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父再看不得她流泪了。
叹了口气,棱角分明的轮廓在雪中愈发苍白,傅子琛露出失落的神情,轻启薄唇,“我明白了,这就离开,不过,我并不想放弃她,之前的事情都是误会,自然,也都是我的错。”
干脆地承认,并担当责任,这就是为什么唐父觉得傅子琛并非有意伤害唐洛然的原因。
唐父还想说什么,然而傅子琛已经转身回车内,一路狂奔疾驰,迅速离开。
等他离开,唐父才立即回屋里通知唐洛然,让她大可放心去上班,而此时唐恬也已经起床下楼,见此景只觉得好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躲仇人,结果躲的却是丈夫——”
“好了,一大清早起来你还是先去厨房喝杯蜂蜜水吧,昨晚又喝得烂醉。”唐父难得面色凝重地打断唐恬的话,并随口数落她一番。
毕竟理亏,唐恬也只能撇撇嘴,下了楼梯,往厨房走,而唐洛然虽然尴尬,但也没有多说。
……
历经波折才回医院上班,唐洛然一推开旋转门,就立即引来不少目光。
今天是周末,所以就诊的人格外地多,偏偏这个星期又有不少外科医生到国外参加学术研讨会,所以外科部门忙得不可开交。
比起外科部门,妇产科部门要冷清得多,唐洛然巡完病房回来,停在办公室门口,抬起腕表查看时间——现在才不过早上十点钟。
一天下来也没有手术,她这么多年来难得这么闲,虽然难得但唐洛然一点都不开心。
索性自告奋勇去给外科部门打下手,反正她在医学院的时候也学过外科,好歹基础知识还记得。
外科部门所在的楼层就在妇产科部门楼上,电梯门一开,看到在门外挤满了一堆形形色色的人,她霎时愣住,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给他们腾出一条道。
走廊上几乎挤满了人,好在她这种场面也算是见习惯了,一路往办公室走。
没想到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擦肩而过的见习医生叫住,他似乎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说话的语气带着轻蔑,“喂,你是新来的吧?正好有病人发生车祸,只是擦伤,你快去帮他处理伤口吧,在独立病房608。”
他的态度很不客气,显然还不知道唐洛然在医院里的地位——她在短短几年间就以精湛的医术超过了经验丰富的老牌医生,若不是碍于年龄,她现在早就是主任级别。
然而无知者无罪,唐洛然并没有计较,跟着他手指指着的方向,也就是沿着这条走廊往下走,直到看到右侧房门钉着“608”这个牌子,她才停下脚步。
一般病人都会在医院设的急诊室急诊,很少有人会特意开独立的病房挂诊,当然,有钱有势的人另当别论。
而唐洛然推开房门,一看到背对着她的身影,她就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该另当别论。
“你怎么会在这里?”惊讶地出声,即便他背对着,唐洛然还是能一眼分辨出对方是谁——傅子琛。
听到熟悉的声音,傅子琛似乎也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她,他的神情虽然复杂但也算是惊喜,嘴角添上一抹笑意,“那你呢?怎么会在这儿?”
她下意识地指着门外想解释,却又觉得这样做显得太没有原则,于是收回手,回过头来,迈开长腿往里走,“我不过来打下手,倒是你,为什么还要一直纠缠我?难道你还在跟踪——”
就此打住,她差点忘了她是个忘记所有关于他的事情的人。
唐洛然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傅子琛却在心疼她,在这五年多的时光里,他到底做了多少伤害她的事情已经不计其数,他现在这样的疼,也不知道她要受多少次?
难免有些失落,他的声音沙哑,喃喃时带着某种不可抵抗的诱惑,“我并不是……打算跟着你,我出了车祸,虽然并不严重。”
娇躯猛地一震,这种消息比她听到傅子琛承认在跟着她还要让她震惊,她急忙走到他跟前,目光迅速扫了一遍——脸、手臂、腿都没事,唯有腹部上的衬衫被血迹染红。
这不可能是出了车祸的人应该受的伤!
