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士兵便是架起赵道德,将他向着后面王府内的牢房中压去………
幽州兵人高马大,赵道德两脚被架在空中不断踢踏:“大王!您不能一错再错了!大王收手吧!”
高肃缓缓的转过身来,赵道德声音渐渐远去,而高肃则是沉默了许久方才是睁开双眼,身后大门缓缓打开,浑身鲜血的高突骑往地上吐了口满含血肉的口水,低头看见了赫连辅玄的脑袋,便是大喜!
而就在高突骑的身后,高肃身边的大将皆是齐聚一堂,从他们的武器和衣物来看,很显然每个人手上都沾上朝廷兵马的血了………
高突骑等人上前单膝跪地:“大王威武!大王天命所归!请大王带领我们,起兵攻邺!”
此时陈季璩、尉相愿、郑元武及卢思道等文臣幕僚也是急匆匆的赶来,见到这场景,陈季璩便是带头下拜:“大王!请大王即可提调兵马!登坛起兵!扫除奸佞,靖难除奸!”
高肃扫视着四周,他的臣属士兵们尽皆跪在地上狂热的看着他,他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那种生死相随的狂热………
于是高肃心中也仿佛一股气一般直冲斗牛,他猛然举起手中的刀,对众人沉声道:“你们近前来。”
陈季璩、尉相愿、郑元武率先上前,高突骑、萧方等、郑绍元、窦泰、刘忠、贺楼堰等人也是上前将手搭在了高肃的手上,高肃缓缓的扫视着他们的,似乎要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一样,许久方才是沉声开口道:“今日起事,愿与诸君约同生死!共富贵!”
众人捧着高肃的手猛然朝天一指:“岂敢不为大王赴死!”
而就在远处屋檐之下,郑元儿柳敬言及萧妙也是一脸敬仰的看着他,高肃则是看着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心中气血翻腾………
我高肃,反了!
三日之后,高肃登坛昭告天下,当众宣读卢思道所写的檄文:“寡人虽愿尽心竭力,守边御侮,难堪内有奸佞,外有危困之局面………”
“自陛下登基以来,天地倒混,江海涤地,宇内流毒,中国混乱!而民生宿怨,久必则变!此岂非朝无正臣,内有奸逆之相乎?”
“孤乃高祖神武皇帝之孙,世宗文襄皇帝之子,国家至亲,天家嫡脉!忆昔我皇考创业,披冒霜露,栉风沐雨,然后天下得安,四海遂清,勤劳艰难,危苦至此矣!孤为人子者,不守家业,任贼倾颓,岂为人子!又怎称孝!”
“我皇考子嗣也盛矣,夫高氏兄弟,支脉横生,何其繁荣,今奸臣欲绝灭宗室,惟恐不速!我皇考子孙,须几何时,竟已皆为贼荡尽!呜呼哀哉!孤为子为弟为兄者,念之岂不涕泗横流抢地怨天乎!”
“构陷诸王,大行无忌,予夺生杀,尽归其手,异日吞噬,有如反掌!夫禽兽尚知亲亲,而人岂能为此乎!”
“故寡人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之恶!势要立纲陈纪,救民讨贼!不得贼首,誓不罢休!除恶不尽,绝北归之念也!”
“檄文箭发,六军顷至,呼天下之士,随孤讨灭七贼!复大齐太平荣光!”
檄文如箭,瞬间广发天下,北齐州郡闻之无不变色惊动!
第一个收到高肃檄文的当然是距离幽州最近的定州高润,高润收到了高肃的檄文当下也是震惊,高肃居然真的反了!
于是定州文武群臣立刻齐聚共商此事,定州距离幽州最近,当然也是第一个承受幽州兵马攻伐之地,于是定州文武无不惊慌失措。
有的说应当立刻向邺城请示求援,有的主张坚壁清野,坚决抵抗高肃叛乱,有的则是认为高肃所言不错,定州应当响应,有的则是持悲观态度,主张立刻撤离定州………
毕竟距离幽州这么近,大家其实也都清楚高肃的实力,定州这点儿可怜的兵马,得不到支持的话,被攻破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罢了。
定州文武吵的不可开交,然而真正做决定的高润却是始终保持着沉默………
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态度。
高润当初就已经和高肃约定好了,所以高润选择直接躺平,既不攻高肃,也不抵抗高肃。
他知道,有这一层在,高肃一定会避开自己的定州,转而去攻打自己后面的冀州,只要自己不主动对高肃做甚么,高肃对自己也一定是信任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高润虽然不好直接表示支持高肃,却也是用沉默表了态。
从宗室到朝堂,对高湛不满的,又岂止是高肃一个人?
