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我军中的那些八大家嫡系子弟吗?”周济云反问道。
郭显成摇了摇头:“不包括他们,陛下看重的,唯有你而已。”
周济云呵呵的笑了起来:“大帅当真是好手段,以前我只以为大帅在军事之上无人能出其左右,现在看起来,在玩弄政治手段之上,他的手段要更为高明,佩服啊佩服!当真是润物细无声啊!可叹周一夫,田汾,还有我们的前任陛下,都自认为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可当真做到了这一点的,恐怕也只有大帅了吧!”
郭显成脸色微变,低声喝斥道:“济云,不管怎么说,大帅对你也有提拔之情,知遇之恩,你怎可信口开河,如今八大家已经被连根拔除,但陛下却愿意为了你而一力承担朝中压力,你还不知足么?”
“知足?”周济云冷冷一笑:“我军中骨干将领,皆是八大家嫡系子弟,大帅一张口,便要我全杀了他们,只赦我一人。我如真这么做了,岂不是成了孤家寡人一个。赤条条回到长安,拜倒在大帅阶前,从此可便真成了大帅跟前一条狗了,因为只有大帅才能保我平安,才能让我显达。”
“有何不可?豪门世家罪行累累,死不足惜。”郭显成冷然道。“济云,我是看在我们一齐奋斗了数十年的份儿上,才来劝你这一遭。”
“你我活在世上,那个身上不是罪孽重重,郭兄,你很干净吗?”周济云叹了一口气:“像你我这样的人,都是不干净的。替我回复大帅,就说我周济云谢谢他了,他于我有知遇之情,提拔之恩,却又杀我周氏满门,从此周济云与他之间恩断义绝,两清了,再次相见,只会是在战场之上,周某一定会竭尽全力打败他的。”
丢下这句话,周济云转身欲行。
“济云,当真不再考虑了吗?”身后,郭显成大声问道。
“不用多说了。”周济云回过头来,看着郭显成,道:“显成,你我从二十岁出头便在一起作战,后来各掌一军才分开,算起来,我与你呆在一起的时间,比家人呆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临别之际,我想问你一句,与大帅在一起,你害怕吗?”
郭显成一呆,“大帅待我亲厚,我为什么要害怕?”
周济云一笑:“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经历了这一次,我突然对大帅怕到了骨子里,一个人的城府要多么深,才能隐藏到这样一个程度,一个人的心要多么狠,才会连自己的妻儿老小也能下得手去杀掉,郭兄,我怕了,即便我走投无路,隐居深山,我也不会再为大帅效力的,你自己保重吧!”
郭显成看着周济云步履匆匆地下山而去,脑海里却盘旋着他刚刚说的话,一时之间,背心里突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周济云的话太过于诛心,他不敢再深想下去了。不,一定不是这样的,大帅一生光明磊落,岂是周济云所能诽谤得了的,这只不过是他把大帅尽量往恶的一方面去想罢了。
郭显成叹了一口气,周济云恨大帅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在洛阳的八大家子弟,必竟是大帅下令斩杀的。而周济云军中骨干将领,多是八大家子弟,可以想见的未来,周济云的他的部队,肯定会成为反齐道路之上的急先锋,以周济云的能力,将来大齐又多了一个可怕的对手啊!
遥望大明方向,郭显成略微有些失神,大明这些年,名将辈出,不管是吴岭,还是陈志华,不管是章孝正还是杨致,一个个都气势逼人,现在又去了一个周济云,此消彼长,郭显成竟是有些担心起来了。
回到大营的周济云情绪极度的低落,闷坐在大帐之中。
曹天成被刺杀身亡,临死之际留下遗旨,以曹云继承帝位,洛阳城外,曹云军前登基,发布诏书,挥军逼城,只杀八大家让聚集在洛阳的世家兵马顷刻之间便军心离散,轻而易举的被曹云破城,八大家被连根铲除。这些消息,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传入到了他的耳中,但他总是心存一丝丝幻想,今日,在曹天成这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虽然在洛阳的八大家中与他相熟的人不多,但兔死狐悲,唇亡齿寒,周济云仍然深感愤怒,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大帅,你下手未免也太狠了一些。
岳开山现在的承受力要强悍得多,因为他的家人,早在多年之前安如海率兵侵入齐国之时,便被杀得干干净净了。也正因为如此,他恨楚人,更恨齐帝,如果不是齐帝曹天成要借刀杀人,何至于此?
“济云,节哀顺便吧!”他安慰道。
“哀倒未必,怒则真有。”周济云叹道:“我长年在军中,别说对于其它几家了,便是我本家的人,也陌生的很,认不得多少。我只是叹大帅心肠太狠,既已连根拔除了世家,又何必要杀尽杀绝呢?也不知有多少无辜因此而丧命!”
