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唐母突然话锋一转,唐父还真的以为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对了,我听说洛然你失忆了,还忘了你结了婚,怎么现在?”唐母说着,挑眉,语气中透着得意,她端起红酒杯轻啜一口,猩红的唇染上一丝酒红。
她摆明了就是要让唐洛然难堪,傅子琛倒是看出这点来。
可惜他不是她,再难搞的问题唐洛然也得硬着头皮回答,“子琛已经跟我说了我跟他是夫妻关系,您就不用担心了,我迟早会想起来的。”
说话时她始终低着头,甚至连眉眼也没有笑意,给人感觉很有距离。
偏偏唐恬跟唐母就是看不惯她这副清高姿态,另外,就连那个已经仙逝的继母在生前也没少因为她超出常理的冷静而愤怒过。
“这样啊,不过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失忆的呢?我在外头可是听了不少说法,什么被丈夫抛弃所以抑郁轻生啊,真是骇人听闻。”唐母放下酒杯,眼角的余光瞥向坐在身旁的亲女儿——唐恬也在笑,好不得意。
厌恶唐洛然!
从第一眼看到这孩子,唐母就觉得唐洛然的心理年龄超出她的实际年龄,与其说老成,还不如说城府太深,特别是在安静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自己在耍猴,而她不过冷眼旁观。
就是这种眼神,才让她们心生厌恶!
唐洛然收回淡漠的目光,她明白她的视线也很有可能会被误解成轻蔑,好在她也习惯了,按照以往做法,她轻轻地放下刀叉,然后转头看向唐父,“爸,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一举一动都没有逾礼之处,让唐母就是想找刺也无话可说。
而在她离开之后,傅子琛也起身,先是让佣人过来替他准备一杯柠檬水,还有一块提拉米苏,他特意嘱咐,“洛然不喜欢太甜,所以提拉米苏糖的比例要缩减三分之一。”
“好。”佣人遂退下准备,而傅子琛手撑在桌子上,指腹摩挲着柔软的桌布,他蓦地沉下脸来,低头,宛若黑曜石般的瞳孔定定地瞪着唐母,“您似乎很不喜欢洛然呢?”
话音刚落,一旁的唐父就先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傅子琛会说得如此直白。
但不可否认,事实就是如此。
“你,你在说什么呀。我不过是看不惯她说话做事总是那么傲慢,所以想教教她什么叫谦逊。”唐母说着,捂着嘴干笑,别开脸看向别处,实在不敢看他的眼神。
哈,这女人脸皮可真厚。
傅子琛突然冷笑,目光愈发冷漠,他稍一欠身,紧抿的薄唇轻启,一字一顿地警告,“您刚不是还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吗?按您的话说,洛然已经是我的人了,我就喜欢她这个样子,谁若是想改变她一分,我定让她面目全非!”
说到后面,他压低声音,几乎只有唐母一个人能听到,当然,光看那眼神,靳恒也知道他在说什么——相识数月他也算是稍微了解了傅子琛的心性。
不等唐母回应,傅子琛将手伸进西裤口袋里,精致面容收敛笑容,他转身离开餐厅,连客套话都懒得说,而余下那些人,还被凝结的气氛所扰。
“难怪是夫妻,原来都是疯子!”唐母缓缓地打破沉默,她抚了抚心口,那里突然间慢半拍又猛地狂跳,现在有些承受不住。
她以为这里都是自己人,所以才放心说话,谁知刚说完,唐父就拍桌而起,他涨红了脸,对她怒目而视,“你看看你回来一趟都做了说了什么?”
显然,傅子琛对唐母说的话他也听进去了,至少前面一半他听得一清二楚——妻子竟然对洛然说那么过分的话,而他做父亲的竟然浑然不知?!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吓人?我心脏不好,还有,我也没说什么呀,不都是事实嘛。”唐母也火了,要不是唐恬在一旁摁着她的肩膀,她早就跟着拍桌而起了。
以往有什么事,唐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想这次他还不罢休,说话的语气反而愈发生冷,“我说过多少次了,洛然是唐家的人,就算嫁出去了她也姓唐,不是什么外人,若说外人,我看你才是吧!”
一口气说完,他就立即甩手离开。
唐母被气得不轻,她就差没在晚辈面前哭出来,指着空落落的门口骂,“你看看他说的都是什么话?唐洛然到底给你爸灌输了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样?”
“我哪知道那个贱人做了什么!”唐恬还在一旁煽风点火,说得咬牙切齿。
独独靳恒有些无奈,因为他并不觉得唐洛然有何过错。
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唐洛然总算能平静下来。
背贴着门,身体实在撑不住,缓缓下落,直至瘫坐在地上,她曲起腿,双臂将腿包裹住,她低头埋在膝盖里,默默叹气。
原以为自己不会再恐惧,却不想还是控制不住内心。
唐母在她生命中出现的次数少之又少。却偏偏跟继母重合在一起,让她忍不住回想那段被欺辱的岁月,每回想一遍,心都要疼一次。
好在,她现在也算是无坚不摧了。
“叩叩——”从门外传来的敲门声伴随着震动,让唐洛然回过神来,紧接着就是傅子琛的轮番轰炸,“洛然,你开一下门好不好?我带了你爱吃的提拉米苏给你,我已经让佣人缩减糖分比例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给我滚开
愣了一下,她瞪大双眼看着前方发呆——他怎么会知道她喜欢吃提拉米苏?
