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承庆是爱惜名声之人,见刘仁轨以辞去官职为代价,再出言相逼,自己倒落了下乘,叹了口气,也不做声了。
李治见群臣都不作声,感叹道:“难得刘卿一心为国,朕念你一片苦心,就在河北增设八十个折冲府吧。即刻起,罢去刘仁轨侍中之职,改任为营州都督。”
苏定方已经去了安西,营州都督空缺。
李治让刘仁轨担任都督,一来是通过他,可以了解折冲府增设之后,河北百姓的态度变化。
二来也是让他趁机转武职,将来对付朝鲜半岛和倭国时,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刘仁轨本以为会被外放刺史,却不想皇帝如此信任自己,让他戍边营州,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拱手道:“老臣多谢陛下信任!”
卢承庆面色复杂的看了刘仁轨一眼,原本对他颇有不满,此时倒多了几分敬意。
一时间,因刘仁轨辞相,朝堂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当李治再次提出修改田制时,正如刘仁轨预料,反对声小了很多,卢承庆都不吭声了。
这就像打仗一样,前面一场占优势的仗都打输了,士气低落,面对另一场不占优的仗,干脆放弃交锋。
很多朝臣纷纷献策,提出将均田制过渡到租田制的具体措施。
李治见此,倒并未立刻拍案做决定,只说事关重大,让群臣再好好琢磨一下改制方案,随即宣布散朝。
他这么做是希望卢承庆、杜正伦等户部官员,也能参与其中,集思广益,提出改制方法。
如此一来,他们以后负责改制的具体事宜时,积极性也会更强一些。
第210章 萧淑妃的建议
散朝之后,杜正伦来到了卢承庆的办公房。
两人都有些沮丧,半晌没有说话。
卢承庆煮了茶,递给杜正伦一杯,缓缓道:“其实仔细想想,陛下提出的租田制,跟如今的均田制,区别也不是很大。”
均田制是满十八岁男丁,就能分得一定数量的田地,田地归百姓,不准买卖,死后还给朝廷。
租田制是满十八岁男丁,可用一文钱,向朝廷租一定数量的田地,租期七十年,死后还给朝廷。
区别只有一点,均田制只要人活着,田地归人,虽严令禁止买卖,还是有人铤而走险。
租田制则田地一直归朝廷所有,想买卖也不成。
杜正伦见他变了态度,苦笑道:“卢兄,你打算赞同此事了?”
卢承庆叹道:“陛下心意已决,我等反对也无用,不如好好想一个妥当的法子,将改制的隐患降到最低,方是正理。”
杜正伦点点头,沉吟道:“最难的一点,还是在于夺取了百姓们拥田的权利,关中百姓们应该能够接受,其他地方就说不准了。”
百姓们想法简单,只有自己的东西才觉得属于自己,租田七十年,差不多到了自己寿尽,毕竟不是自己的,就会觉得不放心。
“要不然提议陛下,把七十年改为一百年,你觉得如何?”卢承庆问。
杜正伦摇头道:“问题不在于此,而是要让百姓们感到放心,让他们觉得两种田制,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他们才会接受。”
卢承庆沉吟片刻,道:“不如这样,你给各州县的户曹、司户发一道公函,让他们也来想想办法。”
杜正伦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办。”
另一边,刘仁轨下朝之后,直接去了吏部,交了侍中印信和鱼符。
徐孝德默默陪同着他,等他办完一切手续后,朝他说道:“老刘,去我府上一趟吧,我请你喝酒。”
刘仁轨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
两人出宫的路上,又碰到了上官仪。
“两位这是要去哪?”上官仪笑着问。
徐孝德道:“我请老刘去我府上喝酒,你来不来?”
上官仪笑道:“自然要来。”
三人一起来到徐府,徐孝德命人在正厅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
宴上,徐孝德举起酒杯,朝刘仁轨道:“老刘,我以前对你只有七分敬佩,如今是彻底服了你了,以后你有任何吩咐,只管给我写信。”
刘仁轨举杯与他饮了。
上官仪也举起杯子,笑道:“刘公,我在此恭喜你了,祝你一路顺风。”
徐孝德皱眉道:“上官老弟,老刘被罢了相,又贬到营州,你用恭喜这个词,有些不妥吧?”
上官仪笑道:“其实我最近一直在为刘公担忧,担心他得罪的人太多,迟早有一天,会在朝堂举步维艰。”
徐孝德看了刘仁轨一眼,道:“那倒不错,老刘性子太直了,得罪的人太多了。”
上官仪笑道:“如今刘公以退为进,得到了陛下的信赖,将来再回朝之日,也就是重新拜相之时!”
徐孝德恍然道:“好你个刘葫芦,原来玩的是这一手,我差点都被你骗过去了!”
刘仁轨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只能出此下策。”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两位,刘某临走之前,有几句话想和你们说。”
上官仪拱手道:“请刘公指点。”
刘仁轨缓缓道:“朝堂中所谓的世家派、拥武派都已经支离破碎,清流派这三个字,也应该及时舍弃。”
上官仪心中一凛。
上次向皇帝坦白时,他就发现皇帝对官员中的派系不太喜欢,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有意与清流划清界限。
看来刘仁轨也察觉到这一点了。
徐孝德皱眉道:“可这并非我们自封,是别人非要如此称呼我们,如之奈何?”
