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权相 第178节

  这等身份,怕不是得政哥儿这样的人才行。

  等等!

  周坚忽然想起了一件旧事,扭头看着齐政,“政哥儿,那玉佩?”

  齐政微笑着从怀中掏出那枚孟夫子交给他的玉佩,晃了晃。

  周坚眼前一亮,“政哥儿,那今日你岂不是板上钉钉?”

  齐政苦笑一声,将玉佩收起,“若是在苏州的清凉居前我知晓他的身份还差不多,如今这架势,你觉得可能吗?”

  周坚扫了一圈这宏大且热闹的会场,知道齐政所言非虚。

  别说这些大梁的权贵同不同意,就算是那北梁人和西凉人.

  他的目光扫过西凉人的所在,再度瞪大了眼睛,“政哥儿,那不是”

  他的话音方落,一个身着精美锦袍的中年文士便走了出来,朝着天德帝和孟夫子行了一礼,而后朝着四方拱了一圈手,朗声道:

  “天德十九年,初冬之吉。承蒙陛下恩典,亲临周山,周山之上,王侯将相,群贤毕至,宿老俊才,少长咸集。洛水扬波,似献河图之瑞;邙山叠翠,如列云门之仪。”

  “兹有天下文宗孟公,举收徒之典,凡通《六艺》之要、明《五经》之奥者,皆可自告奋勇,以彰取材天下之心意。”

  说完,他朝着天德帝躬身一拜,“请陛下圣训!”

  一旁的姜猛看得啧啧称奇,不愧是久在中京的,别的不说,就这一板一眼的东西,就不是他这个浪迹天涯拳头说话的《抡语》爱好者能媲美的。

  天德帝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全场,“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愿诸彦慎尔威仪,以彰华夏文章之盛!请洒潘江,各倾陆海!”

  咚!

  四周钟鸣三响。

  中京百姓翘首期盼已久的周山文会,终于正式而彻底拉开了序幕。

  而后,方才那锦袍文士,晏夫子的高徒,如今周山名义上的掌控者明山先生,便开口回应了众人最关切的问题:这场文会怎么玩,哦不,怎么办。

  只见场地的中央,一队小厮麻利地摆上了七个蒲团。

  明山先生的话也不再那么文绉绉的,开口解释,“今日场合郑重,自不可无序而行。此间七个蒲团,自认有资格占据其中之一的,便可在稍后锣响之后上前落座,而后其余人可以任意挑战,以辩经、作诗、对联三者为方式,胜者占据蒲团,败者不能继续。等没有人再上前挑战,或以一个时辰为限,定下最终七位入选之人。”

  “而后,七位入选之人,过对联、作诗、作文三关,三关由孟夫子亲自出题,最终优胜者,便为最终文魁,亦是孟夫子之弟子。”

  话音落下,四周登时便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有人惊讶于这别出心裁的初选方式;

  有人震惊于第二场考验居然不考辩经;

  有人则开始掰着指头算哪些人有资格占据其中一个蒲团。

  而就在这时,一声锣响。

  旋即便有数道人影起身,飞快地冲向了当中的蒲团。

  虽然说,不自量力,可能招来耻笑,最终沦为笑柄。

  但当利益足够,诱惑足够,又有几人可以理性地认清自己的能力和现实呢?

  明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太阳,却总幻想有一缕光辉能落在自己的身上。

  七个座位几乎瞬间被抢完,坐在蒲团上的人,祈祷着自己能够一直坐下去,但看客们都知道,他们注定只是陪衬。

  不等其余人行动,北渊南院大王世子聂锋寒便直接起身走了出来。

  不少人还在不解,这等人物为何要现在出来,但百官的坐席之中,不少聪明人在稍作沉吟之后,便是悄然面色一变。

  这聂锋寒往那儿一坐,瞬间就给接下来的大梁读书人出了难题了啊!

  他坐在那儿,后续登场之人若有胆识有本事,是不是应该直接挑战聂锋寒?

  聂锋寒如果输了就能将北渊人挡在门外。

  但是,这些人敢吗?他们有那个能力吗?又有那个血性吗?

  一面是家国大义,一面是个人前程,他们怎么选?

  如果一个北渊人坐在那儿,大梁学子只敢内斗,却不敢挑战他,那场面太美,谁敢看啊?

  聂锋寒迈步来到场中,随便站在一个学子的面前,冷冷道:“你是直接走,还是要自取其辱?”

  那个学子面如死灰,犹豫片刻,在众目睽睽之下,终究没有怂到立刻离开的程度。

  他一咬牙,“敢问,《尚书大禹谟》有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前朝文宗紫阳先生《中庸章句序》以【十六字心传】解之,其与存斋先生【心即理】之说根本分歧何在?”

  聂锋寒不假思索,淡淡道:“紫阳先生认为道心需通过格物显现,存斋先生则主张【发明本心】自足。其根本之差异在对工夫的理解,紫阳先生主张【道问学】渐进之积累,存斋先生看重【尊德性】的顿悟之功。”

  那人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的问题对聂锋寒不过是一碟小菜,拱了拱手,便准备离开,“在下认输。”

  说完便准备离开,但耳旁冷冷响起一声,“我让你走了吗?”

  他身子一颤,聂锋寒看着他,“以你之才,问你个简单的。《孟子公孙丑上》【四端说】中“恻隐之心”与《中庸》“未发之中”有何内在关联?”