从地上挣扎起身,唐洛然将起了褶皱的衣摆抚平,看着房门上一圈又一圈的花纹好一会儿,才伸手拧了门把手,门旋即被从外到内拉开,傅子琛高大的身影顿时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中。
以她的高度,就只能看到他领口上那条领带,斜纹花纹在她面前晕开,他的声音在耳边不断放大,“你还好吗?总觉得你状态不是很好的样子。”
“那也不用你管。”扭头,唐洛然还是松开了抓住门把手的手,转身往里走,一边安慰自己让他进来只不过是迫于无奈,并不是因为心软。
傅子琛轻笑,跨过房间与走廊之间的界线,然后将门关上。
她在沙发上坐下,并盘起腿,随手拿了抱枕抱在怀里,而傅子琛则将餐盘放在眼前的桌子上,在一旁坐下,说话时柔声细语,“快吃点吧,我看你都没怎么吃饭。”
在那样的处境下,他也不认为她能吃得下饭。
尽管他的态度几近恭敬,唐洛然还是不为所动,她也不看他,绷着脸,脑海里空白一片,连自己在说什么都听不见,反正不会是好听的话。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不需要你来管我,别忘了我们不过是在演戏。”说着,她突然觉得好笑,勾起嘴角,添上一抹嘲讽的笑意,说得好不讽刺,“话说我们真的结婚了吗?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我们有过什么快乐的时光啊?”
一字一顿,像一根根针带着深深的恶意刺向他的心,而他也不躲藏。
诚然,结婚五年,他们竟然连一点愉悦的共同回忆都没有,这怕是傅子琛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他无论弥补多少都没办法填平那五年的空缺。
心里愧疚快要溢出来,他蓦地苦笑,伸手将散落在她脸颊旁的发丝挽到耳后。目光温柔,即便她不看他,他也不曾改变。
“那五年是我辜负了你,但是以后不会了,我会用尽可能快的时间来填平那些空缺,然后开始享受往后的人生。”他喃喃道,不管她目光落在何处,他的眼中始终映衬着她。
填平?
她冷笑,“如何填平?”
“我们结婚的时候仪式太简陋,那就要补办,还有这五年的结婚纪念日——虽然我们结婚是在夏天,但我等不及,那就在春天吧,反正冬季也快过了……”他抓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细细摩挲。
猛地甩开他的手,唐洛然将怀里的抱枕往他身上丢,又发了狠似的将他往后推,一直到他的背已经抵在底部了,她才放手,坐直身。
由于一下太过使劲,像耗尽她的体力,唐洛然喘着粗气,胸口随着气息重重起伏着,披肩长发也因为挣扎而变得凌乱。
透过交织在眼前的发丝间的缝隙看他,他精致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哀乐,如同一池平静的春水,波澜不惊。
“为什么不生气?我都这样对你了啊!”放声怒吼,反正这里是属于她的空间,她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然而再生气,发火起来也不过是声嘶力竭地喊,然后又突然脱力,安静下来,她将凌乱的头发拨开,抹了抹眼角的泪。
实在没办法控制情绪,她的眼眶泛了红,鼻酸,眼泪随之落下。
恍惚间,湿热的脸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触碰,唐洛然顿住,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傅子琛勾起嘴角轻笑,“你终于发泄出来了,刚刚很痛苦吧,被自己的家人那样对待,我知道你一定会难过。”
从小到大他都只在意自己,所以不能明白那种在乎别人怎么想的感受。
但是一想到是她,他就知道那么深情的一个人该有多难过。
“我说让你滚,你怎么还这么固执?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不停地抱怨,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落,唐洛然使劲地抹掉,就是不想让他看洋相,但事与愿违。
她本来就不是遇到事情只会哭,压力没有得到发泄就会死的没用的女人,二十多年来的人生都这么过来了她还有什么好不习惯?
可是他在这儿,她竟然有了要依赖他的冲动。
任由唐洛然抱怨,傅子琛听着,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把怀中抱枕拿开,然后将她往怀里一揽,他抱得很紧,手轻拍她的背,“我会当作没发生过,也不会拿这个来当筹码,所以你就放心哭吧。”
不同于那五年的冷淡,他说话时的语气温柔却又不失沉稳,伴随着平稳的心跳声,她狂躁的心一瞬间平息下来。
可越是这样,唐洛然抗拒得就越厉害,几乎是出于本能,她将他推开,然后往后退去,拧眉,“我已经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说罢,她转头抽纸巾将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除了眼眶还泛红之外,几乎看不出她刚刚哭过。
在释放情绪之后又突然恢复平静,她过去的生活可想而知有多压抑。
“知道了,你真是无情,不过谁让我喜欢你呢。”傅子琛轻笑,趁她没有防备,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旋即起身离开,在关上门之前还不忘提醒她,“东西记得要吃。”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个人。
装作不在意,直到听到关上门的声响,唐洛然才回过头看向门口,门口当然不会有他的身影,她的心再一次往下沉。
心脏剧烈跳动着,同时也在疼痛,唐洛然不得不捂住心口以掩饰疼痛,她蹙眉,眼睛还在发酸。
再心动。这个男人都不是她的。
……
唐洛然会怎么想?
