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意外的是曹云的出使。
如果说在大齐国内,曹天成还有一个忌惮的人的话,那这个人就非曹云莫属了,这位族弟才华横溢,在军事之上的成就,无人能比。统军数十年,大齐国内大大小小的将领,十之七八倒都是在他手下做过事,在军中的威望便如同当年秦国的李挚一般,都是那种一呼百应的人物。
不过曹云一直显得很本份,对他这位皇帝很服贴,让他抓不着一丝儿的错处来,可越是这样,曹天成便越是有些不放心起来。
收回军权是曹天成一直想要做的事情,在齐国,不该有人能与皇帝一样享受国人的敬畏。齐楚之占,他这个皇帝的声望达到了巅峰,同样的,曹云的声望也达到了顶峰。收回军权已经刻不容缓了。
这一次,在他表露出了这个意思之后,曹云选择了后退。曹天成成功地收回了军权,扶植起了郭显成这个虽然是曹云嫡系但却向他表示了效忠的大将,这个中庸的选择,让军队顺利地度过了没有曹云的最初两年,进而开始进入到了正轨。
对于退让的曹云,曹天成当然也不吝赏赐,圣眷一时无俩。
这一次的出使,曹天成实在找不出一个够份量的人去与明国皇帝秦风讨价还价,只能派出曹云出马,但现在,曹天成却开始后悔了。
曹云每天都会派人送回折子来,从哪里折子里,曹天成一点一点地看到了曹云态度的变化,对于现在大齐朝廷正在极力推行的国策,曹云已经露出了反对的苗头。
而在武陵郡,曹云与周曙光私下见面的事情,更是让曹天成震怒不已。他很希望在曹云的折子里看到他亲自向自己说这件事情,但很遗憾,曹云的折子中,只字未提这件事。
而随后鬼影安插在勃州以及各地世家豪门中的暗探,也陆续发出了消息,指出这些世家与亲王曹云正在私下里密集的接触,让曹天成更是愤怒不已。
随着曹云在明境之中的逐步深入,写回来的折子,也是愈来愈言辞激烈,折子中不但有他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更有他对明国政策的分析以及对大齐现行政策的批评,而在最后,曹云居然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换一种方式与世家豪门交流。
简而言之,就是利益的交换。曹云想要效仿明人的政策,将豪门世家的利益与朝廷的利益绑在一起。
这直接是对大齐国策的改弦易辙,这样的折子如果一旦公开,在朝堂之上引起的震动,几乎不输于天翻地覆,曹天成不用想也知道,朝廷之上的反对之声,会如同海潮一般将他淹没。
这些年来,他一直致力于打击豪门世家,亲手扶植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官员,这些官员们不遗余力的打击豪门世家,与这些家族结下了极深的仇怨,想要改弦易辙,便等于否定了这些人这些年的工作,更是将这些人出卖了。
一旦与这些豪门世家展开谈判,让那些人咸鱼翻身,则打击报复必将随之而来,这些官员岂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而无动于衷?而且那些贪婪得如同土狼一般的豪门世家,又岂会轻易放弃他们所拥有的一切而愿意变成国家的附庸?
而且,这不是对他这个皇帝又一次赤裸裸的打脸攻击吗?
大齐需要的不是改良,而是革命,一场彻彻底底的革命,白纸之上好作画,只有将这些蛀虫彻底打翻,大齐才能迎来崭新的未来。
大齐立国太久,阶层固化所导致的社会矛盾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点,不将这个解决好,那么在未来的与明人的争霸大战之中,必将是一个绝大的隐患。
楚国这几年,被明人渗透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便是一个最好的例证,摆在他的面前在时时刻刻的警醒着他。
但让他恐惧的是,现在是一直支持他的曹云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别人他可以视而不见,而曹云,却是可以让他的皇帝宝座摇摇晃晃的人物。
杀掉他!
这是曹天成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但旋即就被他抛诸脑后,这虽然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但杀掉曹云所带来的震动,却不是朝廷能承受得起的。只怕后果比所有的豪门世家跳出来造反还要严重得多。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拉回来,让他重新回到自己设定的轨道之上。
但曹云的性格,曹天成却又是清楚无比,此人一旦下定了决心,想要重新扳回来,那是千难万难。
曹天成挺后悔当初放了曹云出去,像曹云这样的人,就只适合圈养在长安城中,让他每日醇酒美人不问世事才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先等待曹云从明国返回之后再做打算。
曹天成愤愤地将扯掉了腰间的一块他平素最珍爱的玉佩,狠狠地砸进了池塘,溅起一溜水花,一大群金色的鱼儿瞬间出现在水花溅起的地方,大概是他们认为有人在投食吧,巡游良久,一无所获,这些鱼儿再度潜入到了水中,游到了荷叶之下。
水面再一次的恢复了平静。
但在水下,也不知有多少鬼鬼魅魅在活动着呢,曹天成在心中暗自想到。
远处,两个太监抬着一顶软轿正急步向着他的方向而来,曹天成吁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心情,来人是已经卸任,现在按道理说该被关在天牢之中的首辅田汾。
这是曹天成一直以来最为信任和倚重的左右手。可现在自己要见他一面,还得偷偷摸摸,躲躲藏藏,一想到这个,他心里便满是怒火。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老辣的政客
【△網WwW.】曹天成盘腿坐在那块巨大的白玉石上,虽然是在树荫之下,但这个天气,白玉石上的温度自然也不会低.这块白玉石原本是曹天成经常胡天胡地的所在,不过他已经好外没有在这里玩这个调调了,现在诸事繁扰,那里还有这个心思.
