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贞又惊又怒,道:“母亲现在何处?”
邓总管道:“刚才还收拾行李,说要回蜀地,恰好吴王过来请安,安慰了老太妃几句,把老太妃请到吴王府去了。”
李贞当即转身,策马朝吴王府而去,那邓总管也骑上一匹马跟随。
来到吴王府,朝门卫询问,得知燕太妃确实在府中,径直进了府内,很快在内堂见到了燕太妃。
只见燕太妃坐在椅子上,两名七八岁的女童簇拥在旁边,陪她说着笑话,李吉则陪坐下首。
李贞见母亲脸带微笑,松了口气,转头朝李吉点头示意。
那两名女童都是李吉的妹妹,一个叫李华,一个叫李芸,都曾在李贞府上住过,对他颇为依恋,纷纷过去,甜甜喊着八叔。
李贞朝李吉打了个眼色,李吉会意,过去把两个妹妹带出去了。
燕太妃瞟了李贞一眼,哼道:“干嘛让她们走了,我正和她们说的开心呢。”
李贞走到李吉的位置坐下,陪笑道:“儿有点事想问母亲。”
燕太妃打了个哈欠,道:“是为终南山园子的事吧,不必问了,我明日就回蜀地。”
李贞苦笑道:“母亲,您刚来几天,怎么又要回去了,蜀地难走,不如就留在长安吧。”
燕太妃哼道:“人家把我的宅子都拆了,你让我住哪,睡在朱雀街吗?”
这位燕太妃比韦太妃小上几岁,今年刚过五十,年轻时性子活泼,如今年纪一大把了,却还留着几分孩子气。
李贞忙问道:“是谁如此大胆,拆了咱们的园子?”
燕太妃气呼呼道:“是个姓张的官儿,说什么终南山属于秦岭山脉,不能修建园子,我与他争辩时,他竟搬出圣旨来压我。”
李贞皱眉道:“姓张?”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八叔,太妃,应该是虞部郎中张文,他奉陛下之命,恢复秦岭山脉的林木。”却是李吉走了进来。
燕太妃道:“他自干他的差事,我又不在秦岭砍树烧柴,用的都是石炭,他干嘛要拆贞儿给我修的园子?”
李吉笑道:“听说在秦岭修园子的人很多,而且还有人不断新建,他估计也很为难吧。”
燕太妃哼了一声,微微侧头。
李贞道:“母亲,咱们的园子被拆了吗?”
燕太妃哼道:“大门已经被他们拆了。”
李贞沉声道:“母亲不必忧心,我这就去找阎立本,让他通融一二,绝不会让他真把园子给拆了。”
燕太妃听到此话,这才安心,朝他问道:“你的实职官授了没?”
李贞被皇帝册封为三公,不过三公只是荣誉称号,并无实际职务,李贞目前还未授予实职官。
以他亲王、三公的尊荣身份,只要授官,肯定是三省六部首官,拜相也不无可能。
李贞摇头道:“还没有,许多大臣依然在反对。”
燕太妃恼道:“他们为何反对?”
李贞道:“他们拿出先帝下达过的旨意说事,不准亲王在京师任职。”
李吉听到此话,也点了点头。
他被册封尚辇奉御时,也有人反对,不过因他年纪小,官职低,反对声音较小,皇帝没有理睬。
燕太妃哼道:“陛下这么安排,自有道理,他们就爱聒噪。都是哪些人反对?”
李贞道:“都是些老臣,国子监祭酒令狐德、谏议大夫敬播等人。”
燕太妃道:“果然是倚老卖老。”
李贞笑道:“母亲也不必生气,他们也是为国家着想,况且陛下行事自有主见,不会受大臣轻易左右。”
燕太妃笑道:“那倒也是,陛下连田制都改了,岂会听他们这些老顽固的话?”
转头朝李吉笑道:“吉儿,快让华儿和芸儿进来,我们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李吉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李贞也离开吴王府,朝工部而去。
……
“吱呀”一声,张文推门进入阎立本的办公房,朝他拱手道:“阎公,您找我。”
阎立本只“嗯”了一声,低头处理着公务,没有做声。
张文静待良久,腿都站酸了,阎立本却还是一语不发,只好问道:“阎公,您找下官有什么事吗?”
阎立本头也不抬,道:“张郎中,自陛下下旨恢复秦岭林木后,我一直把此事全权交给你,从未插手,是不是?”
张文忙道:“属下一直感激阎公对我的信任。”
阎立本终于抬起头,缓缓道:“你在永徽初年,就曾担任水部员外郎,后来因兄长在户部任职,主动请求外放,朝中像你这般品性的官员,已经不多了。”
张文道:“阎公过誉了。”
“从这件事中,我以为你是个办事有分寸的人,懂得尺度,故而从不干涉,可你办差,却越做越过头了。”阎立本语气渐渐改变。
张文惊道:“您的意思是?”
阎立本沉声道:“自你担任虞部郎中后,便日日带人在秦岭巡视,遇到房屋就拆,也不问是谁的屋子,可有此事?”
张文苦笑道:“也不是每日,属下三日才去一次。”
阎立本抬了抬眼皮,道:“那就是有了。”
张文正色道:“下官也是职责所在,陛下下旨,要尽快恢复秦岭植木,臣自然不能再让人在山上修屋建园了!”
