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季璩也是缓缓点头,高孝瑜高孝琬等人的尸骨还停留在幽州并未归葬,而高孝珩的尸骨高肃也命人严加保管暂时寄存在寺庙之内。
所以高肃的意图很明显了,就是不准备将三王安葬在邺城,而是准备带回幽州!
其实从皇帝登基开始就要开始修建陵寝,然而高肃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拨款修建陵寝,一直将这件事一拖再拖,表面上是要节约成本,开源节流,实际上就是高肃并不准备留在邺城!
陈季璩缓缓点头叹息:“陛下兄弟情深啊………”
若是将高孝瑜等人安葬在邺城也是没什么的,只是高肃很显然还是舍不得高孝瑜他们,希望将他们一起带去幽州,在幽州长长久久的作伴,死后也能葬在一处。
尉相愿则是苦笑连连,他不信陈季璩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清楚陈季璩这是顾左右而言他罢了!
因此尉相愿也不跟陈季璩打哑谜了,便是直接对陈季璩道:“兄弟情深与否倒是无所谓,只是仆所怕的,是这件事若是处置不妥当,恐怕会引起怀朔和幽州方面的对立啊………”
陈季璩闻言只是神秘的笑了笑,随后便是瞥了一眼尉相愿转身就是走了,尉相愿见状则是有些奇怪,陈季璩好像什么都没说,可是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其实对立又何尝不是高肃想要看到的呢?
尉相愿叹息着摇了摇头,实际上他们应该也算是幽州阵营的,只是不管是陈季璩还是尉相愿都在怀朔这边有些根底。
好在,他们算是文臣,所以就算是真的掐起来了,他们也能安安稳稳的做壁上观,倒是不必直接插手这种事情。
只是尉相愿还是难免叹息,他的个性是有些瞻前顾后了,只是真的要到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们这些人,真的能够置身事外吗?
深夜的卫国公府内,原本正准备洗漱之后上床入睡的独孤伽罗却是被急匆匆闯进来的宝儿给吓了一跳:“大晚上的,你………”
独孤伽罗话没说完,只是见宝儿脸色有些发白,便是也严肃了起来:“怎么了?”
宝儿抿了抿小嘴儿,随后方才是对独孤伽罗道:“娘子还是自己来看看吧,有个故交要见娘子。”
独孤伽罗一怔,随后便是面色严肃的道:“严重吗?”
宝儿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是点点头:“娘子应该会很关心这件事。”
独孤伽罗犹豫了一会儿,这方才是急忙的起床穿上了衣裳,此时秋夜更深露重独孤伽罗便是披了个斗篷,宝儿提着个灯笼,两人便是急匆匆的走进了卫国公府的后花园内。
宝儿带着独孤伽罗转了许久,方才是在一处后山处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动静:“娘子,这里!”
宝儿便是急忙的带着独孤伽罗钻进了假山内,独孤伽罗有些疑惑的缓缓举起灯笼,照亮对方苍白的脸之时却是忍不住惊呼一声。
“娘子!”
宝儿低声提醒了独孤伽罗一声,独孤伽罗这方才是回过神来,细细一看,更为吃惊了:“原春?是你吗?”
原春抬起头来,此时的他腹部淋漓着鲜血,面色苍白,显然是受了重伤,状况看起来并不算好。
原春勉强的对独孤伽罗拱手:“娘子还,额!还………记得在下。”
独孤伽罗怎么会不记得,当初高肃还在长安的时候是他们一起搭救的原春一家,后来独孤伽罗也明白了原春其实就是高肃原来的人,后来独孤伽罗也见过两次原春,渐渐的也就明白了。
当初高肃留在长安,八成就是用原春这些人密谋些什么,若说是什么,独孤伽罗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间谍。
只是独孤伽罗却选择将这个秘密永远的埋藏在心底,对谁都没有提起过。
如今见原春这般来见自己,不免有些大惊失色:“你,你怎么会这样?谁伤了………”
独孤伽罗话说一半便是反应了过来,在长安高肃的密探还能是谁伤的………
独孤伽罗急忙的便是对宝儿道:“快扶着他去后面,我去找郎中!”
原春急忙的叫住了独孤伽罗:“在下来并不是求您救命的,更何况现在满长安都在搜寻在下,这个时候娘子若是叫郎中来家中救一个陌生人,会给卫国公府引火烧身!”