上官仪淡淡道:“徐公,你平日结交之人,皆是清流,与其他人并不深交,这难道不是你的原因?”
徐孝德心中一惊,道:“那我以后尽量注意。”
刘仁轨又道:“陛下修改田制只是开始,田制一变,税制和兵制都要变,朝堂之上还有风波,你二人切要小心。”
徐孝德忙问:“刘兄,我该如何做,才能躲过这些风波呢?”
刘仁轨沉默了一会,道:“掌握好分寸就行,当你发现陛下提出的改制,有三成以上的官员支持,就立刻支持。”
徐孝德用力点了点头,道:“多谢相告。”
上官仪则没有出声。
他和徐孝德的目标不同,他想要为皇帝分忧,获得皇帝赏识,所以不能做那一批后知后觉的官员,必须冲锋在最前面。
刘仁轨似乎也知道他另有打算,没有再特别交代他。
田制改革的具体措施还没有议定,折冲府的新建工作,却已经提上了日程。
萧嗣业经历了萧氏谋逆一事,绞尽脑汁,总算保住了萧氏一族,也保住了兵部尚书。
话虽如此,依然有很多双眼睛盯在他身上,对于这条政策,他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夜以继日的筹划此事。
他并不敢轻易拿主意,多次前往英国公府、卢国公府、鄂国公府,充分征求了三位老将的意见,才议定好了扩充方案。
最终商议出的方案,河北道扩充八十座折冲府,河南道、关内道、山南东道各减少二十座折冲府。
总的算起来,折冲府多了十座,军费因此增加了一些,影响不大,皇帝没有异议,各方都可以接受。
这日,萧嗣业忙到晚上戌时才归家,回到萧府后,他早已筋疲力竭,躺在书房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
一名青年推门进来,此人名叫萧至忠,是萧嗣业最信任的族人,担任兵部主事。
那日就是他向萧淑妃报信,引导萧淑妃去金吾卫翊府告发萧氏谋逆。
“族长,江南那边传来消息。”
萧嗣业并不睁眼,淡淡道:“可出了乱子?”
萧至忠道:“几位族老下了命令,没有人乱来,族中产业已全部被苏州府查封。”
萧嗣业道:“嗯。”
萧至忠低声道:“族长,狄仁杰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要不要再多放些饵,诱他上钩?”
萧嗣业沉声道:“此人精明,估计是察觉出来了,既然未在朝会上提那件事,估计不会再提了。”
萧至忠叹道:“朝堂上这些官员,果然一个都不简单,接下来该怎么办?”
萧嗣业淡淡道:“朝堂上不行,那就在地方上布置,这世上总不会缺少贪婪之辈,以及落井下石之人。”
萧至忠道:“那我亲自去一趟江南?”
萧嗣业道:“可以,记住了,这个时候不争强,只求弱,我萧氏处境越惨,将来周旋的余地才越大。”
萧至忠道:“我记住了。”告退离开。
萧嗣业静静思索了良久,忽然站起身,离开书房,来到萧府西院一片僻静的院落。
萧氏和王氏一样,将萧庶人安置在府中最安静的所在,修建一座小佛寺,萧淑妃在寺中带发修行。
寺中有四个年轻的女尼姑,全部都是萧氏族人,剃度之后,专门负责陪萧淑妃说话解闷。
一名女尼姑见萧嗣业到来,恭敬的行了一礼,道:“族长,您找淑妃娘子吗?”
萧嗣业点点头,道:“带我去见她。”
萧淑妃原本在寝屋休息,得知萧嗣业来了,让人把他带到佛堂,随即从角门来到佛堂。
“族长。”萧淑妃微笑道。
她与王氏不同,模样并没有太大变化,反因年龄增长,更多了几分妩媚。
因有族人聊天解闷,她的心态也调节的不错,更何况她还有两女一子,对未来并没有太悲观。
萧嗣业并不多看她,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垂目道:“淑妃娘子,这次的危机能够安然度过,我得多谢你。”
萧淑妃走到佛像前,跪在蒲团上,背对着萧嗣业,轻轻道:“是你应对的好。”
萧嗣业道:“不,若不是你提醒我萧锐心怀不轨,我未必能想出这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
萧淑妃笑道:“你我同族之人,就不必谢来谢去了,你来找我,又有何事?”
萧嗣业迟疑了一下,道:“这次对付我们萧氏的人,真的是武皇后吗?”
萧淑妃收了笑容,淡淡道:“就是她,世上没人比我对她更了解,这次萧恕之事,明显是她的风格。”
萧嗣业皱眉道:“我不明白,她既然早知此事,为何今日才发难?”
萧淑妃沉默了一会,道:“应该是陛下的态度有变。”
萧嗣业恍然道:“您是说陛下对萧氏不满,被她察觉了,所以趁机发难?”
萧淑妃点了点下巴。
萧嗣业沉吟道:“那咱们如此应对,陛下应该消气。武皇后是否还会追击?”
萧淑妃平静道:“她当然会收手。她只有在确定不会有任何隐患的情况下,才会攻击她的敌人。”
萧嗣业点点头,道:“我准备明日去武府拜访,向她示弱,您觉得可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