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以上死病的牲畜都是由于斑疽瘟所致,那么情形将非常可怕。与这些死病的牲畜同棚共厩的牲畜,估计占到全营牲畜的三成左右,即使现在就采取最有效的措施,按最乐观估计,也有将近三成的战马不可驾驭,必须斩杀、焚毁和深埋,才能控制住局面,不让瘟疫大规模流传。
厄尔布介绍完毕后,室内一片哗然。
“蛮族军营里可曾出现什么异样?”坎塔问道。
“重新修整军营之后,戈勃特的戒备心变得极强,岗哨森严、巡兵密布,我们很难渗透进敌军营内。”贝叶详细的解释道:“根据斥候队从外围瞭望获得的情报分析,目前尚未发现大规模隔离屠宰畜群的迹象,也没看到焚毁疫尸所升起的黑烟。”
“他奶奶的,真他妈活见鬼了!”凯鲁恼怒地挥动钵儿大的拳头,忍不住在会上大吐粗口:“老们辛辛苦苦去算计敌人,制造病菌、散播疾疫,结果蛮们的马没事,反倒让自家的马得上了这种危险的传染病!”
也难怪凯鲁生气,丹西费尽心,却让自己部队的马群染上了绝症,戈勃特反而看起来没出什么事。
上帝的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了!
“幸得咱们只遇到马瘟,对人没有危害,最不济也就是没了骑乘而已。”奎尔宽慰着众人道:“瘟疫这种东西,有时候比敌人还要可怕哪!记得第三次两盟大战,就是因为瘟疫,两方只能仓促议和,各自无功罢兵。”
“咱们最好还是别泄气,再等上一段日。蛮族的马群看似无恙,不代表没有染上瘟疫。”穆斯塔法也打气道:“没准瘟疫在蛮族畜群中正处於潜伏期,尚未大规模发作呢!就如我军营内的情况一样,若不是菲尔将军的坐骑出现怪症,而菲尔将军又十分注意此事,百十匹马病死,对于数十万蛮族大军而言,根本不会引起什么重视。”
“等?!等来等去,已经进入秋天了,在收获的季节,我们却只有干耗一法!”有过断臂之痛的威达,终日为战事不临而闷闷不乐:“再不动跟戈勃特干架,就这么等下去,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怪病!”
“不可、不可!”尤里奇连声反对道:“轻率出战,覆师之道,致败之因哪!”
将领们七嘴八舌,各种意见都有,厅里闹哄哄的一片。
贝叶奋笔疾做着记录,丹西和安多里尔则不动声色地侧耳细听……
第十九集第十二章
“静一静!”倾听了一段时间后,丹西扬起,做个噤声的势。
军议厅里恢复了平静。
“大家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或建议。”丹西缓声开口道:“我军今后的策略无外两种,一是继续固守,一是马上进攻。在所有人的意见里头,我同意威达的看法,立刻发起全线进攻!”
此言一出,满座尽皆愕然。
连方案的建议者威达也没有料到自己一句气话却为丹西所采纳,张大著嘴巴久久无法合拢。其他人更是有些拐不过弯来——为什么一直小心谨慎的丹西,此时却做出这样的非理性决策?!
“看来我的意见属于少数派。大家的不理解也确有其道理,因为刚才我还跟安多里尔军师进行过激烈的争论。”丹西苦笑著耸肩道:“在这里,我想详细解释一下立刻进攻的理由。”
“固守和进攻,两者有利有弊。我们先来看看,固守的利弊。”
“固守最有利的一点是稳妥。我军适应阵地作战方式,几个月来,只要我们据垒防御,蛮军虽占有人数上的优势,却奈何我们不得。”
“其次,我要跟大家透露一个刚刚收到的好消息,自由军团连获大捷,南部战场胜利在望,击败走廊联军指日可待。”
乍一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军议厅里又嗡的一声炸开了锅。席尔瓦和巴维尔的战绩,既给这些北线将领以刺激,又让人有些难以置信。直到丹西再度扬,室内才重新平静下来。
“南方战场获胜,不仅鼓舞了我们北线部队的士气,也对整个卫国大战的总形势造成了极其深刻的影响。我军的后方基地解除被围的困境,恢复了再生能力,可以源源不断地派出增援兵力和后勤物资,在北线僵持的时间越久,对我们就越有利。”
“不过,固守同样存在著弊端。其一,我军已经与蛮族对峙将近四个月,至今尚未打破僵局。我们费尽人力畜力,也只带来了半年左右的粮草,如果两个月内无法击败对,而南线又不能在这段时间内组织军队前来增援,我们将面临饿著肚皮作战的绝境。现在南线只是作战态势有利我军,尚未完全分出胜负,虽然胜利可期,但能否在两个月之内完成战斗并派兵增援,玄得很。”
“其二,斑疽瘟已经在我方军营里流传,至少三成的战马无法上战场,我军的动力遭到削弱。诚如威达所言,再耗下去,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更危险的疾疫。”
“其三,戈勃特布置在中央走廊地区的眼线,最多比我们晚两天时间,就会向蛮族指挥总部送去有关的战况报告。凭戈勃特的目光,不难看出战略形势的逆转,游牧联军有可能不战而退,让我们无法实现聚歼蛮族主力、平定北部威胁的战略目标。”
“进攻与固守正好相反,风险很大,但收获也可能非常大。其风险表现在,马瘟已经发生,却只限于我方军营,敌军营内的真实情况目前一团朦胧。蛮族畜群中潜伏有染上斑疽瘟的病马,这可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乐观猜测,算足了也就五成希望。如果蛮军马群未曾染病,那么我们就将在适合进行骑射的大荒原和大草原上,与蛮展开他们最拿的野外运动追逐战,以短击长,我军败绩的可能性颇高。”
