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本来想着大明一直供养着他的子孙后代,又不允许宗室自谋生路,自己谋生计,由此一些宗室被活活饿死,一些宗室则铤而走险,甚至直接造反。
朱家人造大明的反。
也没什么不对。
现在《宗藩条例》未出,楚王竟已有此不臣之心,那还等什么?
“唤陆炳来!”
紫禁城的暮色沉沉压下,乾清宫的宫灯次第亮起,在殿内投下摇曳的光影。
陆炳走入殿内时,就见朱厚正斜倚在龙纹御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镇纸,眼神却冷得像冰。
“文孚,楚王近日在武昌的动作,你可知晓?”
陆炳拜倒御前,闻言心头一凛。
他起初确实不知,锦衣卫对于监控地方早是力有不逮了。
实际上,每座藩王府也有各自的锦衣卫,比如他的祖祖辈辈就是兴王府的锦衣卫出身,楚王府也有类似的人手。
可显然,那些人对于楚王的忠诚,要甚于朝廷。
所以楚王的动向,还是暗卫调查的得来,对于锦衣卫显然是一份耻辱。
陆炳也有不甘,此时则斟酌着词句,缓缓地道:“臣已命人南下严加监视,定拿到实证……”
“实证?”
朱厚声音沉冷:“待得实证,不怕晚了么?若是再演宁王之乱,湖广百姓岂非无辜?”
殿内陡然安静下来,连铜鹤宫灯里的烛火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陆炳的头顿时垂了下去。
他已经明白陛下的意思
楚王得拿下!
无论他是真谋逆,还是只是在王府内有些僭越的举动,都不得饶恕。
陛下要的是震慑天下藩王的手段。
尤其是如今隐居深宫,对于这类行径就愈发敏感,更不容许半点不臣之心!
“你亲自去一趟武昌!”
果不其然,朱厚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楚王府中蛊惑人心,谋逆不臣之人,一个不留,统统下狱。”
陆炳暗叹一声。
楚王的恶名,他早年下广东时就有所耳闻,那当真是人憎鬼厌。
这等藩王死不足惜。
可陆炳心思也不在京师了,而是重新回到边关。
北境军报,俺答汗的骑兵正在宣大一带游弋,有开启大战的迹象。
陆炳本已拟好方略,准备亲赴边关,以锦衣卫精锐配合边军,给蒙古人一个狠狠的教训,成为青史留名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结果出了藩王作乱,当真是晦气。
“臣遵旨!”
但他更清楚,在这位天子面前,任何迟疑都是大忌,所以念头转动之际,嘴上就已经答复。
朱厚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文孚可是挂念北边的战事?”
陆炳心头微震,连忙俯首:“臣不敢!陛下圣明烛照,臣唯命是从!”
“你啊!也与朕疏远了……”
朱厚轻叹一口气。
从他得到的情况就是,陆炳的心变得野了,不再愿意坐镇京师北镇抚司,而是频频查探边关的消息,似乎想要再回河套。
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绝对是不能允许的。
自从宫变后,他最放心的护卫统领还是这个奶兄弟,而前线战场根本不缺将军坐镇,怎会愿意让陆炳上阵?
可一味压制确实也不成,此番南下武昌,就是一个行走的机会。
朱厚感慨之后,又安抚一番,自忖对于这位亲信里的亲信,已是仁至义尽。
然退出乾清宫,陆炳的官靴踏在汉白玉阶上,却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里烽火将起,本该是他大展拳脚的地方。
如今却要南下,去处置一个跳梁小丑般的藩王,脸色终究难看下来。
随行的朱七来到身后,露出请示之色。
陆炳深吸一口气,脸色已恢复如常:“传令下去,明日启程,调南镇抚司精锐先行……不!还是你们兄弟受累,先行一步南下,不要惊动南镇抚司,把楚王府给我围了,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是!”
朱七匆匆去办了,陆炳的心情却依旧不太好。
直到出了紫禁城,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候在街边,含笑看来。
陆炳先是怔住,然后露出了久违的欢喜笑容:“走一走?”
“走一走!”
