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在涿县馆舍把守了许多时日,这事儿还是熟的,侧门就是专门留来挑柴运菜的。
要说馆舍这种朝廷公宅,按理应该是给官员眷属住的。
可这望都的馆舍倒像是个贼窝,里边的人看起来比太行山的人还像贼,个个都是一副满脸横肉恶形恶状的样子,还凶俺,说什么伙夫不许瞎看,还说要挖俺眼珠子。
这破地方果然是该烧了的,走个路都能被人吼。
馆舍后头有仓库,这也是每个县的规制,俺对仓库也挺熟,涿县仓库里有酒……这望都肯定也有。
眼下是戌时,吃饭的时候,没什么人走动。
馆舍里边倒是有粟米香味,一闻到这味儿,俺就又想喝酒了。
内里的灶房在烹肉,不过手艺看起来不怎么好,俺闻到了很重的腥味。
打小俺父就说,若是肉烹出了腥味,那就活该被客人骂。
灶房外头有只瘦巴巴的狸头在门口探头探脑,又不敢进门,又不舍离去,蹲在门槛下头直叫唤。
这狸头幼小,想来是个孤苦的……
若说放火,那此时便是好时机了。
大兄也说,放火要在用火时,灶房炊烟能掩藏火起,烹煮饭食时不会有人发现起火,等到发现的时候,也就扑不灭了。
俺不理解,大兄从来就不造饭,他连釜都不会用,连灶房都没怎么进过,为啥也对放火这么有经验?
或许有些人就是生来有宿慧的。
左阿姊也是个有宿慧的,她连大兄不说话的时候都知道大兄要做什么……
俺就是个粗笨之人,常被诓骗。
俺之前问了左阿姊,要怎么才能变得像大兄那样聪明?
左阿姊叫俺读书……
俺找云长兄借了他那卷春秋,咬牙读了两行,然后……睡着了。
俺又问大兄,要怎么才能像左阿姊那么机灵?
大兄说须得戒酒,说浊酒会堵着灵窍……难怪左阿姊从来不喝酒。
可要戒酒……
那俺还是笨一点算了。
哦,到地头了。
灶房后面是柴房,堆柴的地方俺看着就很亲切。
点火这种事大兄和左沅这样的聪明人肯定是不如俺的。
俺自小就点过俺家灶房……点了好几次。
倒不是俺喜欢玩火,主要是俺喜欢烹肉……咳,喜欢吃肉。
俺父说俺是讨债的灾星,每次都把俺吊起来揍。
还好母亲疼俺,还教俺怎么点火,怎么烹肉,怎么点灶房,怎么点柴房……
俺爹说母亲是慈母败儿,但俺觉得母亲和左阿姊一样是有宿慧的人,她让俺全都点了一遍之后,家里灶房就再也没起过灾了。
挑来的柴火便是用来铺火径的,这也是母亲教的,说是想烧哪儿就烧哪儿,最好把你父那些狐朋狗友全都一起烧了,免得败家……
俺很想母亲,可她在俺九岁那年就病故了。
也是那三年,俺才认真认了字读了书。
打母亲故去以后,俺父再也没揍过俺,也不再到处和友人饮酒作乐,每日在家发呆,连生意都不太爱管了。
见了火起,俺更想母亲了。
干燥天,又有微风,火燃得快,随着火径从柴房一路蔓到了库房。
仓囤看起来挺多粮食,想必是能乱敌之心的。
估么着也能迫敌疲命困顿。
至于夺敌胆魄……那就得看俺舍身入阵了!
入阵之前,俺本想趁着火起到仓里寻些好酒。
不过……
那灶房门口的花狸头还在喵喵叫。
俺娘也养过这样一头花狸头。
算了,俺还是不去弄酒了,得把狸头带出去,没时间寻酒了。
那些豪右贼吏烧死就算求了,这狸儿却是无辜的。
“啊呀呀!起灾了!来人啊!”
点了火自然是要先叫人救火的,这是大兄说的,说贼喊捉贼也是兵法,还说俺现在是环眼贼。
俺懂的,大兄眼下也是大耳贼,他也喊了很多很多贼来捉这里的贼。
第105章 义在将身赴寇雠
放火这种事真的不需要太多人,尤其是潜入放火,一个人比一群人安全得多。
若仅仅只是放火,还不足以确保让县城全乱起来。
得配合谣乱。
刘备也在城内,他的任务便是制造恐慌。
东边馆舍火光升起时,城西出现了惊惶的喊声,随后这喊声变成了小骚动……再逐渐成了大骚乱。
“快跑……火太大救不了的!”