独孤伽罗闻言便是顿住了脚步:“可是你的伤………”
原春坚定的摇摇头:“属下的伤并不要紧,一时间也要不了什么命,只是属下来此,是有要事希望娘子能帮忙!”
独孤伽罗犹豫了起来,原春则是哀求的看着独孤伽罗道:“现如今城内一切联系外界的线路都已经断了,陛下苦苦经营十年之久的长安谍报系统毁于一旦!这都是属下的罪过!就算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只是………”
原春哀求着独孤伽罗:“只是属下不能让陛下的全部心血全部断送,这里,这里是周国境内所有北齐探子的名单,失去了长安联络站之后,这些人全部四散在周国没有了领导,若是没有这份名单,陛下就只能派人重新打入北周,那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血和财力了!”
“属下求您,求您将这份名单送回邺城!千万不能让陛下的大业,陛下的志向………”
原春说着,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了:“如果因为我毁掉了这一切,就是死,也不甘心啊!”
独孤伽罗有些动容的伸手想要接过那沾满了鲜血的花名册,却是在一瞬间犹豫顿住了,接过这个,可能就是在给独孤家招惹灾祸啊!
自己已经给家里添了这么多麻烦了,还要再给家里找麻烦吗?
原春见独孤伽罗犹豫,便是翻身拜倒在地:“臣,求求娘娘了!您也是我大齐的皇妃!臣求求您想一想和陛下的情意吧!”
独孤伽罗抿了抿嘴,随后方才是颤抖着手的接过了那花名册,随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原春道:“你,你就不怕,我会将这本花名册交给周国朝廷?”
原春见独孤伽罗接过,便是放松的笑了起来,只是听到独孤伽罗这样说,还是对独孤伽罗笑道:“因为自从娘娘回来开始,我们就一直在关注着娘娘………是陛下的命令。”
独孤伽罗闻言嘴唇不由得微微颤抖了起来,原春叹息了一声:“我们原本也想跟娘娘有什么接触,看看娘娘需不需要我们的帮助,只是陛下特地嘱咐我们,不要打扰娘娘,只是将娘娘的一些行程上报即可,故而不敢轻易上前参见。”
独孤伽罗急忙的便是问道:“那他………”
独孤伽罗张了张嘴,还是没有问出口,原春便是强撑着起身:“娘娘也是大齐人,臣恳请娘娘能将这份名单带出长安,在蓝田县附近,会有人带走娘娘身上的花名册,从始至终都不需要娘娘做些什么,娘娘,就当是为了陛下………拜托了!”
原春说着便是要走,独孤伽罗却是急忙的叫住了原春:“你要去做什么?你现在受伤这么严重,外面又有人在搜捕你,你要是出去,就死定了!”
原春则是拱手道:“臣愧对君恩,将长安情报毁于一旦,如今唯有一死以谢君王!更何况………”
原春哽咽了一下,双眼微微的变得血红:“我的家人………”
独孤伽罗一怔,随后便是紧紧的捂住了嘴,震惊的看着原春,原春缓缓的闭上眼,两行泪缓缓滑落,随后便是对独孤伽罗拱手道:“只求娘娘能完成陛下嘱托,并转告陛下,臣,为陛下效忠了!当日放还赠金之恩,我原春今日尽报矣!”
说完原春便是洒泪而去,北齐在长安的情报组织被宇文邕尽皆捣毁,他作为高肃亲自任命的掌管长安所有情报的负责人难辞其咎。
实际上他现在就是返回北齐返回邺城,高肃也只会勉励他,并不会因此而责怪他,甚至会大大的封赏他。
只是原春自觉愧对高肃信任,况且就在宇文邕的人捣毁长安据点的时候,同时也将原春的妻女给抓了回去,原春无论如何都不能这样抛弃妻女独自离去!
因此原春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卫国公府,仿佛从始至终都没有来过一样,当天晚上原春独自一人夜闯北周天牢,只是自此之后再也没了消息………
即使独孤伽罗暗中查探许久,依旧没能得到任何有关原春和原春家人的消息,再一次见面,原春的首级则是被当作叛党间谍悬挂在长安城头,连同北齐在长安的所有间谍的头一起,挂在一个小笼子里,悬挂在城头………
独孤伽罗含泪的放下了车帘,伸出手摸了摸怀中的花名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第398章 孤家寡人
“陛下!”