看着一身素衣走近的田汾,曹天成指了指对面,示意田汾坐下.田汾笑了笑,却是弯腰先从池塘里掐了一片荷叶,垫在石头之上这才坐了下来:”老臣可不比陛下龙精虎猛,失礼了失礼了.”
曹天成看着笑呵呵的田汾,没好气地道:”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还笑得出来?怎么,蹲大牢还蹲出瘾来了?”
“陛下将牢房弄得比老臣家里还要舒服,这可不就有瘾了么?”田汾笑道:”倒真是不想回家想长住了.”
曹天成哼了一声,”你这老货,倒是会苦中作乐,曹云写回来的折子,你都看了吗?有什么想法?”
田汾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帝,毫不隐讳的道:”陛下对亲王殿下起了疑心?”
如果是换成别人这样在曹天成面前直言不讳,曹天成不定就会恼羞成怒了,不过在田汾面前,他却没有丝毫的脾气,不过脸却还是阴沉了下来.
“朕不怕他花天酒地,不怕他胡作胡非,就怕他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己任呢!”曹天成缓缓地道:”我这个族弟,真要论起才华来,我是不如他的.他展现在你们面前的,只是他军事上的才能罢了,其实他在政治之上,可不是你们所想的一无所知.”
田汾笑了笑:”陛下,如果说亲王殿下有造反之意,那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如果亲王殿下真有不臣之心,当年也不会主动从元帅之位上退下来,而且这些年来,他不但没有再往军中伸手,甚至主动地疏远了军中将领,陛下已经在军中经营了数年,难道还没有信心吗?”
曹天成想了想,道:”以前自然是这样的,那时候的大齐,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对内削除豪门世家的行动顺风顺水,对外虽然对明国的战事受到挫折,但却借此一举消灭了楚国的主力,去除了一大威胁,国势眼见着便蒸蒸日上,此时的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但现在不一样了啊!勃州叛乱,让形式急转直下,残余的豪门势力蠢蠢欲动,意图困兽犹斗,明国羽翼渐成,威胁日增,从曹云最近的奏折便可以看出来,他对朕的策略已经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意图劝朕改弦易辙,可殊不知如此一来,大齐只怕会陷入更大的混乱啊!”
“陛下是担心亲王殿下一旦发现劝不动陛下,便会孤独一掷,与陛下分道扬镳么?”田汾道.
“朕不得不担心.”曹天成道.
“陛下不必担心,亲王殿下这一次去明国,看到了明国的状况,产生一些这样的想法,便不稀奇,明国与我们所走的道路的确不一样,但明国所处的环境跟我们也完全不一样,这两者之间,完全没有可比性,亲王殿下只是看到了明人现在的兴隆,却没有考虑到我们两国实际的境况,等到他回来之后,老臣与他分说分说,亲王殿下自然会醒悟过来.”田汾不以为意地道:”明人可是煞费苦心,特意安排亲王殿下去看这些,离间之意,昭显无疑啊!陛下可不要上当.”
“你是说这些都是明人刻意设计的?”曹天成眉头一皱,道.
“陛下现在的想法,如果让秦风知道了,想必会浮三大白,可谓正中他的下怀啊!”田汾道:”明人有这么好心?将他们所有的长处一一展现在亲王殿下的面前,无非就是要让亲王殿下认为他们所走的道路才是正确的,要让亲王殿下生出效仿之心罢了.亲王殿下看到明人现在的状况,心生震憾,对比我们现在的情况,忧心如焚,自然就会缺了一些思量,但殿下是何等样人,回国之后,自然会清醒过来.”
“可是他与周曙光会面的情况,却并没有在折子中禀报于朕!”曹天成道.
“这些折子都是从明境之内发出的,安知明人没有动过什么手脚?再者,周曙光与亲王殿下私下会面的情况是何等机密,又怎么会轻易地让我们探到消息,最为可疑的是,居然还从各个不同的渠道反馈回来同样的情况,哼哼,这可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明人的鹰巢如果如此不堪的话,还会在这些年来将曹辉逼得狼狈不堪么?”
“此话有理!”曹天成精神一振.
看到曹天成终于有了解开心结的样子,田汾松了一口气,”真相到底如何,等到亲王殿下回到国内,陛下亲口一问,不就一清二楚了吗?亲王殿下是陛下族弟,这么多年来,也是陛下最忠心的臣子,背后猜,何如当面问?君子坦荡荡,陛下如此,才可尽显帝王气概,也能解去亲王殿下的忧思.”
“你是说曹云也在担心我怀疑他?”
“如何不虑?”田汾一笑,”明人要的就是陛下心疑亲王,亲王担心陛下怀疑于他,恕臣直言,陛下是大齐之头脑,亲王殿下纵然不理政,亦是大齐之干城,离间陛下君臣二人,想来是明人梦寐以求的.”
“首辅说得好.”曹天成挺直了身子,”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段时间,朕一直困扰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