候叔父被仆人诬陷而死，宋游道便设计将这个仆人诱捕处死，那个时候其实也不过才跟高肃现在这么大，就已经展现出超出常人的心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