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勒人面色很憔悴,颔下一撇大胡子上尽是灰尘,脸上也都是污渍,仿佛一个流民。
他接过羊腿后,一口咬了上去,吃的吧唧作响。他似乎有阵子没吃饭了,狼吞虎咽,不一会,就将一只羊腿吃个精光。
“再给我点酒!”他嚷嚷道。
周智度冷哼道:“你是不是没有搞清自己的立场?”
薛仁贵一抬手,示意周智度闭嘴,亲自走到案后,将一袋酒拿了起来,扔给了铁勒人。
那铁勒人接过之后咕噜咕噜喝个不停,酒从他嘴角撒下,落在他蓬松的大胡子上,原本肮脏不堪的胡子变得更脏了。
他一口气将酒喝完,摸了摸嘴巴,哼道:“我待会要告诉你们的消息,绝对胜过两只羊腿和两壶酒,你们不吃亏!”
薛仁贵道:“两只?”
铁勒人捏了捏肚皮,咧嘴笑道:“我们草原人的饭量都很大,你不会以为一只羊腿我就吃饱了吧?”
周智度霍然起身,怒道:“我把你……”
薛仁贵打断道:“好,我再给你一只羊腿一壶酒,你待会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把你挂在旗杆上,活活晒死!”
那铁勒人哼了一声,扬起高傲的头颅,道:“我们铁勒人不会像你们唐人一样狡猾,我说有重要消息,就一定有重要消息!”
薛仁贵又割下一只羊腿递给他,还让人又打了一袋酒进来。
过了好一会,那铁勒人总算全部吃完了,他随手将油腻的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好了,我吃饱了,你们竖起耳朵听好了。回纥大部落的副酋长比栗毒,已经获得族人拥戴,成为新的大酋长,他还打算带着大家叛唐!”
话音一落,薛仁贵和周智度脸色都变了。
周智度冷哼道:“你不会在糊弄我们吧,他前阵子还杀了几个想要叛唐的部落首领,把人头送了过来,怎会突然背叛?”
那铁勒人咧嘴一笑。
“原来你们也没有那么聪明嘛,这是比栗毒的计谋,他觉得时机不成熟,才没有动手,将那些急着动手的酋长都给杀死。”
薛仁贵不动声色的道:“你为何要将这些告诉我,背叛自己的首领?”
铁勒人怒声道:“不是我背叛他,是他处事不公,我原本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一直拥戴着他,结果一个月前,葛逻禄部劫掠了我的部落,杀死了很多族人,还把牛羊都抢走了!”
“我去找比栗毒,让他主持公道,可他却偏着葛逻禄部,不肯惩罚他们,反过来指责我,说我劝说他给你们唐人挖石炭矿!”
葛逻禄部也是漠北一支强大的部落,虽不是铁勒九姓,实力却比很多九姓部落更为强大。
薛仁贵微微一愣,道:“开采石炭矿?”
那铁勒人道:“我们这种小部落,每到冬天,都要饿死很多族人。你们唐朝的商人找过来,想与比栗毒合作,由我们开矿,他们售卖,五五分成。我觉得是个好主意,就劝说他同意了。”
薛仁贵和周智度对视一眼。
有商人偷偷与铁勒人暗中合作,私自开石炭矿,结果被朝廷给抓了,这事他们也听说了。
只是没想到,这事竟还与眼前的铁勒人有关。
“你接着说吧。”薛仁贵道。
那铁勒人哼道:“结果我们开好了矿,唐人却不来,比栗毒又命人把矿给填了,害我们白费几个月功夫。今年冬天,我的族人起码要死一半,我为何还要再为比栗毒效忠?”
周智度微笑道:“你的选择很明智,跟着比栗毒,只有死路一条。”
薛仁贵道:“比栗毒准备何时叛唐?”
铁勒人道:“他似乎打算等着大唐先与吐蕃人打起来,再出兵偷袭单于台!”
薛仁贵沉声道:“铁勒有几部叛乱?”
铁勒人道:“九姓部落全部拥戴比栗毒,还有很多小部落。”
薛仁贵点了点头,命人把铁勒人带了下去,朝周智度道:“周将军,依你之见,眼下局面该如何应对?”
周智度道:“首先要加强防备,防止铁勒人偷袭,然后再将情况上报朝廷,等候陛下的命令!”
薛仁贵道:“那好,你我联名给陛下上一份奏章,将所有情况上报朝廷!”
……
卢国公府,后堂。
一家人都坐的整整齐齐,唯有上首那张位置却是空的。
程知节一共有六个儿子,三个女儿。
女儿都嫁了人,两个儿子在外地,剩下四个儿子却都住在家中,顺带有八个孙子,六个孙女。
这也是尉迟恭当初说他开始享子孙福的原因。
程知节的夫人姓崔,出身清河崔氏,虽已六十多岁,却依然保持着大家闺秀的风范,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等候着丈夫。
儿子们也都还沉得住气,儿媳妇更是以婆婆马首是瞻。
几个孙子却有些耐不住了。
长孙程伯献伸出手,想要抓一块羊肉先垫垫肚子,忽听程老夫人道:“伯献?”
程伯献苦着脸道:“阿婆,阿翁最近练弓也没个日夜,让我先吃一点吧,我下午打了马球,都快饿死了!”