在高肃派人将高孝瑜高孝琬的家人接到幽州之前,高延宗其实也已经赶到邺城为高孝瑜奔丧了。
只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高延宗还在因为高孝瑜的死而醉酒的时候,高肃已经派人接走了高孝瑜和高孝琬的家人,本想将高延宗一起带走,只是高延宗一直处于醉酒状态,高肃也是无奈。
只能是托安德王妃给高延宗留了话,要高延宗醒了之后就立刻返回安德郡。
然而高延宗这一醒,发现自己另外一个哥哥也没了………
高延宗又悲又怒,和高孝琬不同,高孝琬骨子里还是忠君敬长的,然而从小叛逆的高延宗可没有经受过这些教育。
因此高延宗可没有高孝琬那样记恨和士开这些奸臣,而是直接记恨上了高湛本人………
高延宗整日饮的酩酊大醉,自然也就听不到安德王妃说的什么了,喝醉了之后高延宗就命人按照高湛的模样雕刻等身木人,疯狂的鞭打木人泄愤。
安德王妃看着庭院中疯狂抽打木人,一面灌着酒一面愤怒的质问:“为什么杀我的哥哥!为什么!”
安德王妃心里也跟着难受,自然就不会上前劝说什么了。
高延宗这样鞭打着高湛泄愤,一面大骂高湛和士开等人是狼狈为奸,骂完了就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这个消息自然是传到了高湛耳朵里了,然而这一次高湛不知道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跟高延宗这个脑子缺根铉的愣子一般见识,还是连他自己也觉得杀高延宗就太过分了………所以冥冥之中高湛并没有直接杀了高延宗。
上天垂怜,没有给高肃打这最后一个兴奋剂,要是高湛接连杀了高肃三个兄弟,高肃恐怕真的直接彻底疯狂了………
不过高湛显然也没准备放过高延宗,高湛显然没有这么大度,因此他将高延宗按在地上狠狠的抽了一顿,将近四五百鞭之后,高延宗眼看着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了,高湛这方才是出了口恶气将高延宗放了,并且命他立刻滚回封地去。
安德王妃听说高延宗回来了也是狠松了口气,直接哭了出来,天知道她这段时间甚至都以为高延宗也跟两个兄长一样有去无回了!
只是现在看到高延宗这样也是心疼,听说高湛要放人,急忙的也不敢耽搁,生怕高湛后悔,于是高延宗还昏迷着,安德王妃便是已经下令启程回安德郡了。
虽然高湛放过了自己,但是很显然,高延宗是不可能对高湛多么感恩戴德的。
等到回到了安德郡之后养了一段时间伤,这一日正在锻炼,便是接到了消息说高肃反了,高延宗大惊失色,急忙的便是丢下拐杖去了前面。
此时安德郡的文武也都接到了消息,于是都来找高延宗问计,高延宗一言不发的坐在上面将檄文细细的看了。
读到“我皇考子孙,须几何时,竟已皆为贼荡尽!呜呼哀哉!孤为子为弟为兄者,念之岂不涕泗横流抢地怨天乎!”的时候,高延宗本就颤抖激动的身体彻底怔住了,随后便是放声大哭了起来。
此时安德郡官员正在商讨该怎么应对,一个官员便是站出来对高延宗到:“殿下切勿先伤心,应当去文一书,尽量先稳住兰陵王,万万不可做下这等倒行逆施谋乱犯上之举啊………”
话音未落,高延宗已经是虎目圆睁的抬起头看向那人,那人浑身一惊,吓的不敢动弹,满堂皆静。
高延宗大叫一声,猛地便是从一旁抽出剑来,在众人惊慌尚未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高延宗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剑竟将那人当头劈做了两半!
