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亚在一片沉寂中缓马驶出,运足内力喊话。
“假如你们认为自己比赛义德下的马驼客和羽林军更厉害,尽管守城,我会让你们享受同样的待遇!假如你们不想死,在正午之前把城门打开,我会饶你们一命!”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假如在正午之前没人开门,城内所有人,不管是异教徒还是伪军,一律斩首,整个飞梭城,鸡犬不留!”别亚举起了剑,“记住,不是我们想杀你,是那些坚持不开城门的异教徒,把你们害死的!”
“投石!”
一辆辆投石开始轰鸣。
它们掷出的不是石块,而是一个个大瓦瓮,里头塞满限期投降通牒。这是猛虎军团的传统宣传攻势,瓦瓮在城头、房顶迸裂,宣传文告随风飘散,全城各处都是白花花的纸张在飞舞,仿佛丧礼上抛撒的冥纸。
别亚心里很清楚,圣火狂徒是不可能投降的,看到战友在城下被杀,他们只有更加坚定誓死守城的信念。对于这些狂热分,别亚根本不抱什么希望,他的攻心目标集中在伪军和市民身上。他们平素在异教军队的屠刀威胁下屈服,是因为贪生怕死,此刻,摆明了守不住城池,他们绝不会愿意跟异教徒共同毁灭。另外,上次准备献城的伪军头目虽然被杀,但在伪军中仍潜伏有一些作祟的内鬼,准备与攻城部队里应外合。
别亚转马后退,命令猛虎骑队环城警戒,民间义勇军立刻做好杀入城池的一切准备工作。
不出所料,城内开始出现了混乱的迹象。
缘由很简单,伪军和市民们争相拾捡传单,而守将严令禁止这种行为。在劝阻无效的情况下,一些圣火教徒开始习惯性地用刀剑说话。
对于已成炸药桶的飞梭城而言,这不啻于引燃了一根导火索……
“什么时候能到飞梭城哪?”
凯鲁躺在担架上,脸上罩一片椰叶遮阳。四个战士一人扛一个角,二十名战士分为五组,轮流抬著他在田埂上行路。
附近村镇的壮男全都被召集去围攻飞梭城,马车、挽具等运输工具也都被征为军用,身负重伤的凯鲁只能由下抬在担架上前进。
“按这速度,恐怕要明天才能到。”一个军士答道。
“史吞拿呀史吞拿,希望上帝保佑,你不会烂在沼泽地里!”凯鲁嘀咕道:“不然,这两刀之恩、饿腹之情,我就无以回报了!”
听凯鲁自言自语,战士们尽皆抿嘴偷笑。
“凯鲁将军,您整天念叨那个史吞拿,”一个兵士打趣道:“就好像把他当作了情人心肝一样哩!”
“哈,那只黑蝙蝠又不是小白脸,我可没兴趣。”凯鲁咧嘴笑道:“你要是看上了,我抓到他后送给你。”
尚在偷笑的将士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凯鲁是一个很随和的人,没什么官架,普通士兵都可以跟他开开玩笑。
沙场交锋,事关全军之生死,斗争的激烈和残酷远非人间的其他任何东西可比,故而在军队这个特殊的系统里,自有一套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特殊规矩。被丹西授予军职,不等于已经被全军认可,还需要全体兵将的批准。这是一种无声无言、无形无状的批准,一种心照不宣的授衔仪式。
盛气凌人,摆谱端架者,只能获得表面上的尊敬。这仅仅是出于礼仪的需要,别人所尊重的只是你头上的官帽徽章,而不是你这个人。那种人的个人威望非常低,在战士们心中只被视作尸位素餐、无所事事的闲人,甚至连军职所应有的指挥权和发言权都是不完全的。他的命令不会受到重视,下面的官兵们或阳奉阴违,或不理不睬,或自行其是,根本没有人会认真地贯彻执行。或许在和平时期,这样的将领军官还可以糊弄著对付过去,可一到关键时刻,军队的离心离德往往就成为一个无法克服的致命痼疾,导致倾师覆军的可怕败亡。
相反,只有与部下同呼吸、共命运,平素爱惜部下,打仗在战场上一刀一枪地搏杀,关键时刻敢于带头冲锋陷阵,浴血奋战者,才能得到将士们发自内心的尊重与爱戴。这种尊重,不是那种诚惶诚恐,毕恭毕敬,而是真正把你看作自己人,看作会带领他们在战场上赢取胜利的荣耀,带领他们在艰苦困境中生存,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抛弃他们的头儿。一些小小的玩笑,并不意味著轻视或怠慢,而是官兵亲密无间,同生共死的情谊之体现。
有时候,军中这种公认的领袖人物并不一定受朝廷赏识,军职得不到提升。但他们在军中却享有比表面职位高得多的发言权和指挥权,到了临阵交锋等关键时刻,他们就成为事实上的长官,将士们都听他们的指挥,而不大去理会那个名义上的将领如何发号施令。
幸运的是,凯鲁武技出众,勇冠三军,是猛虎军团公认的神力王,平素与部下嬉闹谈笑,无隔无间,打起仗来摧锋折锐,神勇无敌,显然是后一种的代表人物,在军队中一呼百应。那把巨大的战斧就是他的认旗,只要凯鲁举斧一吼,麾下官兵就会效死相随,不管前头有多少敌军,阵势有多么严密,都会义无反顾地发起冲锋。
