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李贞,拜见陛下。”
李治是在寝殿接见他的,抬手道:“八兄不必多礼,请坐吧。”
李贞在李治旁边的榻上坐下,笑道:“一大清早,陛下就宣臣觐见,莫非是为小吉的事?”
李治看了他一眼,道:“应该称呼李仁才是,他是三兄的儿子,不是吗?”
李贞见李治挑破窗户纸,微微一惊,道:“九郎,你打算帮三兄讨回公道了吗?”
李治点了点头,道:“既是冤案,总有拨正的一天,只不过,我手中没有证据。”
要杀长孙无忌容易,要帮李恪完全洗刷冤屈,恢复清誉,却需要切实证据。
李贞大喜道:“这你不必担心,我和十郎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早已收集到充足证据,只是不敢交给你罢了。”
李治颔首道:“那便好,待会我会下旨召开朝会,八兄把证据带上,这桩冤案,就在今日朝堂上,让它重见天日。”
李贞伸手握住李治的手,用力捏了捏。
他以前虽与李治亲近,却从未有半点逾越行为,此时内心激动,难以抑制,这才握住他手。
审判李恪之事,李治毕竟也是主导人之一,若要翻案,对皇帝的声誉是有损害的。
李治肯同意翻案,让李贞觉得这位弟弟虽当上皇帝,却并未变得不近人情,让他颇为喜悦。
……
赵国公府内,长孙冲失魂落魄的坐在书房内,双肘压在膝盖上,两手遮面,一言不发。
韩瑷坐在他旁边,眉头紧皱,似乎还在苦苦思索,因一宿未睡,眼袋肿胀,双眼布满血丝。
来济站在窗边,似乎正在欣赏日出。
只有长孙无忌不在屋中。
韩瑷忽然低吼一声,道:“我不明白,我实在不明白!陛下为何会是这种态度,难道他真的一点不在乎谶言吗?”
来济转头看了他一眼,道:“何必再自寻烦恼,长孙公早就说过,胜算不到五成。”
韩瑷猛地抬起头,怒视着他。
“局面至此,你还说风凉话?”
来济叹道:“这不是风凉话,而是实话,当初既然选择冒风险动手,如今失败,还有什么好说的?等着陛下裁决就是。”
韩瑷转头望着长孙冲:“你父亲呢?”
“我怎么知道?”长孙冲嘶哑着声音道。
“吱呀”一声,书房大门被推开,长孙无忌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串佛珠。
韩瑷急道:“长孙公,现在该怎么办?”
长孙无忌并未理他,来到长孙冲跟前,将佛珠递给了他。
“拿着。”
长孙冲愣了一下,道:“父亲,这是什么?”
来济缓缓道:“驸马,这是文德皇后一直拿在手中的菩提珠,文德皇后临死前,留给太尉。”
长孙皇后长期被病痛折磨,贞观八年,病体沉重,太宗请普光寺法师昙藏,入宫为她祈福。
昙藏将自己的菩提珠送给长孙皇后,长孙皇后奇迹般的病愈。
太宗认为是昙藏功劳,对他大加褒赏。
自那以后,长孙皇后便一直拿着这串佛珠,直到死前,才留给了长孙无忌。
长孙冲也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希望这佛珠能保住自己一命,心中只觉一片悲凉。
“父亲,您自己留着吧。”他低声道。
长孙无忌不由分说,将佛珠串在他手上。
门外忽然进来一名侍卫,说道:“阿郎,圣人传旨,召开临时朝会,五品以上官员,皆要参加,还说您也要参加。”
长孙无忌缓缓道:“该来的总要来,走吧。”大步出了书房。
第157章 君王可长生?
十二月,正是隆冬之际,天空阴云密布。
朱雀门外,早已聚集了大量参加朝会的官员。
昨晚之事虽然隐秘,还是从两省之中传了出来。
众人所知道的情况都很简单。
韩瑷、来济、刘应道连夜进宫。
韩瑷去见了皇帝,来济和刘应道各拟了一份草诰,想要面圣,却被李义府和李敬玄挡住了。
除此之外,就连上官仪也进宫面圣。
后来韩瑷离开甘露殿,几人相继离开皇宫,上官仪最后离开。
情况虽不清晰,官场中的人,又怎会嗅不出味道?
什么事值得两位宰相连夜进宫?
又是什么事,惹得李敬玄、李义府竟去阻拦二人面圣?
还有上官仪,他为何也去面圣,是巧合,还是与此事有什么关系?
众官员心中都充满疑问。
徐孝德也是如此,他刚见上官仪的马车来到朱雀门后,便快步迎了过去。
“上官兄,昨晚到底是什么情况?”