阎立本淡淡道:“老夫知道,在秦岭建屋,不合规制。可这是多年形成的风气,建宅之人,多是朝中公卿。你如此施为,知道得罪多少人了吗?”
秦岭向来被称为华夏龙脉,气运之地。
尤其是其中两座山峰,终南山和太白山,最受长安权贵青睐,纷纷在山上修建林院,偶尔过去住上几日,修身养心,以揽气运。
不少人修建房屋,都是就地取材,对秦岭造成很大破坏。
张文当上虞部郎中后,便开始拆屋行动。
因他是奉旨办事,别人不敢明着阻拦,暗地里却都恨上了他,用了不少手段对付他,却都被阎立本给挡住了。
张文拱手道:“下官知道,若非阎公帮我挡住那些人的攻击,我根本无法专心办事。”
阎立本叹道:“老夫虽是宰相,也不是什么都能帮你挡住。你行事也该有个分寸,怎么连越王为燕太妃修建的避暑园子,也要拆呢?”
张文愣道:“卑职办差,一向一视同仁,若只有燕太妃园子不拆,别人如何能够服气?”
阎立本道:“越王刚刚被册封三公,亲王之中,只有他独享此荣,可见陛下对他的信任,若是他去陛下面前告你,只怕我也保不住你。”
张文迟疑了一下,道:“听说越王殿下一向通情达理,他若是知道了,应该能够体谅吧。”
阎立本瞪眼道:“那是他修建给母亲安养晚年的园子,你让人家如何通情达理?”
张文试探道:“他来找过您了吗?”
阎立本点点头,道:“他没有直接去找陛下,已经是留了情面。”
张文道:“那您的意思呢?”
阎立本道:“你继续拆屋的行为,老夫依然支持,不过太妃的园子就绕过去,可好?”
张文低声道:“若是如此,这差事下官没法做了,请阎公另选高能吧!”
阎立本一拍桌案,怒道:“你这是威胁老夫吗?”
张文昂首道:“下官不敢。只是若绕过燕太妃,其他人必定闹事,下官无法再理直气壮的与他们争辩了。”
阎立本见他盎然不惧,心中不怒反喜,心中实为喜爱他的品性,沉吟片刻,捻须道:“这样吧,园子你先别拆,老夫去试探一下陛下的意思。”
张文拱手应是,告退离开。
阎立本埋首继续处理政务,等手头事处理完了,起身出了屋子,朝一名令史询问时辰。
那文吏道:“回尚书,已过了正午。”
阎立本点了点头。
皇帝这时候在用膳,膳后还要午睡,于是让那令史帮他去朱雀街上买两个胡麻饼,反身回去,继续忙碌。
第319章 皇帝退步了?
一直忙到未时中旬,阎立本才起身朝着甘露门而去。
他是宰相,不需通报便能入阁,一路来到甘露殿外,门外的值守内侍瞧见他后,拱手道:“见过阎公,您是来求见圣人的吗?”
阎立本道:“正是,圣人可在殿内?”
那内侍道:“圣人正在临湖殿处理奏章,下官派个人引您过去。”
派了一名年轻内侍,引着阎立本朝临湖殿而去。
不一会,远处便能看到南海池和观湖台,皇帝正坐在观湖台,埋首处理政务。
阎立本立足等候内侍通传,不一会,皇帝传他过去觐见。
李治刚好处理完了奏章,见阎立本过来,朝他笑道:“阎卿来的正好,朕来了棋兴,与朕对奕一局吧。”
阎立本应诺一声,在李治对面坐下,王伏胜摆棋盘时,李治则问起他来意。
阎立本道:“臣是来向陛下汇报一下秦岭恢复的情况,永徽七年在长白山种下的松树、榕树,都已经有一丈多高了。去年也在终南山,种下二十万棵新树苗。”
李治道:“很好,年初的时候,卢卿向朕汇报,去年关内道的耕田数量,不减反增,增加了五千亩,这可是贞观五年后,第一次出现。这说明咱们没有白费功夫!”
阎立本心想,这不仅仅是种树的功劳,还因田制改革,以及这两年关中没有打仗共同导致。
不过皇帝既然高兴,他也不会说这些不识趣的话。
阎立本又道:“终南山的护林措施,已大致完成,接下来,便可重点在首阳山培植林木了。”
李治忽然抬手,道:“等会,不是从去年才开始在终南山种树护林吗?怎么才一年,就转向别处?”
阎立本道:“回陛下,终南山能种树的地方,差不多都种完了。”
李治放下手中棋子,沉声道:“不对,朕看过奏报,终南山砍伐严重,怎么只能种下二十万棵树?”
阎立本支吾道:“其他地方,不太方便种树。”
李治道:“为何?”
阎立本低声道:“回陛下,终南山有很多园林别院,占据了大片地方,此处难以种植林木。”
李治双眉一扬,道:“朕记得下过旨意,不许在秦岭修建园林,是何人如此大胆,敢违抗朕的旨意?”
阎立本道:“其中大部分园林,都是陛下下旨之前修建。”
李治沉声道:“那也不行,必须拆除,此风不可涨!”
阎立本道:“要全部都拆,恐怕不太好。”
李治忽然凝视着阎立本,道:“阎公,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不必试探朕,是有人阻拦你拆除吗?”
阎立本赶忙起身,拱手道:“陛下圣明,终南山上,有些个别园子,不太好拆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