海上前,两人并肩同行。
自从回京,陆炳听从母亲的意见,不再见海,海也没有见他,即便在紫禁城内偶然碰到,也只是稍稍颔首致意,不复往日的友谊。
所幸双方依旧维持着一种默契,此前仇鸾的替罪,就是心照不宣的合作。
但此时此刻,双方却直接见面了。
陆炳这段时日,其实隐隐感受到了一件事,现在则彻底验证了心中的猜测,只觉得啼笑皆非,轻声道:“没想到算无遗策的陛下,也有被臣子欺瞒的一刻。”
他有些意外,有些感慨。
唯独没有惊怒。
昔日的兄弟之情,君臣之谊,早已消磨在了无止尽的猜忌中。
以致于现在的陆炳,只觉得痛快。
“世间从无万全之策,机关算尽终有疏漏,唯有以赤诚相待,方能换得肝胆相照啊!”
海也笑道。
此时的现身,是久经观察后的决定。
连昔日最忠心耿耿,堪称绝无二心的陆炳,都默认了这个局面。
朝堂的最后一块拼图,彻底补全。
如今的朱厚,完全处于半架空状态。
和历史上后期类似,严嵩和徐阶摸清了这位谜语人脾性,借着天子自闭于西苑,反过来操控他的心绪。
嘉靖误认为他的旨意全是出自于自身的意愿,实则多有被引导,终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现在海的出现,影响了太多的人与事,无形中将这个进程提早了二十年,嘉靖一怠政,大伙儿就默契地开始让他靠边站。
而之所以是半架空,那是因为和那种傀儡皇帝不同,朱厚真要从幕后回到台前,重新做回那个励精图治的天子,很快就能把皇权从群臣手中拿回来。
毕竟大明的君主集权太强了,这位嘉靖帝先前的种种手段和威望也深入人心。
可问题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从楚王疑似作乱,朱厚都没有上朝,只是让陆炳,欲杀鸡儆猴,他心中的怠惰可想而知。
所以海能出来见陆炳。
陆炳也不慌不忙,与之并肩而行,一如往昔。
当然,海的出现,还有要事交代:“文孚此番南下,真正要关注的是南直隶。”
陆炳奇道:“这是为何?”
“此事关乎到南直隶正在酝酿的兵变!”
听了来龙去脉,陆炳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莫非这兵变,是藩王作乱的前兆?楚王当真有如此手段?”
“不是楚王。”
海笑笑:“准确的说,不一定是楚王。”
楚王是藩王里面最害民的那一类,但若说谋反,还真的不见得是他。
只因为此人不干人事,才会被选上。
正如当时的仇鸾一样。
往日为恶,死不足惜,不选你选谁?
陆炳也转瞬明白了其中的玄机,一方面感叹暗卫都被这位默默影响,竟然能借之传递如此关键的消息,另一方面也感到了棘手:“南直隶不比楚王府,想要探知背后的贼子,难啊!”
藩王倒也罢了,目标明显,可南直隶那群互相勾结的士绅豪强,或许不敢在明面上对抗锦衣卫,却懂得内外勾结,互相遮掩,他便是带着精锐南下,恐怕都难以抓到对方的把柄。
海也同意,徐阶在南直隶多年,都无能为力,陆炳南下,更会步履维艰。
所幸还有转机:“可以先救出一人,借他之手,彻底查明南方乱局的真相。”
“谁?”
“被软禁的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孙维贤!我猜测,此人是故意透出消息,等待我们营救!”
第331章 为了不诛九族,先对家族大开杀戒
偏院的梧桐叶簌簌作响,孙维贤枯坐在石阶上,看似与寻常并无区别。
实则昨日的夜风里,已然传来几声熟悉的鹧鸪啼
三长两短,正是锦衣卫的暗号。
“轰”
“何人敢放肆……啊!!”
果不其然,夜深人静之际,一声碰撞,孙府大门轰然破开,二十多道黑影冲杀进来。
见人就砍,毫不容情。
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掉孙府的守备之力。
“不好!”
如此举动第一时间惊动了偏院,四个手持兵器的魁梧家丁也扑了出来。
显然,孙维诚名义上只是软禁,实则一直派遣人手看住这个哥哥。
不杀孙维贤,是因为孙维贤毕竟当了数十年的锦衣卫高层,先是从南镇抚司一步步往上爬,坐到镇抚使之位,其后又调入京师,任指挥佥事,最后得以升任锦衣卫指挥使。
在锦衣卫系统里,他的威望无与伦比,孙家借用其名头,必须让孙维贤活着,以他的子孙为要挟,时不时让这位露个面,才能调用手下的心腹。
但同样的,一旦孙维贤脱困,回到他忠诚的南镇抚司,孙家没有人能够与之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