关上门之后,傅子琛还在门口驻足了很久,当然,他并没有无聊到贴着门偷听,只是因为担心她还没能恢复过来而再次痛哭,所以迟迟没有离去。
直到过了很久,里头一点声响都没有,傅子琛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沿着走廊往楼梯口走。
下了楼,一切都已经恢复平静。佣人从玄关走到客厅,怀里多了一堆购物袋,一看到傅子琛,连忙赶过来问好,“傅先生好,请问这是您的包裹吗?”
佣人提了提手中的购物袋——这是傅子琛让秦肆到商城买来的这几天的换洗衣物,毕竟他要在这里住几天的决定也是临时起意,顺着靳恒说罢了。
另外,他还让秦肆买了几套商城里最流行的冬装新款女装,用来哄唐洛然。
“嗯,你先放在别处,晚点再拿上去吧。”淡定地点头,傅子琛旋即绕过佣人,往书房里走,下楼前他已经问过佣人靳恒在哪里——就在书房。
推开书房的门,靳恒果然坐在办公桌前,正在整理文件,金丝框眼镜塌了下来,他又推上去。
“很忙?”靠在门边上,傅子琛将手伸进西裤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靳恒在反应过来之后,旋即爽朗一笑,“不,有空。”
他们相识并不长,具体说来就在一场宴会上,后来又因为工作关系有接触,才因此成为朋友。
论地位,靳恒自然比不过傅子琛,但他性格可比政商界那些大佬要好得多,至少不阿谀奉承,傅子琛这些年听多了溢美之辞,也腻味了。
拉了张椅子在办公桌旁坐下,傅子琛斜眼瞥向他,轻问,“怎么突然让我在这里住下?”若不是靳恒引出话题,他也不会想在这里住下,唐洛然也不会愿意。
“哈,还是逃不过你眼睛啊。”靳恒夸张地笑,身体随着转移的摇晃而微微晃动,他转动手中的钢笔,又戳了戳木质桌子,“没什么,我只不过是一时慌乱才脱口而出罢了。”
其实不然,他是有意为之,只是现在解释还太早,他也不想打草惊蛇。
“但愿如此。”傅子琛收回目光,将信将疑,他背靠椅背,手臂撑在把手上,“洛然失忆的事情,我想你应该有听说,她谁都没忘,独独忘了我。”
岂止是听说,唐恬对靳恒简直是轰炸似的将这件事来来回回地说了数遍,听得他都能倒背如流。
“你就放宽心吧,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耐心。”拍了拍傅子琛的肩膀,他又恍然想起在餐桌上唐母跟唐恬的反应,还是提醒他,“我岳母跟唐恬对洛然似乎都很有敌意,你还是小心点。”
“这个我知道。”傅子琛说着,皱了眉头。
昏暗的房间里,唯有星火点点,阳台的门敞开着,冷风灌了进来,吹起沉重的乳白色窗帘。
“啪嗒——”灯突然被打开,唐母不慌不忙地将目光挪向门口,她正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手中拿着根烟,淡然道,“小恬你回来了呀。”
“妈——你怎么会在这里?”站在门口的唐恬反倒被吓了一跳,她捂着心口,看着坐在躺椅上穿着猩红睡衣的红唇女人,还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母亲。
与其他中年妇女不同,唐母是个老烟枪,也不愿意素面朝天。
缓了一会儿,唐恬才平静下来,将手提包往床上一丢,走到阳台门口,伸手将母亲手中的烟抢过来,碾灭在烟灰缸里,“您就戒掉吧,爸要是看到了还不知道怎么说你。”
说着,她在唐母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随手端起一杯咖啡轻啜一口,立即拧了眉——咖啡早已经凉透了。
“他哪会在意我呀,你不知道他现在还在因为唐洛然的事情跟我置气呢,不然我也没必要跑你房间来。”冷哼一声,唐母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发呆。
一提起唐洛然,两个人心里都有气,一个是气她总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一个是气她抢了自己的风头,反正要想讨厌一个人,什么理由不能有?
将手肘搭在躺椅把手上,唐母将身体向前倾,伸另一只手去触碰唐恬,抚上她的脸颊,勾起嘴角妩媚一笑,“真是年轻的肌肤,可是谁能想到我女儿在这里受了多少苦?那个贱人没少欺负你吧。”
唐洛然哪有可能欺负她?
第一百三十五章 嫉妒是熊熊燃烧的火