燕子回跪在地上,对着脸色煞白的高肃痛哭失声:“陛下!您要为原春报仇!你要为我兄弟报仇啊!”
高肃有些茫然的转过头来,怔怔的,似乎失了魂魄一样,一旁的众人皆是有些担忧的看着高肃。
燕子回拼命的磕着头,脸上血泪横流:“当初我们兄弟二人从宫中出来侍奉四郎,四郎也不过才将将七八岁的年纪!十几二十年过去了,我们兄弟虽不敢说居功至伟,也有鞍前马后的苦劳………四郎!”
燕子回抬起头痛哭失声的看着高肃:“我兄弟死的惨啊!怎么就落了个尸骨无存,家破人亡的下场啊四郎!!!”
高肃转过身来,张着口喘息了两下,却是脚下一软,居然向前跌去!
原春和燕子回是从始至终都追随在自己身边的心腹中的心腹,所以作为臣子的萧方等陈季璩等人都封侯拜相了,惟独燕子回和原春成休宁这些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是因为高肃是真的将他们当作心腹对待的,不然也不会将长安这么重要的地方全权交给原春来安排了。
只是这也造成了原春一家的惨死,比起燕子回等人,原春才是真真正正的自从跟了自己之后就一天好日子没过过了!
燕子回和原春,可以说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忠仆,此时燕子回叫高肃这两声四郎,如何不叫高肃心肝尽摧!
“太医令!快召太医令!”
昭阳殿内很快便是乱作一团,随后高肃便是被元可儿等宫人急匆匆的便是搀扶到了后殿。
众人在前面等待了许久之后,元可儿方才是满脸心焦的走了出来,对众人道:“诸位还是先去吧,陛下的身体并无大恙,只是太医令说要静养,再不能受刺激了。”
“陛下如今已经睡了,只是临休息前嘱咐我吩咐各位,一定要将尸首抢回来,还有原春的家人,也一定要查明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燕子回跪在一旁哭着,众人上前也一并的将燕子回给劝了回去,陈季璩看了看众人,却是并未走,等到众人走后,便是又返回了昭阳殿。
元可儿似乎知道陈季璩一定会回来一样,依旧站在门口等着,见陈季璩过来了,便是躬身行礼:“陈尚书还有什么事吗?”
陈季璩便是对元可儿道:“陛下是真的休息了吗?”
元可儿点头:“是真的,太医令说陛下太过劳累,心力交瘁之下突闻噩耗,方才情绪激动,以至于头脑昏迷,需要尽快休息一段时间,陛下已经睡去了。”
陈季璩点了点头,便是道:“我在此等候陛下醒来,有要事相商。”
元可儿摇摇头:“陛下知道您一定会留下来,所以睡前特地嘱咐您,陛下的心里有数,请您放心。”
陈季璩闻言便是张了张嘴,随后却是苦笑着摇摇头,他怕的就是高肃心里有数啊………
因此陈季璩便是对元可儿道:“请转告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还远远不是出兵北周的合适时机,更何况这件事也绝不是出兵的合理理由,不义之战,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请陛下三思!”