上官仪一副惊讶的表情,道:“徐兄此话何意?”
徐孝德愣道:“你不知道?”
上官仪道:“我昨晚入宫,向圣人禀告一件陇右的急奏,仅此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急奏?”刘仁轨也走了过来,不过他更关心的是陇右道的问题。
上官仪解释道:“有几个突厥小部落因为缺粮,抢夺商队,被安西都护府问责,然后叛乱。刘兄不必担心,元都护已派兵平定。”
刘仁轨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徐孝德抬手道:“等会,等会,先别说陇右的事了,昨晚韩瑷、来济、李义府、李敬玄都进宫了,你不知道?”
上官仪道:“倒是远远在甘露门,看到过来济和李义府,他们似在争执,我不愿牵扯进去,就绕路前往甘露殿。”
顿了一下,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徐孝德摇头道:“不知道啊,不过他们这四位一起连夜入宫,肯定有什么事,不然陛下不会突然召开朝会。”
上官仪道:“那倒也是。”
“快瞧,长孙无忌来了。”裴炎说道。
几人转头看去,只见长孙无忌从一辆马车上走了下来,随行的还有韩瑷、来济和长孙冲。
薛元超笑道:“嘿,赵国公以前上朝,一直都是坐的肩舆,这次倒低调了不少。”
裴炎道:“毕竟已经致仕,自然要收敛几分了。”
徐孝德奇道:“他既然致仕,为何还来参与朝会?”
刘仁轨道:“自然是陛下召他上朝了。”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
由此可知,昨夜之事,一定与长孙无忌有关,待会朝会之上,定会发生大事。
长孙无忌虽已致仕,毕竟威望还在,仿佛吸铁石一样,众世族立刻都围了过去。
上官仪默默望着人群中的长孙无忌,暗叹一口气,心知这是长孙无忌最后的风光了。
同样了解内情的还有李义府和李敬玄。
只不过当许敬宗询问二人昨夜之事时,两人都缄口不言。
他们都是聪明人,虽然这次废后危机安然度过,情况却并不明朗。
他们也不清楚,韩瑷面见皇帝时,到底说了什么,能让他们拿着废后诰书过去。
在局势尘埃落定前,他们都不敢随意开口。
一刻钟后,钟鼓响起。
御史大夫崔义玄领着群臣穿过朱雀门,沿着承天门大街,穿过承天门,来到两仪殿廊庑列班。
监门校尉唱籍,一切流程,和朔望朝无二。
进入殿后,群臣各自站在蹑席旁边,未等多久,李治穿过角门,大步来到正殿。
群臣见礼毕,各自归席。
李治目光在大殿扫视一圈,最后停留在尉迟恭身上。
“尉迟卿,据说你在府中十几年,潜心修道,不知可有所得?”
尉迟恭咧嘴一笑,道:“老臣修道,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并非真修。”
李治道:“那依卿之言,道法神术,是否可信?”
尉迟恭笑道:“老臣这辈子听人说的多了,却从未亲眼见过,所以老臣不信。”
李治目光一转,又看向了李,问道:“李公,您见多识广,您以为方术之言,可否相信?”
李道:“不可信。”
李治道:“哦,却是为何?”
李缓缓道:“贞观二十二年,王玄策败中天竺,带回一天竺方士,那逻迩娑婆寐。此人自称活了两百多岁,有长生之药。先帝派人去各地取奇药异石,请他制延年药。当年便是崔相亲自监造,崔相,您还记得吧?”
崔敦礼沙哑着声音,道:“自然记得,先帝服药后,并无任何作用,空耗财力,那人便被驱逐长安。”
李道:“由此可见,世上并无长生之术,否则历朝无数君王,为何从未听说有谁能过百岁?”
李治颔首道:“李公言之有理!”目光一转,道:“不知诸位爱卿,对此事又如何看待?”
皇帝都表态了,纵然有人内心相信佛道之术,此时也不敢开口了,纷纷出声附和。
“臣等赞同李公之言。”
李治缓缓道:“贞观二十年,民间流传一本秘记,秘记中有各种各样的言论,其中有一条:唐三代以后,女主武王取代李氏,据有天下。诸位可还有人记得吗?”
众大臣听到此话,才知道皇帝绕了一个大圈子,原来目的在这里。
李义府快步出列,微笑道:“臣知道此事,此乃民间谣言,不足为信!”
李敬玄瞥了来济一眼,冷冷道:“若有人把此事翻出来,妖言惑众,必定心怀叵测!”
王及善忽然道:“陛下,其实类似的谣言很多,臣在河北调查燕山会时,也听到一个类似的谣言。”
李治道:“哦,是什么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