岳开山嘿嘿笑道:“在他们眼中,没有无辜者,哪怕就是刚刚出生的婴儿所吮吸的奶汁,那也是吃了民脂民膏才生出来的。他们的姓,就是他们的原罪。”
周济云苦笑。
“军中将领群情激愤,多有要出兵猛攻潞州报仇的呼声,开山,你一向擅劝人,这些将领的激愤之情,你要多做做工作。将不因怒而兴兵,我今天直截了当的拒绝了郭显成,现在他只怕已经做好了圈套等着我们去进攻了。”周济云道。
“我省得!”岳开山点头道:“将领们的亲人大都都在洛阳丧命,想要报仇的心思是可以理解的,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愈在仇深似海,便愈要沉得住气,否则壮志未酬身先死,岂不是让仇人笑歪了嘴巴?”
“就是这个道理。郭显成用兵稳重,不会给我们什么太多的机会,与这个家伙打仗,出奇谋诡计很难得逞,唯有慢慢地营造势力,然后与他硬碰硬地正面碾压。说起来,我是最讨厌这样的将领的,你空有满腹计谋,他却让你无处下嘴。”周济云恨恨地道。
“来日方长。济云,明国之势,他日必然强过齐国,等一切就绪,我们就平平地碾压过去,以敌人最擅长的方式击败对手,岂不是更大快人心吗?”
“说得好!”周济云站了起来,“我准备从潞州退兵了,大长老要我做的,我已经做得很好了,但他们自己却失败了。你也知道,明帝一直不希望我进攻潞州,现在我军的后勤已经颇有压力了,接下来大明的战略是要全力攻占楚国,我们如果还呆在潞州,不免会让明帝不喜。既然已经决定要投奔大明了,那自然要奉行大明的战略。”
“你说得是。只是不知将来明帝会如何安置你,如果让你屈居他人之下,不免要委屈了你。听说现在在昆凌郡统筹指挥是的杨致,此人是前楚国首辅杨一和的孙子,更是明国皇帝秦风儿子的干爹,身份很是特殊。”岳开山有些担心。
“丧家之犬,哪有那么多的要求,只要能让我单领一军,就心满意足了。”周济云淡淡地道。
“你能这样想,那就最好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与齐国他日的争斗,肯定是一个漫长的时光,你一定会出人头地,让明皇看到你的能力不是他人能比的。说起来,在明国,我认为在军事才能之上能与你匹敌的,也不过吴岭,章孝正等廖廖数人而已。”
周济云不置可否地站了起来,“准备撤军吧,郭显成一旦发现我们的打算,肯定会尾追,希望能咬我们一口的,需要好好的布置一番。”
周济云在潞州准备撤军,而是昆凌郡城之下,自明地千里迢迢而来的使者与从西地而来的卞部军属之中的一批人也已经抵达。
前来传旨的是秦风身边的大太监乐公公。其一是将东部五郡的军事指挥权统一到了杨致的手中,让人大为意外的是,杨致的副手,居然是周济云。而曾琳,不但保留着其在楚国之时东部六郡总督事务的职务,更是被直接提拔成为了政事堂辅政,位居金景南之后,名列第四。其二,则是给在小石城立下偌大功劳的关宁所部授旗,关宁所部,被正式授予了明威营的称号。
而城池之中的卞无双,终于也等来了明营之中派来的使者,一名官员带着来自西地的军属堂而皇之的到了昆凌郡城下叫城。
杨致希望在正式谈判之前,先让卞无双感受一番凛冽的寒风。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试探
一个明国官员带着二十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颤颤巍巍地从角门处进到了昆凌郡城之中,城上的卞部官兵的眼光尽数落在这些人的身上,根本没有看向城外,因为城外并没有一兵一卒,离这里最近的明军也有好几里远呢.
这些人来自他们的家乡,有些军官甚至认得这些老人中的某一位,因为这些老人本身的身份就不一般,在军属当中,属于那种德高忘重的人物,平素军属之中出现了什么矛盾,他们便可一言而决之,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曾是军人.
从城门到郡守府,士兵们持矛林立,眼珠子随着这些老人的移动而移动着,有的嘴唇微微蠕动,却又只能强忍着.
毫无疑问,这些老人们带来了他们的家人在家乡的消息.
父母是否健在?
妻儿是否安好?
能吃饱吗?
能穿暖吗?
每个人似乎都有无数句话想问,但想问得太多了,反而不知从哪里问起,只化成了身体之上的微微颤抖,化成了双目通红,蓄满泪水.
离家数年,家乡已经成了一种最遥远却又最似乎近在眼前的念想.
终于跨进了郡守府,与城头之上,街道之上的士卒不同,这里的士卒仍然保持着肃然的军纪,目不斜视,扶刀而立,杀气凛然.
卞无双高踞大堂之上,显然是梳洗打扮了一番,除了眼睛有些浮肿之外,整个人看起来仍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卞大将军.
一走进大堂,带头的老人只是看了卞无双一眼,已是大哭着跪倒在地上,在他的身后,其余的老头也都是卟嗵卟嗵的跪倒在地上,呜咽着.
“都起来吧,你们都是我麾下有功之臣,千里到此,想必也很辛苦了.”卞无双终于也有些动容,站了起来,双手虚扶了一下.”我还记得你,你叫贺贯是不是,当年做过我的亲兵.”
为首的老头愈发地号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