“有贼!太行贼入城了!”
“城里到处都有贼……”
“开城门!让宗主先跑……”
升腾的火焰在城内席卷,焦黑的灰烬随着热浪飞舞升腾,很快飘到了城内各处。
火太大,又有风,浓烟滚滚,城内漫天都在飘火灰,这些灰烬落到茅草屋顶上便又会引燃,这种火势很容易蔓延全城。
若是能快速组织全城上下一起去救,或许还能恢复秩序。
可若是此时有人制造恐慌,说是太行贼入城,那便定有胆怯之人试图逃离。
只要有一两户人逃离,便会户户皆逃这本就是中山刘氏害民之法,现在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不多时,一大堆兵士和仆从簇拥着几个老头和一群姬妾童仆打开了南门。
领头的正是苏由。
苏由还是有些机警的,馆舍火起后,他便迅速赶去救火。但见了火势很大,又发觉城内有人生乱导致城内极为恐慌,便立刻带兵护着刘呈准备出城躲避。
不管城内有没有贼,都只能出城了,因为苏由知道,这种恐慌之下是没法救火的,留在城内也只能等着被熏死。
但在城门打开,刚刚护着刘呈出城之后,苏由看到了一面牛角旗帜。
以及满地飞快移动的火把。
堪堪入夜,火光极为醒目,在城外等候的太行诸贼见了城内起火便蜂拥而动,那牛角旗帜冲在了最前面。
太行贼出山一向人多势众,此时城外漫山遍野都是持着火把飞奔的贼人,看得刚刚出城的苏由胆战心惊。
“快,聚拢结阵……我等应速去城外坞堡据守!”
苏由招呼着县卒,试图在太行贼没有冲近之前转移到城外的刘家老宅。
“来不及的,那么多贼人!返回城内,据守城墙!”
刘呈却下了另一个指示。
“不可!”
苏由急急劝道:“城内火已难灭,四门都有人打开逃命,怎么守墙?只能往外冲杀!”
……
与此同时,城内。
张飞没有和人厮杀,他连兵器都没带,此刻抱着小狸猫,正往南门行来刘备说过,城内的人往哪个方向出城,咱就从哪个方向出城。
城内纷乱,全都在慌忙逃命,没人在意张飞。
所谓舍命入阵,并不是单纯的打打杀杀,而是以敌制敌。
虽说自认没把段的兵法学得通透,但张飞却理解这兵法的本意,虽说张飞一直认为自己粗笨,但那是基于大兄而言……
赤心单纯之人,又怎会真的粗笨呢?
谁若是把张飞当傻子,那谁才是真的傻子……
行到南门,见城外聚了上千人,张飞将怀中狸猫放到城门外的墙根下,摸了条肉干塞到狸猫口中,伸手从地上捡起一柄被逃兵丢弃的粗糙长矛。
城门处,正有一人在向张飞招手。
那是刘备。
随后,两人悄无声息的混入了苏由的队伍中……
“苏由,你不遵号令,是要反吾吗?!”
刘呈面露恶像怒斥着:“都与我入城据守!”
苏由?
张飞没法看到背对自己的面孔,也不认识苏由,但他听到了这个名字。
刘备也听到了,朝前比划了一下。
两人一起朝前挤了挤,趁着县卒们犹疑之际,挤到了中间,总算挤到了头戴贼曹翎冠的苏由附近。
“苏由!!”
刘备在人群中猛的一声暴喝。
苏由猛的转头,却见一环眼少年飞身扑来,一粗大矛杆已是袭到眼前,随后便眼前一黑。
就在苏由倒地的同时,刘呈的脖子上也架上了一把剑,剑刃划过的时候毫不客气的在脖子上蹭了条血槽。
现场一时鸦雀无声。
“那么多太行贼来了,你们还不快逃?!”
刘备用剑勒着刘呈的脖子,看向周围的县卒和仆役。
张飞靠在刘备身后,为大兄守着后背。
刘备的剑勒得非常紧,刘呈完全不敢有任何声音或动作。
县卒与仆役们犹豫了片刻便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