更幸运的是,丹西在制度上对这个问题亦做了长远考虑。
作为开国之君,上面提到的问题其实在猛虎军团中并不严重,因为部队里的战将校尉等骨干成员,基本上都是提拔立有战功者为官任将,丹西一般不会空降某个文官担任军职,更不会派出所谓的监军去掣肘、监视主帅。
已经存在的优势,如果不能维持确保,细心呵护,就会逐渐丧失,如历史上那一支支赫赫有名的雄师劲旅,全盛时期几乎战无不胜,后来却迅速腐化堕落,直至不堪一击。
知道自己赢在何处,与懂得自己输在哪里,同样重要。制度是对已有优势的固化,是对胜利公式的提炼,是将一个个鲜活的辉煌胜利,凝结为保佑本军长胜不败、长荣不衰的无形资产。这种无形资产,这种优良传统,往往比眼前的军事实力更为重要。
猛虎军团自一开始就不是把胜算寄托在领导人的天才、统帅的奇思巧计上,而是著眼于制度创新,提高整体的组织运作效率,令全军的无形资产不断增值。这种无形资产,是这个特殊武士集团的灵魂,也是他们角逐天下的核心竞争力之所在,更与本国的特殊政治结构息息相关。柯库里能可以借鉴其仿真演练的训练技术,其他政治势力也许会来窃取其他的内容,但能够把这些内容有地组织起来,完整地契合一体,并在实践中发挥出最大效果的,却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因为无论是哪方政治势力,都不可能完全照搬模仿猛虎自治领的政治结构、经济体系、军事制度和文化传统,把如许多的珠宝串成一根项炼。在一种更具活力的制度出现之前,也有无数不信邪的军事天才对猛虎军团发起挑战,甚至一次次将其打败,但最后发现,被消灭的却总是他们自己。
具体到军官擢拔、军内关系问题,丹西规定,不论出身如何,晋升校尉层军官必须担任普通战士两年以上,升任将官层必须担任校尉军官五年以上,这一点从根本上杜绝了文人掌帅印,外行指挥内行的可能。另外,猛虎军团的军纪规定,见死不救与叛国罪等同,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允许战友们的尸体遭敌人凌辱和亵渎,从法律和制度层面,以极其严厉的条款来强化战友之间的同袍情谊。
以上是相关的直接制度,而从根本上保证这些规定落实的,在于中央郡半军事化的自由民制度。猛虎军团的士官集团,被丹西全数安家于中央郡各自由民行政区,这两种火暴凶烈势力的合股汇流,杂交催生出一个特殊的军事利益集团,继承了对皇室的忠诚,又保持奔放不羁的活力。
由于这个军事利益集团的存在,文官集团很难插军队事务,他们只听从皇室的调遣,甚至可以拒绝宰相的命令。权臣如果没有军队撑腰,左右政局,摆布君主的能力就会大受限制。同样,文官集团无法染指军事,军队抗拒腐蚀的能力大增,能在一段比较长的时间里保持自身的纯洁。
这个军事利益集团内部又实行比较特殊的自由制度,除了帝王,自由民行政区内的所有人具有平等地位,一切权力归于自由民公会,元帅、将军、校尉、士兵都有同样的发言权。在这种制度下,就算升任了全国兵马大元帅的最高军职,亦不可能把军队私人化,武将擅权,甚至废主自立的可能性,被降至最低。
这是一种相当巧妙的制度安排,把内部制衡与对外扩张结合得几近完美。图克拉祖正是因为发现了其可怕之处,这位素来爱好和平的宿老名臣,才会提出要将中央郡自由民彻底灭绝的残忍方针。
图克拉祖是第一个发觉个中奥秘者,而呼兰则将成为第一位破解这道难题的尝试者……
“停!”
凯鲁突然从担架上坐起身来。
一行人在即将进入一片树林前停住脚步。
“怎么了?”
“我们得绕开这片树林走。”凯鲁望著前方,浓眉大皱。
“可如果不穿越这片树林,就要绕很远的路哩!”
“我预感到史吞拿在这片树林设下了陷阱,他身上有股死亡的味道。”凯鲁使劲地翕动大狮鼻,尚能活动的左搔著后脑勺,“黑蝙蝠受伤比我轻,复原比我快,但他只有一个人,有你们帮,他不敢动我。所以他要……他要……那话怎么说的来著?”
“削其枝叶,铲除羽翼。”一个模样文静的兵士接口道。
“哈,难怪别人给你起个秀才的外号。”凯鲁猛拍大腿,“对,秀才说的对,他就是想先设伏干掉你们,然后再寻我的晦气!”
“走!”凯鲁挥道:“咱们走大路,不穿捷径,黑蝙蝠想堂堂正正干架,咱等他!想耍阴谋诡计,没门!”
凯鲁以为林中只有史吞拿一人,却没想到他也有十个圣火教帮。不过,凯鲁一方人数更多,战士们都有些武功底,圣火教一方整体实力不及,史吞拿只能暗里伏击,不敢公然拦截。
看著凯鲁脱钩离去,史吞拿气得牙根痒痒,却没有办法。
他使劲朝自己身上的黑袍嗅嗅,大概是久而不觉其味的缘故,也没闻出什么异样来。
“现在怎么办?”一个帝国战士问道。
“去洗澡!”史吞拿气咻咻地说道。
“凯鲁将军,这里已经是咱们的地盘了,黑蝙蝠还敢乱来吗?”
“哈,你们是军人,打仗和暗杀可不是一回事。”凯鲁来了谈兴,“对刺客来说,敌境算什么,王府皇宫他们都敢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