“怎么回事?!”就差没急哭出来,唐洛然竭力抑制住涌上心头的心疼,她调整呼吸,一边掀开他的衬衫——只见腹部上有一道刀口不大但深的刀伤。
显然傅子琛在离开唐家途中遭人袭击,但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才特地安排了独立病房,并让医生谎称是车祸造成。
忍着疼痛感,傅子琛嘴唇已经发白,却还在硬撑,“回公司路上突然接到电话,说是绑架了你,让我过去,我打电话让秦肆确认,他确定此事,我赶了过去,但是一下车就遇刺,趁其不备,我上车逃了。”
说起来,这笔帐他还没有跟秦肆算呢!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唐洛然却听得心惊肉跳,奈何她现在是个失忆症患者,除了绷着脸替他的伤口做消毒工作并包扎止血以外,就什么也做不了。
将一切处理妥当后,傅子琛看上去像是要虚脱了,然而他硬是站起身来,将衬衫扣上,并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谢谢,你的话我信得过。”
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那些人又蠢蠢欲动,不死就不罢休。既然如此,那他只好成全他们。
“等等。”他扣上西装外套扣子并穿上毛呢大衣,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唐洛然一把叫住,转过头看向她,她面色凝重,“我们谈谈吧。”
看她的表情,傅子琛猜到了会是什么,所以他并没有要听的欲望,可是她要求,他也只好捧场到底。
重又坐下来,听她轻启薄唇,活着在他听来不着调的话,“虽然我不认识你,对你也没什么印象,但是你似乎不是这样,而且还间接地因为我而受伤,如果真是这样,我希望你能够放手。”
这是她能够给的最大的宽容。
可是傅子琛却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我不会放弃,这件事你也别放在心上,是我个人问题。”
“还有,哪怕你不记得,我还是想说对不起,这五年来是我伤害了你。”离开之前,他说了这样的话,然后留下唐洛然一个人走,愣了一上午。
直到江瀚臣发现她,她才从过去回到现实中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跟江瀚臣说笑,“刚刚接待了一个很奇怪的病人,我帮他处理了伤口。”
“哪里奇怪?”他笑着回应,并与她一起往门外走。
唐洛然清澈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她缓缓说道,“对一个已经老化的伤疤耿耿于怀,始终不肯放开一个旧伤口,非要抠开,你说奇不奇怪?”
第一百二十五章 虽然我不认识你
那天傅子琛受了伤,结果唐洛然当天晚上就梦到他出了事故,倒在血泊中,无论她怎么推他喊他,他都不回应,那一刻,她还以为自己也要跟着死了……
醒来方觉是梦,唐洛然一摸枕角——竟然湿透了,而她的眼角也残留泪痕。
果然还是没办法放下他吗?
不过她也没机会再去想这些,因为在那之后整整半个月,傅子琛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偶尔发现他的身影,也是在商业杂志上,他就像个巨星,锐利的眼眸没有看向镜头。
……
与以往一样的清晨,她上班,推开一层层繁琐的门,并跟随众人脚步进了电梯,像是众星拱月似的被挤到电梯门前,盯着那条缝晃了神。
“滴——”一声轻响,电梯门旋即向两边敞开,迎面碰上的就是郑小颖,她面色凝重,像特地为了唐洛然在这儿等似的。
“你……”话音未落,唐洛然就被郑小颖拉着走出电梯,一路沿着左侧走廊往下走,一直到身后没有人跟着,走廊上冷清,才停下脚步。
将她的手甩开,唐洛然完全搞不明白状况,眨了眨眼,“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就吃错药了。”
见郑小颖撅着嘴,一副已经生无可恋的样子,她立即噤声。
“你知不知道尹姿又来医院了?我快被她整疯了!现在她说想见你,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你还是小心点吧。”郑小颖说罢,将抱着头的手放下,她真是要给尹姿气死!
一提到那女人,她们之间的气氛顿时被压下好几个度,空气似乎都凝结了。
片刻之后,郑小颖才突然意识到唐洛然现在失忆了,说不定还以为尹姿是她的好闺蜜,而唐洛然也在反应过来后才认识到她此刻的情境——只能被动地跟尹姿当闺蜜。
“你怎么了?不是一直把尹姿当做女神吗?”她装傻充愣,瞪大眼睛看着对方,恨不能真的忘记所有。
毕竟尹姿一直跟傅子琛捆绑在一起,会忘记她做过的丑恶的事情也是正常。
而尹姿还保留良好形象的时候,她还不认识傅子琛。
“啊——”郑小颖惊呼,又突然明白过来,连忙改口,尴尬地拍了拍后脑勺,“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啦,不过呢这几年她变了太多,让人有点意想不到呢。”
是啊,变化太多,已经超出了预料。
“不管怎样,你还是小心一点吧,我想若是你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大惊失色的。”拍了拍唐洛然的肩膀,郑小颖语重心长,活像一个严肃的长辈。
她有些哭笑不得,但又一时找不到措辞回应。
让郑小颖去值班,唐洛然则独自一人往走廊深处走,一直在一间周围墙壁刚粉刷的房间停下来,她敲了敲门,“我是唐洛然,来给你检查身体。”
“进来吧。”傲慢的语调清晰可辨,一听就知道是尹姿,她将门推开,径直走了进去,当然,她也不忘了将门带上,隔绝外面的世界。
尹姿坐在病床上,仍然穿着就医时的套裙,隆起的腹部已经相当明显。床边还放着她来时用来当掩护的墨镜跟口罩。
坐在床的另一边,背对着唐洛然,她踩了踩地板,地板立即发出清脆声响,然后她才缓缓开口,“你终于来了啊,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没有必要伪装了。”