自年初的皇家狩猎后,程知节在大唐五虎将中排最后一名,脸上挂不住,于是苦练箭术。
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经常练着练着忘记时间,让一家人等着他吃饭。
程老夫人道:“那你去提醒他一下吧。”
程伯献赶忙答应一声,快步奔出屋子,没一会,他就奔了回来,喊道:“阿婆,阿翁出门去了!”
程老夫人愣道:“去哪了?”
程伯献道:“阿翁随身的老仆说,刚才来了名内侍,说圣人召阿翁连夜入宫,您瞧瞧,阿翁糊涂成什么样了,自己都出去了,也不派人跟咱们说一声!”
程老夫人皱眉道:“不得胡言,既是圣人相召,必有要事,他顾不得通知我们也情有可原。都用膳吧。”
程知节策马奔驰在长安大街上,不一会来到朱雀门外。
他并不急着进去,而是找守门的监门校尉问道:“今日可有前线军情传来?”
监门校尉道:“回大将军,一个时辰前,燕然都护府送来紧急军情。”
程知节暗暗点头,正要进门时,忽听身后马蹄声响,转头一看,只见尉迟恭策马奔驰而来。
“哈哈,黑郎,你也被陛下召入宫了吗?”
尉迟恭翻身下马,直截了当的问:“是不是前线有军情?”
程知节笑道:“不错。”
“东边还是西边?”
程知节道:“北边,薛仁贵传来的消息,估摸着是铁勒人又不安分了。”
尉迟恭哼道:“莫不是闰婆在长安待的太久,他的酋长位置又被人给抢了?”
“别说,还真有可能。”
两人边走边说,穿过朱雀门后,很快来到承天门。
门外有一名内侍正等着两人,带着两人进了宫,一路来到神龙殿。
两人刚进殿,便见李已经先来了,和李治站在舆图边,正在说着什么。
两人上前见礼,李治抬手道:“两位老将军不必多礼,你们先看看这份奏章吧。”递过薛仁贵送来的奏章。
两人先后看完,尉迟恭冷哼道:“就知道铁勒人不老实。陛下,先下手为强,传令薛将军,让他率军突袭铁勒人!”
李治不由看了一眼李。
刚才李听完后,第一反应也是先动手偷袭。
不得不说,这些老将打仗是一点不讲武德,毫无心理负担,这一点他需要多多学习。
程知节皱眉道:“师出需得有名,得找个什么理由才好。”
尉迟恭嘿嘿一笑,道:“那还不容易,他们不是跟江南那两个世族合伙开矿吗?就用这个理由!”
李瞥了他一眼,道:“理由虽不错,尉迟兄想好怎么打了吗?”
尉迟恭愣道:“那还用问,当然是擒贼先擒王,直接突袭回纥牙帐了!”
李摇头道:“不能先打回纥,他们既然决定叛唐,不会没有准备,突袭未必能成功!”
尉迟恭哼道:“那还能怎么打?”
李道:“当然是先发制人,消灭了葛逻禄部再说!”
“等会。”尉迟恭抬手道:“为何要先对付葛逻禄部?薛仁贵并未说他们跟着叛乱啊?”
程知节眯着眼道:“黑郎,葛逻禄部肯定会叛乱,不然比栗毒不会偏帮葛逻禄部。”
尉迟恭皱眉道:“就算如此,也应该先突袭比栗毒的主力,葛逻禄部根本不值一提,打败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李治也露出困惑之色,看向李。
李指着地图,道:“陛下,您请看,葛逻禄部虽比不上回纥强大,却位于单于台西边,位置很重要。”
“比栗毒既决定叛唐,一定有了防备,我们突袭未必能成功,若是陷入僵持,葛逻禄部从后面偷袭,情况就会非常不利。”
“反之,突袭葛逻禄部的话,可以迅速消灭他们,再回头对付铁勒九姓,便没有任何后患!”
李治点点头,朝尉迟恭和程知节看了一眼,道:“两位老将军以为如何?”
尉迟恭抓了抓头,道:“陛下,刚才是老臣没考虑到葛逻禄部的位置,老李的办法更稳妥,老臣没意见。”
程知节道:“臣也没意见。”
李治缓缓道:“那好,就按照李公的计划,给薛仁贵传达作战命令!”
第182章 陛下,打赢了!
银色的月光照在葛逻禄部的草原上。
部落南端,有一条河流,弯弯曲曲,在月光映射下,仿佛一条黑色的巨蛇。
巨蛇旁边还有一条小蛇,正缠绕着一个猎物。
不,仔细一瞧,那并不是蛇,而是一个像蛇一样的女人,她紧紧缠绕在一名男子身上。
两人都赤身裸体,一个身躯雪白如水晶,一个古铜如山峰,紧紧交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良久之后,两人终于分开,都平躺在草地上。
古铜肤色的男子笑道:“难怪比栗毒说你是一条最可怕的蛇,连最强大的雄鹰也会被你缠住。”
那女子笑道:“酋长怕我了吗?”声音娇媚入骨,仿佛刮在人的骨头上。
古铜肤色男子大笑道:“我们葛逻禄部的男人,没有征服不了的女人!我只是忽然有些奇怪,比栗毒怎么舍得把你送给我。”
那女子幽幽一叹,道:“你瞧不出他要叛唐吗?”
男子笑道:“当然瞧得出。”
女子用漆黑的眸子凝望着他,道:“那你也准备跟随他叛唐吗?”
男子笑道:“他若是真能跟唐军打成均势,我过去帮他一把,灭灭唐人的威风,也不是不行。他若是做不到的话,那就对不起,别怪我不守承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