  那书生嗫嚅半晌,最终只能通红着脸,掩面而退。

  望着这一幕,在场的大梁读书人,心头都是生出一阵愤怒。

  但就如方才聂锋寒的挑衅一般,那是弱者的愤怒,更是弱者的无奈。

  目光,从来都杀不死人。

  不过,对于场中蒲团上的其余人而言,则是在心头暗自松了口气。

  自己至少算是躲过一劫了吧。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聂锋寒却并没有落座,而是看着一旁的另一个书生,“我也要挑战你。”

  那书生闻言傻眼,诧异地看着聂锋寒。

  负责维持秩序的明山先生也迈步上前,打算阻止。

  哪有这样玩的啊!

  但还没等他开口,聂锋寒就率先道:“明山先生放心,我对贵国与孟夫子还是尊敬的,不会乱了规矩,我只会多要一个座位。因为我在贵国都城,曾经输给过一个人,他的才情、见识皆令我佩服。我不知道他来不来,但这个位置,是我对他的尊重。”

  他补充道:“他也是贵国之人,不算我多抢了名额吧。”

  这话一出,满场议论声四起。

  什么?

  聂锋寒竟然输给过别人?

  他不是横扫中京,无人能敌吗?

  没听过他输给谁的消息啊!

  这人是谁啊?

  藏得这么深?

  辛九穗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爷爷,竟然真的被爷爷猜中了。

  老太师朝她递了个眼色,她登时会意地收起了自己的表情。

  周坚摩挲着下巴,“政哥儿,我以为你已经是天下无敌,你说这又是谁的部将?”

  人群中的齐政看着下方那个冷傲的年轻人,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带着好感的笑意。

  明山先生皱着眉头,正要拒绝,但身后童公公却快步走来,“陛下说,由他去,大国自当有气量!”

  天德帝发了话,明山先生便也只好点头,不再阻拦。

  没了天降正义打断聂锋寒的“作恶”,那书生在犹豫之后,竟选择了直接离场,引得嘘声四起。

  聂锋寒缓缓坐下,冷冷道:“这两个位置,想挑战的都可以来,我都接着。”

  众人看着这一幕,不由想起几日前,这位北渊世子在青云台一人对七人的壮举,再次敢怒而不敢言。

  就在这时,西凉国的睿王李仁孝也缓缓起身。

  比起当初在城外初见时,这位西凉睿王穿着打扮已经截然不同,一身典型的西凉服饰,慢慢走到了场中。

  蒲团上剩余五人,个个如临大敌。

  看台上的百官和众人也都屏气凝神,不知道这位同样才学出众的外邦王子,又会搞出什么名堂。

  有人甚至想着,若是李仁孝挑战聂锋寒就好了,两个人两败俱伤岂不美哉!

  但他们也知道,这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奢望罢了。

  李仁孝缓缓来到蒲团旁,果然没有搭理聂锋寒,而是站在两个人的面前,微笑道:“方才北渊聂世子说,他在贵国都城输给了一个高人,所以,他要向那位仁兄表达自己的尊重和敬意。”

  “巧了,本王也曾在贵国都城之外,见过一个高人,其人之才,远胜于我,其人之德,更是高山仰止,那一场比试,本王输得心服口服,所以,我挑战你们两个,你们一起上吧。”

  这话一出,全场轰然炸锅。

第218章 缓缓起身的青衫

  什么?

  李仁孝也曾输过?

  咱就说嘛,煌煌大梁,堂堂中京,必是藏龙卧虎,怎么可能任由这些外邦之人兴风作浪!

  高人隐士,笑看风云,只需略微出手,便让宵小折服的故事,总是符合大众的口味。

  但很快就有人提出了新的疑惑:不对啊,如果这隐士高人真的不问世事,那为何又会跟这两人比试呢?

  如果是聂锋寒和李仁孝主动上门挑战的话,那他们应该也是知名才子,为何没听过呢?

  各种问题汇总起来就一个意思:这两人都是谁啊?

  如果是某两位成名大儒自降身份出手,不可能赢得人家的佩服。

  可若是年轻人的话,黎思源这样的北地第一才子都输了,谁又能比得过?

  除非,黎思源这个北地第一才子名不副实!他并不能作为参考,实际上比他厉害的人多得很!

  嗯,一定是这样。

  打死黎思源也没想到,这些人的言语能朝着个方向偏。

  听着这些议论声,他只感觉自己像是被左右开弓地扇了几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反复在思考,自己这半个多月,是撞了什么邪,怎么一下子多年积累的声望都快要掉完了。

  主位之上,天德帝看着孟夫子,“夫子,可有担忧?”

  孟夫子微笑道:“陛下之气度,若山海之广,老朽虽不及远甚,但也心向往之。”

  天德帝轻轻颔首,不再言语。

  而童瑞则用余光瞥了孟夫子一眼,谁说读书人都是书呆子的,书读通透了,干啥事儿干不成啊!

  场中,李仁孝都说出一挑二的宣言了,两个读书人虽像是挨了当头一棒,倒也不敢真的不战而逃。

  那样的话,名声才是真的臭大街了。

  他们只是一边后悔着自己为什么要来当这个出头鸟,一边咬牙跟李仁孝比作诗。

  他们觉得,作诗这上面,总是需要些才情和急智的,比起经义,他们的胜算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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