话音刚落,唐洛然马上就有想甩头就走的冲动,然而她并没有这么做,只是不想又成为新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快躺下吧,我替你做基本检查。”说着,她走到尹姿跟前,将听诊器拉开挂在耳朵上,蓄势待发。
她态度认真,可惜尹姿根本不领受,她往后一倒,靠在床头,仰着下巴,勾起嘴角,“我说你就别装了,赶紧露出你的真面目吧。”
这些天来傅子琛只回过一次锦绣园,并且也是匆匆就走,尹姿千方百计都想留住他,可他的理由始终只有一个,“唐洛然轻声未遂,现在还失忆了,就因为你那天晚上的恶作剧。”
就算生气,她也不能拿傅子琛怎么样,只能想办法让这一切成为误会,而唐洛然就是这件事的关键所在。
“我知道你为什么装失忆,你就是为了让子琛同情你,好让我成为一个罪人!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现在还有什么资格不承认!”尹姿越想越气,索性爆发,就差没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然而唐洛然俯身低头,目光冷淡地扫过她的腰间,突然间伸手往她身后摸去,并从腰间抽出一个指头大小的窃听器,旋即冷笑,“虽然不明白你的用意,但我想你应该不会是不小心塞在腰间的吧。”
尹姿无言以对,垂下的手攥紧床单,抓得起皱,她越是愤怒,腹部的疼痛就越是明显,最终,她终于扛不住,伸手抚上腹部,俏脸拧成一团。
将窃听器丢进垃圾筒,一抬头,谁知就见尹姿打横倒在床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先不说这个……救我!我的肚子好痛。”
她说得勉强,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全然没有刚刚的嚣张气焰。
毕竟人命要紧,作为医生,唐洛然二话不说,立即按下床头的电铃,让护士跟见习医生过来帮忙,并把担架推过来,“孕妇情绪不稳定,可能影响胎儿。”
一般情况下,孕妇适当的情绪的不稳定最多让孕妇心里不舒服,不至于影响到孩子,但量积累到一定程度,势必有所影响。
尹姿如此痛苦,可见这些天也不好过。
与护士等人将尹姿推到手术室,由唐洛然亲自操刀,花了几个小时才勉强保住胎儿。
“喀喇——”助手收拾器具时的声响在手术室里回荡,唐洛然一摘下手套跟口罩,就累得差点站不住,她为了这个孩子可真是倾尽全力了。
已经数不清过去多久,麻醉的药效渐渐过了,尹姿的意识也清醒过来,她被隔绝在幕布后的脸色苍白如纸,紧接着幕布也被收了起来,她一眼就能看到唐洛然的身影。
捂着肚子惨叫的记忆像被封存起来,尹姿第一反应还是怒骂一声,“唐洛然你对我孩子又做了什么?”
“……”全场鸦雀无声,就连一向站在尹姿这边的见习医生跟护士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毕竟这次若不是唐洛然,尹姿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保不住。
助手在旁也为她打抱不平,独独唐洛然不在意,眉都不挑一下,淡漠道,“你去做孕检的时候,医生难道没有告诉你,腹部不能受力吗?还有保持情绪稳定也是一个准妈妈的责任,你自己想想你都做了什么。”
言下之意很明显,就是在指责尹姿没有资格当一个母亲。
经她这么一说,尹姿才恍然反应过来——因为傅子琛不回来,她就干脆拿肚子里的孩子出气,原本想应该没事,没想到还会出这么大事故。
不过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有错。
“我做了什么不关你的事,你作为医生连病人身体不舒服都不知道,等我晕了才知道救治,说到底还是你的错,要是我孩子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没完!”尹姿还是不愿意改口,抵死赖活地指责。
无奈,唐洛然也不跟她争,只是静静地等人散开后,她才走到手术台边,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尹姿你给我听好,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如果你再来骚扰我,我说不定会杀了你。”
说罢,她抬眸与尹姿四目相对,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的绝非善意的光芒。
而尹姿此刻就像一只纸老虎,只能选择噤声。
……
待护士来将尹姿推到病房休息的时候,唐洛然已经走出手术室,让护士通知她的亲属——如果没有那就打她里首个号码。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半个小时后会看到傅子琛出现在病房门前。
而他似乎不是为尹姿而来,而是为了视线所在的唐洛然,“好久不见。”
半个月说来不长,可是他却让她有种数年未见的生疏。
“你怎么会在这里?”即便早就清楚个中缘由,唐洛然还是坚持装傻。
傅子琛静静地看着她,蓦地轻笑,神情说不出的复杂,“我来看一个朋友,嗯,只是普通朋友。”
其实没必要强调,她比他要看得开。
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一张长椅的距离,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气氛渐渐陷入尴尬中,唐洛然故作镇定地将手伸进白大褂外侧口袋中,扭头看向左手边的墙壁。
直到身后传来助手的呼声,才将这令人不知所措的沉默,“唐医生你现在有空吗?张主任找你有点事,”
“我先走了——”指了指身后,唐洛然僵硬地转身离开,追上助手的脚步,并拉着她往走廊尽头走,再拐弯,消失在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