登时红的黄的白的流了一地,如此骇人自是吓的满堂文武皆是喏喏不敢言语。
高延宗虎目缓缓扫过众人,被他看到的人皆是吓的低下头来,不敢直视。
“我兄乃忠直之臣,此为不得已而为之!陛下昏庸无能滥杀宗室!天下不满者众矣!某家亦为其中之一!如此朝廷,如此皇帝,为何不反!卿等高氏之臣,非他高湛家奴!缘何不反!”
第334章 薨
众人缩颈啮指谁敢接高延宗这话?
于是高延宗大怒的将剑顿在地上:“大宝乃我家事也!二叔坐的,六叔坐的,高湛那等孽畜也坐的!为何我哥哥坐不的!”
高延宗双目血红的看向门外,咬牙切齿道:“起兵!起兵!寡人要响应我四兄,起兵!报仇!”
高延宗说着便是趴在地上,奋力地挥拳砸着地面哭着:“我要报仇!报仇!”
四周的文武官员皆是瑟缩着没一个敢上前说话………
高湛面色惊慌失措的在廊檐下狂奔着,丝毫没有身为皇帝的威仪,一面跑一面有些癫狂的高举双手大喊道:“幽州反了!高孝反啦!”
高湛一路狂奔到昭阳殿内,果然赵彦深祖等人皆是等在此处,看到高湛混身上下汗出如雨的样子都是一怔,随后急忙的便是躬身问好。
高湛急得直跺脚:“高孝居然真的反了!他居然敢反我!”
高湛面容有些狰狞,歇斯底里的发泄着吼着跺着脚………
祖不敢说话,赵彦深这个老臣方才是只能开口道:“陛下稍安勿躁,就算是幽州真的敢反,料其仅区区一州之力,难以抵挡朝廷大军才对。”
高湛有些焦躁的走上了丹陛,祖这方才是也敢跟着进言道:“老令公所言甚是,我朝廷大军何止百万,幽州不反则已,若有不臣之心,顷刻间天兵压境,定叫其大败而归!”
高湛这方才是缓缓的点了点头,缓缓的坐下又是站起身来:“对了!一定要将高孝给朕抓回京来!朕要亲手………”
高湛一阵咬牙切齿:“把他碎尸万段!”
赵彦深有些讳莫如深的看了一眼祖,吹牛逼还是你会吹,朝廷哪儿来的百万大军?能调动的台军算上晋阳霸府军一起也不过就是二十万兵马,各州郡的镇戍兵加起来也够不上百万大军啊………
不过赵彦深显然也清楚这个时候给高湛以足够的信心也是十分重要的,因此赵彦深并未作声。
实际上赵彦深同样认为高肃的幽州人马不堪一击,赵彦深已经老了,他不是当初那个能和陈元康相提并论乱世之中叱咤风云的顶级谋士了,他看待这个世界的眼光已经彻底僵化在了他年轻时候的认知。
因此赵彦深同样和祖站在一起,两人都觉得,长达一年短则数月,高肃的叛乱就将被平定。
高湛之所以这么害怕,甚至于邺城这么多人害怕,实则只是因为高肃邙山之战实在太过耀眼了,以至于将高肃神话成了不可战胜的战神。
实际上再高的个人武力,难道还能扛得住几十万大军不成?
之前高肃之所以能在十万大军之中穿梭自如,最后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仅仅是因为外围还有段韶和斛律光提供支持。
若是真的只有高肃一支四五百人的军队,累死他也不可能把十万人全都给砍死啊………
就算能,他砍的时间也比不上金墉城破的时间不是。
因此实则赵彦深和祖都并不是特别的恐惧,高肃虽然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但是邺城方面也不是吃素的,并州有段韶坐镇,晋阳有斛律光高睿统辖,更不用说他们还有百战百胜的怀朔子弟,没道理会打不过一群苦寒之地出身的泥腿子!
此时深宫之中李昌仪快步的向着娄昭君的寝宫中走去,一进门便见娄昭君坐在床榻上,李昌仪急忙上前跪在娄昭君床前俯身拜倒在地。
娄昭君的状况并不算是好,她已经生病很久了,即使是太医也看不出来她到底哪里生病了,所以对此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是用药物和食补吊着。
哀莫大于心死,当一个人不想活的时候,用什么法子显然都是留不住的。
此时的娄昭君就是这样,她看起来枯瘦无比,眼中也失去了神采,仿佛一只行尸走肉一般的坐在床上,脸上满是皱纹而头发已经全白,仅仅是一年的时间,娄昭君却仿佛是经历了十年一般迅速的苍老以至于李昌仪甚至都快认不出娄昭君的模样!