“但同样的,我军不是没有会。第一,也许正如穆斯塔法所言,蛮族畜群已经感染上了斑疽瘟,正处于发作前的潜伏期。我方大举进攻,必然令其无暇顾及胯下的危险,等游牧蛮从四条腿变回两条腿的时候,胜利就必然属于我们。”
“第二,南部战场的胜利,从根本上改变了蛮族和我国在战争资源方面的实力对比。我们以前之所以小心谨慎、坚壁不出,就是因为如果战败,不仅北方尽失、腹背受敌,而且由于再无兵力可以调动,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蛮军蹂躏我方国土。可现在却不同了,南线的胜利、形势的改变,即使我们此战失败,依然有后续部队可以北上增援。我们不再是输不起的穷光蛋,即使输尽了里的筹码,身后还有一袋可以用于扳本的金币。”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将有可能彻底打破历史的宿命。”
“历代闪特王国之所以无法统一中央走廊,就在于蛮族的掣肘。这一次蛮族集兵聚众,入侵我国,对我们来说,既是可怕的威胁,又是历史性的遇。”
“一个部落一个部落地把星散在大草原上的游牧蛮族彻底扫平,凭现在的实力,几乎不可能做到。而且,即使占据了那些贫瘠苦寒的荒地,对我国也没有什么价值和意义。富庶的中央走廊,才是我们的主要进攻方向。”
“如若这一次让蛮族的主力部队逃脱,回到老巢汉诺大草原,我们将后悔莫及。这股可怕的破坏力量,将迫使我们不得不派出大军固守北部边境,我国也难以摆脱百年来历代闪特王国两线作战的宿命,无法抽出足够的力量来经营中央走廊。”
“相反,如果能消灭戈勃特,尽歼蛮军主力,草原游牧民族至少二十年之内无力进犯我国。我们也可以腾出来,大施拳脚。”
“刚才军师大人曾言,不经过确认就贸然出击,不啻于将数十万大军完全交给运气,进行没有把握的冒险。我们既然已经等待了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不耐心地再等上几天,确认敌方瘟疫爆发后再发起进攻呢?我的回答是,倘若从整个国家的战略形势来分析,这个险值得去冒!时不我待,这个会必须抓住!”
“纵观当前形势,固守虽然稳妥、等待虽然保险,却必然坐失良,无法打破历代闪特王国的两难困境。进攻虽然冒险,却有一劳永逸地解决北部威胁,斩断死结,跳出历史轮回,建立千秋霸业的希望!即使冒险不成,全军覆没,我们依然有后备兵力可以利用,不至于一铺输尽,就被踢出牌局,无法翻身。”
“你们说,在这样的形势下,为什么不放一搏,为我们的明天,豪赌一场呢?!”
丹西两扶著桌沿,在几十盏枝形大烛台的照耀下,目光中闪动著慑人的光芒。
病痛的痊愈加上长期的修整,令丹西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前所未有的良好状态,昔日的霸气、活力和冒险精神也得以恢复。
该隐藏锐气的时候,他绝不轻易露出锋芒,而会如若出现,他下起来也绝不讲任何客气,立刻从冬眠般的蛰伏状态中一跃而起,变身为飞扑的猛虎。
“如若我们一进攻,敌军就立刻逃窜,他们的动力优于我方,我们岂不依然错失良,无法完成歼敌任务吗?”
任何战争方案都必须经过仔细推敲锤炼,方能不断完善。贝叶换个角度,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看得出,他的内心里也有些不太赞同丹西的冒险出击行径。
“蛮族的战法特色鲜明,那就是灵活动的野外运动战。我军出垒进攻,对戈勃特而言莫若天赐的歼敌良,他定然不会放过。”丹西坦然应对:“蛮族骑兵肯定会利用其动优势,与我军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既诱我深入,又可以寻觅我军漏隙,随时把握战。”
“故而我认为,除非爆发马瘟,敌人绝不至于弃战于不顾,不回头地撒脚丫逃跑。而如果真的爆发了马瘟,马背上的蛮们仅凭两条罗圈腿,又难以逃出生天。”
“如若蛮军没有如期出现马瘟,本次军事行动失利,我们又该如何面对败局呢?”
战前规划,方方面面的因素都必须仔细计议。谨慎的老军师安多里尔,更是习惯性地未算胜,先算败。
“不错,敢于冒险并不意味著鲁莽行事,在战术执行方面我们必须慎之又慎。在进攻的头三天时间里,我军将不急于寻敌会战,应骑步协同,均衡行军速度,稳步挺进,保持军阵的整体牢固性,避免为蛮军所趁。”
“斑疽瘟的潜伏期大概为三天左右时间。三日之内,如果发现蛮军有爆发马瘟的迹象,全军各部立刻放弃辎重,毫不留情地穷追猛打。如果三天时间过去,敌军仍未有爆发马瘟的迹象,那么我军立刻停止前进,所有出击部队将重新集结,再筑营垒,等待后方的增援,或者准备撤退。”
“这样一来,如果失败不至于全军覆没,我军的损失可以控制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换句话说,猛虎军团的主干力量还是能够保留下来,仍有力量重新筑营,固守待援。”
丹西胸有成竹地应对来自各方面的刁钻问题,刚才愕然、哗然的谋臣战将们,渐渐变成了默然。他们各自挠头捋须,细细思索丹西对战争形势作出的分析研判。
安多里尔等谋臣强调的是万无一失、算无遗策,不战则已,战则必胜。
可是,战争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到精算,而只能是概算。而丹西等统帅,作为风险的最终承担者,不能忽视风险,但也不应一味地惧怕和回避风险,他们的任务是仔细计算军事行动的风险收益比,据此决定采取何种军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