说完陈季璩便是深深的对着昭阳殿内躬身一礼之后,便是缓缓的离去了。
这件事其实说实话,高肃不占理………因为宇文邕开始清理高肃在北周的情报机构就是在对之前高肃清理邺城的一部分勾结北周的官员的反制措施。
这种事情,摆不上台面,不然丢人的其实是高肃自己。
而高肃也不能放着这些蠹虫不清理,因为这些蠹虫已经开始危急大齐的根基了,所以这本身就是一个无法完全取利的零和博弈。
听说高肃急火攻心晕倒了,后宫众人也都是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来探望高肃,只是高肃正在休息,众人也就只能是无奈的先去了,提醒了元可儿等高肃醒了就派人来跟她们说一声,便是都先回去了。
而高肃这一觉居然足足的睡到了次日的深夜时分,直到一直守着高肃的元可儿靠着床边打起了瞌睡,一个不注意一脑袋砸在了床边上,刚要痛呼起身,却见原本应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高肃却已经不见了。
元可儿一急,转头四下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披着一件高肃的斗篷,这方才是放下心来,于是起身急忙的四下寻找高肃。
终于是在昭阳殿的后殿门口处看到了高肃,此时的高肃正蹲坐在门槛上,面前摆着一个铜盆,高肃正伸手往铜盆里面丢着白花花的纸钱………
烧纸钱祭祀这个礼仪最早可以追溯到东汉,据说是蔡伦的弟子一个姓尤的秀才,为了推广蔡伦的纸张(蔡伦改良的造纸法实则造出来的纸并不适合书写,要一直到宋朝改良过后方才大规模的被推广开来)。
这个尤秀才便想出了一个损招,便是装死,然后让家人骗左邻右舍和亲戚朋友们,将蔡伦的纸买来剪成铜钱的形状,用以贿赂鬼神,便可让自己死而复生………
故事有点儿扯,而且也没有实际的证据表明这就是中国人焚烧纸钱来祭祀先祖神灵的原因。
然而烧纸钱这个习俗却确确实实的是在南北朝这个时代已经存在了的,当时许多人已经开始用纸质的铜钱来代替摆在坟墓前的真钱,南齐废帝萧昭业的陵寝内就曾大量出土用于陪葬的纸钱。
大概是因为佛教的盛行与传播,焚烧纸钱祭祀这个习俗也渐渐的传播开来。
然而真正奠定了纸钱在地府神圣不可动摇的货币地位,还是在宋朝,宋朝在朱熹程颐等人掀起复古潮流之后,也对烧纸钱有过相当激烈的辩论。
一部分人认为烧纸钱并非古礼,这是一种错误流传的粗俗和民间礼仪,应该废除。
然而一部分人也同样认为焚烧纸钱祭祀先祖,是符合他们倡导的孝行的,并且这也是一种圣礼,应该是予以推广和认可的。
可见这件事被摆到台面上讨论,证明当时烧纸钱就已经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的几乎可以说是全天下都认可的祭祀礼仪了,甚至于连皇帝本人都焚烧纸钱祭祀,虽然有些官员对此表示反对,认为这不符合皇帝的身份,然而都被另外一个大哲学家邵雍给怼回去了,因为他本人也是烧纸钱派的坚定维护者………
程颐朱熹的以谢观念在现代人看来或许的确是有些“封建”然而事情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处于当时经历了南北朝至五代十国的混乱时代之后,当时的中国处于一种礼崩乐坏道德沦丧的社会风气之内,“脏唐臭汉”的观念便是源自于此,因此程朱理学提出一些观念来重新将这个民族带入正轨,虽有矫枉过正之嫌,却也是当时社会所不得不为之的原因。
焚烧纸钱毕竟是为了祭祀先祖,这种孝行对于程颐朱熹等人推广的理念是相符合的,因此方才是彻底的将这个习俗一脉相传至今。
然而在这个时代来说,焚烧纸钱还是比较小众的事情,只是元可儿也是理解高肃的悲伤心情的,因此只是无言的缓缓上前。
高肃抬头看了元可儿一眼,元可儿不由得心下一颤,高肃眼中含泪,蹲坐在那里身上再无身为帝王的龙威和霸气,脸色发白的让人心疼。
元可儿轻轻的将斗篷盖在了高肃的身上,高肃只是无言的烧着纸钱。
按理说宫中自从汉武帝之后是绝对禁止这种事情的,尤其还是见明火,只是可惜,面前这个才是老大,这个皇宫乃至天下,他说了算………
于是元可儿便是蹲到了一边帮着高肃烧纸钱,两人无言的烧了一会儿,秋夜时分,居然都能哈出白汽来。
许久,高肃方才是平息了下来,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原春是跟着我许久的老人了………比所有人都要老。”
高肃微微眯着眼,看着铜盆之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和升腾而起的青烟:“他们最开始跟着朕的时候,朕只有七岁,现如今跟着皇后的玉奴,还有燕生,我们四个人南下建康,无论在什么时候,他们都陪在朕的身边,一直陪着朕走到了今天………”
高肃双眼迷蒙了一会儿,随后便是笑着道:“其实不是,高突骑选择离开了,原春也选择离开了,朕都没有挽留,但是最后,他们还是都回到了朕的身边。”
高肃说着,便是面露悲伤痛苦的神情:“他原本有机会的,原本有机会过普通人的生活的,妻女平安,安乐富足,是朕,是朕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