娄昭君将手中斛律金的遗折缓缓丢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又一个故人的逝去,越发的让娄昭君有了离开这个纷乱人世的念头。
而李昌仪在听到娄昭君的叹息声之后也是浑身颤抖了一下,她低着头,尽量用轻缓的用轻缓的语气对娄昭君轻声道:“太后累了,奴婢扶您睡下吧。”
娄昭君沉默着,李昌仪便是膝行上前搀扶着娄昭君缓缓的躺下了。
娄昭君躺在床上闭着双眼,许久放才是用嘶哑的声音轻声对李昌仪道:“孝………反了?”
李昌仪顿住了准备退下去的脚步,只是默默的跪在了地上。
“唉………”
又是一声悠长中透露着悲伤的叹息,娄昭君痛苦的皱着眉头:“他应该反,他就该反………”
娄昭君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我这一生看错了许多人,尤其是我自己的子孙,看错了二郎,他登上了皇位,看错了六郎,他也做了皇帝………”
娄昭君的眼角滑下了泪滴,颤抖着道:“与我完全相反的是神武皇帝,他总是能精准的看透人心,如同仙术一般预测这个人的未来………”
“他说二郎一定会继承他的志向作一番大事业,他猜对了,他说侯景一定会反,侯景也果然反了,他说要提防彭乐,彭乐也的确有二心,他说要重用段孝先和斛律明月,他们两个现在成为了我大齐的柱梁基石………你猜他是怎么说孝的?”
李昌仪一怔,高欢,还评价过高肃?!
娄昭君缓缓的摇摇头:“其实也不必说这些了,不必了………肃这个字,是神武皇帝亲自给他取的名字,我当初应该听神武皇帝的才对,才对………”
李昌仪陷入了震惊之中,高欢亲自给高肃取的单字名字,李昌仪虽然没见过高肃的玉佩,却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然而在震惊过后,李昌仪同样是心疼起来娄昭君了,儿子杀儿子,孙子现在也要杀儿子,甚至孙子杀孙子………老高家造的孽,却要让娄昭君这个老祖宗亲眼看到最后………
这未免有些太残忍了。
李昌仪轻轻的伸出手缓缓的擦拭着娄昭君的眼角的泪痕,而娄昭君则是平息了许久,方才似乎是终于冷静了下来:“那边抽屉里有我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你拿去给那孩子送过去吧。”
李昌仪闻言一怔,随后便是脸色瞬间一红又迅速恢复正常,她张了张嘴,却没敢说什么。
娄昭君伸出手攥住了李昌仪的手,缓缓的睁开双眼看向李昌仪,眼中带着愧疚和慈祥:“这么多年陪着我这个老婆子,辛苦你了。”
李昌仪突然觉得鼻头一酸,随后便是低下头,眨着眼睛想要眨掉水雾,结果却越积越多,只能是哽咽着强笑道:“服侍太后,是奴婢的福分呢………”
娄昭君慈祥的笑了笑,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李昌仪的脸:“一个女人最美的年华,荒废在了王府的深宫大院和九重幽宫之中,委屈你了,所以我不怪你,你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李昌仪低着头,眼中的春意胜过了水波,二十七八岁的李昌仪正是一个女子褪去青涩走向成熟的最美丽的年纪,听到娄昭君这样说,李昌仪不免的脸红起来,也是感动落泪。
她原本以为娄昭君知道自己“勾搭”上了高肃会勃然大怒处罚自己的,她也做好了给娄昭君殉葬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娄昭君在临终之前,还是尽可能的展示了自己的善意,将自己能发的光全都赠与了李昌仪和高肃………
是的,娄昭君,终究还是在沉睡之中安详的离去了………
在睡梦之中她的身体变得无比轻盈,低头看去,自己苍老的皮肤重新变得紧致圆润,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辽阔的大草原,像家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